“賤名好養(yǎng)活,名字賤命不賤就成了�!迸D梅嫂子看著白白凈凈的小丫頭,說:“依我看,你家這丫頭不如叫阿水,水是干凈的�!�
老牛叔若有所思。
又有人來看孩子,老牛叔大方地讓人看,有人不懷好意說孩子不像他,他樂呵呵地笑:“不像我才好,姑娘家,長丑了說婆家的時候遭人嫌�!�
一個沒牙的老頭懷里抱著個沒牙的嬰孩大大方方站在巷子里任路人圍觀指點,不論是話里藏針還是語里帶刺,他都裝聾作啞當沒聽明白,襯得心懷惡意的人面目丑陋。到了后來,口出惡言的人少了,畢竟是一個剛滿月的小丫頭,她跟誰都無仇無怨。
沒有等到隋玉回來,小丫頭先餓哭了,老牛叔抱著孩子回去吃奶。
佟花兒喂奶時,老牛叔坐地上看著,他低聲說話:“我不管你是怎么想的,你藏著躲著避著人,都隨你。但你不能壓著我閨女也縮在家里,我堂堂正正領回來的,她就能堂堂正正走出去。我都不在乎她長得像哪個男人,你在乎什么?”
佟花兒輕輕“嗯”一聲:“我曉得了。”
“我今兒得了個好名字,阿水,我覺得好聽,以后我丫頭就叫牛阿水�!崩吓J逭f。
佟花兒沒意見。
聽了老牛的一番話,佟花兒隔天就抱著阿水走出家門,雖說是出了家門,但她也不跟誰交談說話,時不時在隋玉住的巷子里晃一趟,或是往遠處走。
隋玉打草的第五天碰到佟花兒,兩人在巷子口走個臉對臉,誰都沒說話,對看一眼各走各的。
但不過一日,佟花兒就帶著老牛叔找去隋玉打草的地方。老牛叔少只手打草不方便,再加上他也懶得干活,他就在一旁負責抱孩子,佟花兒拿著鐮刀下地割草,再攤開晾曬。
孩子餓了,她就坐在地上奶孩子,孩子吃飽了,她就繼續(xù)割草。
兩畝種著金花草的沙地,隋玉跟隋良在南邊割草,佟花兒一個人在北邊割,兩方能看見人,但都不說話。
老牛叔抱著阿水走到隋玉那邊,說:“四頭駱駝,你今年要準備不少干草�!�
隋玉點頭,“這兩畝還不夠,好在之前我用駱駝運了一畝的豆桿回來,若是再不夠,只能等趙西平回來想辦法�!�
說罷,她抬頭往對面看,說:“老牛叔,你帶嬸子回去,打草是個輕省活兒,我跟隋良忙的過來,不用她幫忙。”
“她在家閑著也是閑著,來干活也好,免得她抱著孩子四處亂晃。”老牛叔懷疑佟花兒是在打聽隋靈的消息,他可不想惹麻煩,如今她愿意來打草,他再沒有不情愿的。反之幫忙勸隋玉:“你就當沒她這個人,你們各忙各的�!�
之前阿水洗三隋玉沒去吃飯,佟花兒就明白她的意思,此次她雖然來幫忙,但絕口不跟隋玉說話。
每天不吭不聲過來,趕在隋玉回去前又不吭不響的離開。
屬實是各盡各的心意,不談過往的恩怨,更不涉及幫忙了就要求誰原諒誰。
金花草曬干,隋玉搓了四筐草繩來捆干草,用駱駝運回去時,佟花兒就在門外等著,兩人一個遞一個堆,干草的高度一點點堆過院墻。
“隋玉,你倆之前認識��?”對門的婆子操著一雙三角眼來回打量,她試探著說:“這人平時誰都不搭理,卻日日幫你干活,你倆是親戚?”
