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那個漢子的頭從肩膀上滾落了下來,酒樓里噴起一汪血泉,驚叫連連。
金烏西墜,星子滿天,到了子時三刻,夜色深重。
梁山泊煙水浩淼,波浪起伏,被降服的那條蛟龍,在水底緩緩游戈,拖著自己的龜殼,無聲無息巡視周遭。
蛟龍的龍鱗微動,忽然覺得有哪里不對,扭頭掃過四周,又感覺不到半分異樣,晃了晃頸上的鬃毛,繼續(xù)潛游。
梁山群峰邊緣的淺灘上,黑衣少女提著連鞘長劍,慢慢步入林中,回頭看了一眼。
“居然有蛟龍護衛(wèi),畢竟水中奇物,要剁了頭不難,有無聲無息瞞過去,還真是有點驚險!
她孤影伶仃,在林間緩緩走過,眺望峰頂走勢,悄然判斷大頭領的住處,可能建在哪里。
這人膽大包天,孤身一劍,就敢闖到梁山來,年紀雖小,卻有一股置生死于度外的殺性,更兼耳目靈通,遠遠的就聽到腳步聲,陡然一跳,藏身在樹影之間。
四下空林來風,枝葉晃動,光影婆娑,居然看不出半點藏了人的痕跡。
“老凌啊,研究技術是個好事,但是你琢磨劉慧娘留下的那些機關偃甲,已經(jīng)幾天幾夜沒合過眼了,偶爾也要出來走走,透透氣,放松一下!
樹影下,有個年輕的白袍道人拖著皮膚黝黑的漢子走來。
凌振心不在焉的說道:“那些機關偃甲當不得我?guī)装l(fā)火炮,但構思奇巧,假如我能研究透了,或許就能讓搬運極度不便的那些大炮,變得小巧起來,到時候讓人來不及警覺就崩他幾炮,一定很快活!
關洛陽淺笑道:“你是被敲暈了帶來梁山的,居然對梁山這么盡心?”
凌振肅然道:“某個姓戴的太小覷我了,凌某也不是狼心狗肺之人,梁山的作為我都看在眼里,魯達這樣的真漢子,都對大頭領如此敬佩,我若再三心二意,還算得上什么好漢!
“哈哈,戴宗那事是個誤會,畢竟那時身在敵營,他是怕來不及說清!
關洛陽說著,眸光微動,霍然停步,按住凌振肩頭,讓凌振也止住了步伐。
林中不時有樹葉飄落,都青翠嫩綠,唯獨前方不遠處,剛從樹梢上飄下的那一片,沾了些凋黃之色。
“想不到,朝廷的兵馬還沒有再來,居然來了個刺客!
關洛陽的身影陡然消失。
前方的大樹,陡然從頂端開始分裂成指節(jié)大小的碎片,無論是樹干樹枝還是樹葉,盡數(shù)如此。
那是因為,有無光無暗的絕快劍氣,頃刻間從樹頂一貫至根,切割了不知道幾百幾千次。
而這樣的一劍,只不過是為了擋住關洛陽瞬閃而來,輕飄飄橫著揮出去的一掌。
密集而迅烈無比的劍氣羅網(wǎng),在碰到關洛陽的手掌時,立刻變得遲鈍起來,無光無暗的無形劍氣,也好像具有了半透明的實體。
讓不遠處的凌振,都能夠清楚看見那一根根矯躍的劍刃模樣。
接著,那些劍氣就在關洛陽的手掌下粉碎,連帶那棵大樹的殘骸,都碎成了肉眼難辨的燃燒光塵。
黑衣少女在破碎的劍氣后方現(xiàn)身,青森森的寶劍一擋,立刻被打得飛出林外,砸向水面。
她的身影沾到湖水之時,突然連人帶劍,化作一道青色長虹,飛向梁山峰頂。
劍氣長虹的尖端,飛快變得透明起來,消失不見。
關洛陽抬手向天一抓,周邊的山林磁場,從無形之中被他調動起來,閃爍出肉眼可見的電光,猶如一個巨大的螺旋球體力場,從地面升起,撞在高空之中。
隱去了身形的飛空劍客,再一次被電光撞的顯出了原形,螺旋的力場如同巨大的漩渦,重力、磁場,一同在將她向著關洛陽的手掌吸過去。
黑衣少女在空中凝滯了一下,松開劍柄,墜落下去。
轟!。
地面掀開土浪煙塵,關洛陽拿住那把湛青色的古劍,一劍劈開塵埃,架在了黑衣少女的脖子上。
劍脊拍在她肩頭,砸的她身子一晃,卻沒有跪下。
“嗯?”
關洛陽聲音微疑,“為什么突然棄劍?”