隋玉沒承認,不必要多添是非,她說是自己雇的。
干草都運回來后,隋玉這下輕松了,之后的日子她背著弓箭去收割了莊稼的地里尋找田鼠和野兔。
頭一天,隋玉射中了一只田鼠,她拿去十七屯送給老牛叔。
第二天,隋玉往遠處走,她追著一只野兔進洞,在洞外守了半天沒守到。
隔天她不死心又過去了。
這次遇到了隋文安,他也是來打野物的。
隋玉皺了下眉頭,她衡量著要不要離開。
隋文安先一步走了,他改去西城門,遞交戶籍后,他出城尋找獵物。
傍晚時分,胡大人聽小廝說隋文安又給隋慧送來一只野雞。他派人找來留意隋文安動靜的村長,得知隋文安除了下地干活就是四處打獵,獵物除了給隋慧送來就是換錢買面,攢了糧就蒸包子往長城根下送,次次去次次挨揍,傷好了還會再去。
胡大人敲著手指仔細咂摸,良久,他開口說:“不用盯著他了,以他這副優(yōu)柔寡斷的德行干不成什么大事�!�
第75章 帶話給隋玉,讓她改嫁
經(jīng)過半個月的追蹤,趙西平一行三十個人在酒泉以北的馬鬃山山腳發(fā)現(xiàn)了流竄的匈奴行蹤。
剛一碰面,兩方就打到了一起。
流竄的匈奴性子兇惡,身量高壯,馭馬技術精湛,在力量方面,疏于訓練的漢兵卒不及他們,唯有手上的武器持有贏面。
趙西平被安排在后方發(fā)弓,四箭射中兩人,先后兩人從馬背上栽下,匈奴心生警覺,打斗過程中避開發(fā)箭的方向,甚至是扯著漢軍做遮擋。
箭筒里只剩五支箭,趙西平望著煙塵彌漫的搏殺場,他持弓久久找不到射箭的目標,他感到吃力,不得已,只能驅(qū)馬靠近。
隱在一墩石頭后方的匈奴賊悄無聲息沖向馬背上的弓箭手,在即將靠近時,趙西平猝然回身,繃著皮弦的手指一抬,鋒利的箭簇穿胸而過,穿著獸皮的匈奴賊砰然倒地。
一柄彎刀砸來,胯下馬匹受驚,四蹄前奔,連累馬背上的人驟然后傾,險些摔下馬背。趙西平連忙拉住韁繩,就在他手無空閑時,后方的匈奴騎兵手持砍刀追了上來,一個探身,弓弦挑斷。
匈奴大笑,盯著趙西平如即將喪命的獵物,滿眼的猙獰。
趙西平顧不得多想,他從馬背上抽出長刀,錯身時揮刀砍馬,賊馬吃痛驚蹄,馬背上的匈奴人翻身下馬。
趙西平打的就是這個目的,他馬術不精,在馬背上拼殺,他毫無勝算。
不遠處,敵我雙方廝殺到關鍵時刻,趙西平回看一眼,他手握長刀背負箭筒下馬,迎上面目陰沉的匈奴賊。
兩刀互砍,錚的一聲,兩人足下互踢,肩頭互撞。趙西平咬牙大叫一聲,他一側(cè)身,抽刀挺出胸膛,拼著胸口挨刀,他舉起長刀在砍刀的刀刃劃破皮肉時,奮力一斬。
人頭落地,隨后砍刀也砸落在地。趙西平喘著粗氣以手捂胸,鮮血從指縫爭相流出,滴滴啦啦落在揚塵的黃土地上。
傷勢不要命,趙西平忍痛撒上藥粉,他喚回黑馬,拽著韁繩翻身上馬,手持卷刃的長刀返回搏殺的戰(zhàn)場,地上橫七豎八躺著尸體,鮮血壓土,撲起的灰塵落了許多。
趙西平打馬繞圈,幫落在下風的戰(zhàn)友砍殺匈奴賊,一旦有人放棄目標朝他追來,他就縱馬狂奔,不跟匈奴人正面迎上。
戰(zhàn)斗持續(xù)了近一個時辰,正午時,以三個匈奴賊帶傷落跑為尾聲結(jié)束了戰(zhàn)斗。
山腳下血氣大盛,馬蹄帶起的灰塵在秋陽下徐徐升空,砍傷大胯起不來身的健壯馬匹臥倒在地聲聲嘶鳴,空中鳥雀盤旋,山腰上狼嚎陣陣。
趙西平撕裂外衣靠在石頭上處理傷口,兔毛坎肩已被鮮血浸透,擋住刀刃鋒芒的木板早已四分五裂不知去處,鼠皮裂痕下的傷口血肉翻滾,鮮紅的血正從傷口中滴落。
“呼——”趙西平長呼一聲,他忍著心驚從地上的死人身上翻出傷藥敷傷口,藥粉撒在傷口上,他疼得額頭冒青筋,待痛感褪去,臉上起了細密的汗珠。
“怎么樣?”武卒垂著砍傷的膀子走過來。
“死不了�!壁w西平擦了擦血,他感嘆說:“匈奴人力氣不小�!眰麆荼人A想的嚴重。
“吃肉的肯定比吃米面的力氣大,這次傷亡又不少�!蔽渥湫纳笈拢致勔宦暲呛�,他打起精神,說:“影不影響趕路?我們收拾收拾該走了,等天晚了,山上的狼要下來�!�
趙西平坐著不動,說:“讓我緩緩,不影響趕路�!�
“行�!�
武卒去清點傷亡的人數(shù),趙西平背靠在石頭上心有余悸地看著,距他半步遠的地方就躺個死人,他記得他的名字,顧世成,是個挺膽小的漢子,這次出門是被他老爹塞進隊伍里的,只因他老爹想讓他練練膽子,沒想到出來一趟就沒命了。
如今兒子沒命了,顧老爹估計下半輩子都活在愧疚里。
趙西平想到了自己,他摸了摸砍破的坎肩,若是他死了,隋玉就是活著,下半輩子也不好受。
“你殺了四個人�!蔽渥涮嶂淮硕^來,以對賬的口吻掰算:“射死三個,斬落一個人頭,其他還有沒有?”
趙西平搖頭,之后他都是補刀,算不上單獨斬獲。
“行,上馬吧�!蔽渥渌α怂θ硕系难樽�,指著旁邊的尸體說:“你帶上顧世成,往北走個兩天,尋個好地方給埋了�!�
趙西平?jīng)]意見,他扶著石頭起身,突然想到什么,他跟武卒說一聲,俯著上半身往遠處走,撿回掉在地上的藤弓。
搬運尸體的兵卒撿起一柄完好的弓箭扔給他,說:“這不是有完好的,你拿一柄回去,回去了跟校尉少報一柄就是了。”
“我習慣了這把弓的重量,回去再續(xù)一根皮弦就是了�!壁w西平?jīng)]要,他將藤弓從包袱縫塞過去,繼而揚唇一笑,炫耀道:“這把弓是我媳婦送給我的,能在戰(zhàn)場上保我的命�!�
其他人聞言同時“嘁”一聲。
凝重的氣氛陡然松懈下來。
來時三十個人,回去時只余十三個活人,十七具尸體綁在馬背上,再殺死哀鳴不止的傷馬,每人取坨馬肉,帶上俘虜?shù)馁\馬和賊人搶來的砍刀、菜刀、糧食、布匹、皮毛打馬西去。
五人帶傷,回程的速度慢了許多,天黑露宿時,遠處的狼嚎清晰可聞。
背風坡的空地上堆起個火堆,火光照亮每個人的臉,架在火堆上的馬肉有了香味,不知誰的肚子咕嚕一聲。
武卒戳著油光發(fā)亮的肉坨遞給趙西平,一走近就聞到了嗆人的血腥味。
“傷口又裂了?”他問。
“嗯,歇一晚估計會好點�!壁w西平雖然餓,但沒什么胃口,他抽出刀放火上烤了烤,削一片馬肉喂嘴里,說:“我要是不帶傷,這會兒能再返回去射殺兩頭狼�!�
“傷得還不夠重,還有心思想出息。”武卒嗤一聲,“下次還出來?”
趙西平毫不猶豫地出聲:“出來,我回去再好好練練箭法,拳腳也要練練。”
“鬼迷心竅。”武卒不屑。
可不就是鬼迷心竅,趙西平?jīng)]反駁,他輕按了下傷口,傷得這么重,他怕的要死,竟然還不打退堂鼓。
夜深了,夜風在山間呼呼作響,趙西平抖開狼皮蓋身上,他躺在火堆邊閉眼睡覺。半夜被凍醒,他感覺四肢無力,頭腦發(fā)沉,渾身倦怠得讓他沒精神。
“我發(fā)熱了�!彼菩盐渥洌坝袥]有什么藥?”
武卒轉(zhuǎn)醒,他掏出藥又給趙西平重敷傷口,傷口敷好,他拿來一囊烤熱的水遞過去,又去檢查另外三個傷兵。
睡前精神不錯的三人都有些發(fā)熱。
“天亮后,先送你們?nèi)ジ浇某擎?zhèn)看大夫�!蔽渥湔f。
趙西平躺在地上看夜幕,他有些擔心,傷口引起的發(fā)熱比猙獰的傷口更要人命。他想起了隋玉,他要是死了,她怎么活?
半夜煎熬,天亮后,一行十三個人上馬,翻越山澗循河而上,走出馬鬃山,遠遠能看見酒泉郡的城墻。
晌午時,趙西平等人走進一座城外小村,村里有個游醫(yī),煎幾碗藥給他們灌下去,又讓他們趁早去城里的醫(yī)館看大夫。
武卒決定不再帶著尸體上路,他派五個人先帶趙西平等人去酒泉郡,他跟另外兩人留下來挖坑埋人立碑。
夜幕降臨時,一行十個人抵達城門外,遞交手書講明情況后,城門一側(cè)的小門開了,趙西平等人連夜住進醫(yī)館。
割肉清創(chuàng)、施針、喝藥湯,趙西平迷迷糊糊感覺到疼。
再醒來已是兩日后,他睜眼覺得面前站的婦人眼熟,看了好幾眼,才試探著喊:“娘?”
趙母冷笑一聲。
趙西平隱隱覺得不妙,他打量下環(huán)境,還在醫(yī)館里,只不過不見其他人。
“娘,你怎么在這兒?我那些同僚呢?”
“我來看看我的癡情種兒子死沒死,閻王殿的老爺夸沒夸你?”趙母見他醒了,兜手打他一巴掌,“老娘怎么生了你這個憨東西?你賤��?為了個女人不要命了�!�
趙西平沉默,他在心里罵武卒一通,指定是武卒漏了口風。
趙母掐腰大罵一通,見他板著個臉裝聾,越罵她越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