這人劍法、功力都非常精湛,堪比拿到了光武神兵中一桿好槍之后的林沖。
假如不是她自己棄劍,關洛陽肯定得多費不少手段,才能拿下。
黑衣少女說道:“你就是梁山的大頭領?”
關洛陽道:“是我在問你!
“因為我發(fā)現(xiàn)我弄錯了,如果再跟你打下去,不就是一錯再錯?”
黑衣少女落落大方的打量著關洛陽,兩眼是如同可以看透金石的琉璃眼眸,“山上那塊地方,遠離濕氣,避蟲避瘴,但是那居然不是大頭領的住處,里面住的是一群脂粉氣很重的姑娘,就是你們最近從各地青樓搶過來的人吧!
“況且魯達也在這里的話,他敬佩的人,絕不可能是個慣于吃人的色魔。”
凌振走近了過來,看清少女的樣貌,訝然道:“你是,陳道子家的丫頭?怎么是你?”
第236章 青州駝嶺千佛窟
嗆!
梁山聚義大廳里面,關洛陽把青色的古劍收入劍鞘之中,雙手交疊,拄在劍柄上。
他抬頭看去的時候,黑衣少女還在跟魯達、林沖等人敘舊。
“還真是健談。”
關洛陽說道,“這陳麗卿,也是你們破夏之戰(zhàn)那時候的戰(zhàn)友嗎?”
凌振站在關洛陽身邊,聞言低笑道:“破西夏的時候,她還是個小女娃,哪會是什么戰(zhàn)友?是后來班師回朝,大伙都曾在汴梁住了幾個月,那時熟絡起來的!
“陳道子一向冠冕堂皇,滿口修仙求道,忠義報國,從來不曾聽他提起家人,也是到了汴梁之后,才知道原來他還有個女兒!
凌振回憶了一番,“不過,這小丫頭脾氣古怪,有時乖巧而憨直,對陳道子畢恭畢敬,言聽計從,有時又活潑的很,動不動跑去武將切磋的演武場上看熱鬧。誰若稍勝一籌,她就跑去送糖葫蘆,可愛得緊!
“兩年前她就不怎么在汴梁出現(xiàn)了,我去打聽,陳道子避而不談,也就不了了之,想不到會來到梁山。”
林靈素一直盯著陳麗卿,這時開口說道:“小丫頭,你練過《太清天心論》?”
陳麗卿轉頭看來,笑得露出唇角一點尖牙,眼神有些郁郁,反問道:“這位道長莫非也練過嗎?”
“我沒有練過,但我看得出來你練的是邪路!
林靈素興致頗高,侃侃而談,“仙道修行,就求一個精純細微,對皇朝氣運視如毒蟲猛獸,唯恐被污染了根基,一旦被染,除了自斬修為、重新磨礪外,就只有墮入魔道這一條路!
“但是龍虎山從漢朝末年以來,歷朝歷代經(jīng)常受到皇帝的封賞,跟皇朝氣運糾纏不清,卻還能保持仙道的修為,就是靠著張道陵傳下的太清玄元二十四篇之首——天心論!”
《天心論》立意高遠,以“墜肢體,黜聰明,離形去知,同于大通”為宗旨,力求修煉出一顆與天相通的道心。
這篇功法的正宗練法,是要把皇朝氣運,紅塵欲念,當成皂角水一般,用自身的七情欲念與之相互砥礪,就像用皂角水洗衣服,越洗道心越是通透,修為越是純凈。
所以龍虎山的歷代傳人,經(jīng)常都會選一些天賦不凡、俗念又重的少年,大力栽培,等到他們心里的世俗念頭跟外界氣運相抵相磨,就會越來越具備高道氣質,清心寡欲,專心道統(tǒng)。
但問題是,既然修煉這篇功法的人,本身就具有很厚的世俗念頭,又怎么可能個個都愿意走上避居山野、仙家高人的路子呢?
于是就有了把《天心論》曲解后的邪門修煉之法。
把紅塵欲念,練成一顆紅塵心,再從自身訴求之中選一種最專注、最強烈的念頭,提煉出來,不斷催化,化作偏執(zhí)道心,二心并存。
這樣一來,既不用怕自己會懈怠,又不用擔心變成清心寡欲、淡泊而無功名的模樣。
“二心之人,如同在懸崖邊走一根細細的鐵索,兩邊都是萬丈深淵,稍有失足,便粉身碎骨,除非真是天性貪婪,六欲熾盛,不肯放下半點,否則一般人還不敢練呢!
林靈素好奇道,“你小小年紀,是有什么執(zhí)念,非要練這樣的功法?”
天心論是龍虎山修煉的高層奧秘,就算是龍虎山門人,都有很多不曾聽說過,更別說分出正路邪路了,魯達他們也是頭一回知道陳麗卿練的居然是這么兇險的功法。
“這不是我自己要練的!
陳麗卿平淡的說道,“陳希真當年得了龍虎山真?zhèn),苦修不輟,學到天心論之后,更是進步神速,可漸漸的,他發(fā)現(xiàn)自己追求功名爵祿的心淡了,似乎已經(jīng)安于平凡,便不由得惶恐起來。”
“他不愿放棄修為,又不愿不求功名,就找到了天心論的邪門練法,先騙他胞弟陳希義修煉,依靠血脈感應之術,把陳希義當做前車之鑒,練了兩年,陳希義偏執(zhí)癲狂,病重死了!
“于是他又騙我修煉,還是靠至親血脈,來幫他趟路,見我練了幾年,居然不死,他又按我練過的部分做些改良,才放心依這條路練了下去!
眾人聽到這里,個個心頭都縈繞著幾分寒意,如陳希真這樣的血脈之情,實在叫人心寒又心驚,氣憤不已。
李開先跟陳麗卿不熟,卻也喃喃說道:“人都說虎毒不食子,陳希真這所作所為,真是……”
陳麗卿倒是坦然:“我長大成人,這兩年發(fā)現(xiàn)自己一旦發(fā)起性子來,就六親不認,出手不知輕重,夜半無人時,自己回想也覺得古怪。后來得了劉混康真人提點,才知道其中隱情。”
“我練出的道心,原是一顆殺心,好在我年幼,身上還沒有官職,不受皇朝氣運影響,無論道心還是紅塵心,都沒有養(yǎng)的太過強盛,劉混康前輩設法幫我將二心化解,叫我靜心修持三百日,就可以免去后患!
林靈素點頭說道:“劉混康堪稱宗師,你主修的又并非天心論,要化解不難,可你如今身上仍有天心論的痕跡,其間恐怕還有許多波折吧!
“都只是些過去的事而已,這些事既然殺不死我,譬如朝露,無謂再提!
陳麗卿璨然一笑,明眸皓齒,向關洛陽說道,“大頭領,我魯莽闖山的事還沒有算清,不過我這里有個消息,不知道夠不夠用來抵罪?”
關洛陽奇道:“什么消息?”
“我聽說最近天下各處都有動亂,但京東東路這邊,算是有些氣候的勢力只有兩股,除了梁山便是青州。”
陳麗卿掰了掰指節(jié),發(fā)出兩聲脆響,十分熱情的說道,“梁山聚集這么多好漢,志向非小吧,日后必定要跟青州匪寨打交道!
“而我之前在青州徘徊日久,碰巧發(fā)現(xiàn),青州群山二十八處匪寨的幕后之人,就藏身在駝山千佛窟與昊天宮之間!
關洛陽略作沉吟。
陳麗卿還在鼓動,說道:“二十八處匪寨兵力分散,幕后之人不愿暴露,身邊縱有精銳,人數(shù)必然不多,大頭領敢不敢直入龍?zhí),先把對面那個當頭的壓服呢?”
李開先面露狐疑之色,收斂表情,向關洛陽提議道:“大頭領,夜已深了,陳姑娘遠道而來,還是先給她安排個住處,旁的事情,我們明天再聊吧!
陳麗卿偏頭看了李開先一眼,主動說道:“那好吧,我可以跟你們抓來的那些青樓姑娘們關在一起!
李開先笑道:“那些姑娘是請來當講師的,可不是囚徒,陳姑娘也是貴客,公孫道長,還請你施法,為陳姑娘另起一間屋子吧!
關洛陽把那柄青色古劍拋還,道:“那就先這樣吧,戴宗留下,其他人,你們各自回去休息。”
眾將離開之后,林靈素這個不用睡覺的人,老神在在的坐在廳里沒動,戴宗等著聽關洛陽吩咐。
李開先也留了下來。
“大頭領,這姑娘雖然跟山上的兄弟都有些交情,但畢竟是陳希真的女兒,不可輕信。青州的事情我們到現(xiàn)在還沒打聽清楚,她聽些謠言就敢闖梁山,這么魯莽冒失,又怎么偏偏湊巧知道幕后之人的老巢呢?”
林靈素卻道:“倒也未必,她的天心論修為不會作假,這份走邪路得來的殺氣道心,還沒有徹底化解掉,若是被誘出殺性,腦子里就很難裝下其他事情,但平時,或許是個機智心細的人。”
關洛陽搖了搖頭,道:“沒必要想那么多,那地方真是老巢也好,是陷阱也罷,都是無所謂的,青州我一定會去,但等我過去的時候,不管那幕后之人原本藏在哪里,都只能在我指定的地方現(xiàn)身!
李開先有些不解,說道:“無論如何,大頭領要去青州的話,肯定不好帶太多兵卒,卻需要高手隨行,就請林道長跟大頭領一起去吧!
“不行,林靈素要鎮(zhèn)守梁山,到時候帶誰去,我心里已經(jīng)有幾個人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