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匹寶馬趕到汴梁城外的時候,正是夜里子時前后,城中夜市各式各樣的燈火,照的半邊天空都明亮起來。
在城外眺望,也能看見煙氣裊裊,各種熏香、炊煙,寺院宮觀里面燒的名香,在這座都城上空縈繞不去,如同仙霧瑞靄。
但城中令人向往,叫人艷羨的一切美妙,都被高大巍峨的城墻所隔絕,在騎手的前方,只留下一扇通連內(nèi)外的大門。
自從天命皇帝麾下文武群英,大破西夏、威震吐蕃之后,邊境又有大軍震懾遼國,皇帝龍顏大悅,頒下種種政令,彰顯大宋繁華。
其中有一條,就是這汴梁城的宣德門,無論晝夜風雨,都不會關(guān)閉城門,西夏破滅至今過了多久,這宣德門的兩扇大門,就有多久沒有關(guān)閉過了。
萬里黃煙寶馬背上的驛使,在宣德門外出示文書、腰牌,城墻下的士兵只是隨便翻看。
守城的道官,則在城墻上撒落一道法術(shù)光輝,照見驛使頭頂?shù)囊粓F氣運煙霧,證明身份不虛。
“城中夜市熱鬧,大半夜的也有貴人子弟在街上走動,你送的雖然是急報,還是要知道規(guī)矩,進城之后,轉(zhuǎn)走辟邪巷那條路,繞行半城,再到府尹衙門去通報吧!
道官叮囑了幾句,就放驛使縱馬入城。
進城之后,最先闖入沂州驛使鼻腔之中的就是濃郁的香氣,但如果能夠仔細分辨的話,就會發(fā)現(xiàn),這些煙香味道底下,隱藏著更加粗野難聞的刺鼻氣味。
汴梁城里如今修煉魔道功法的人,數(shù)以萬計,吞吐礦物,散溢出來的濁氣,彌漫在都城的每一個角落,每到早晨,都會引發(fā)霧霾,體質(zhì)弱的孩子,如果走在霧霾之中,甚至會被熏得兩眼流淚。
城里香料用的這么快,就是因為那些達官顯貴們、家里有些余錢的,都想用熏香把這種如同鐵石被炙烤過的怪味蓋過去。
本來旁門左道太多隱患,仙道法門的修煉之法,最開始打磨九竅,養(yǎng)練靈明,又太過清苦難熬,汴梁城里的貴人們,縱然個個都有些尋求法術(shù)神通的心思,卻都堅持不下去。
從前,他們想要感受手握神通的滋味,只能想方設(shè)法的當官,當了官的,又不擇手段當更大的官,獲得更多氣運之力。
而自從魔道功法盛行之后,那些職位較小的官吏、那些沒有官位在身的名門子弟、那些豪商巨賈,才發(fā)現(xiàn)有這么一個容易入門的修煉之法。
只要有足夠的資源,任誰都能夠修出千斤的力道,縱躍如飛,追燕擒鷹,要是能請那些道官幫著調(diào)配礦料,練起來還要更加輕松。
試想,他們又怎么可能放棄這條路子呢?
不過,等驛使轉(zhuǎn)到了辟邪巷之后,那些濃郁到古怪的香氣,就一下子淡了很多。
這條巷子里面住的都是朝廷的道官,他們大多修煉仙道法門,有的修煉旁門左道,但總之,是不太喜歡那些濁氣的味道的,自然家家戶戶都有手段隔絕。
連帶著街道上都十分清新。
驛使察覺這里的特殊,又看見兩邊街巷,多是富麗堂皇的府邸,有些掛著道觀匾額的地方,比他們沂州太守府還要華貴,便不自覺的放慢了馬速。
辟邪巷陳府之中,陳希真原在靜室之中修煉,忽然心血來潮,掐指一算,隱隱察覺與泉城之事、府外之人有關(guān)。
他立刻出門,飛出府外,只見大街上空曠,只有一騎慢行,是個驛使打扮,便伸手一指,連人帶馬定住,隔空吸來驛使背上的文書。
梁山賊寇嘯聚……云天彪率領(lǐng)大軍討伐梁山,身亡……劉永錫身亡……泉州城亡……
陳希真一眼掃過文書,臉上頃刻之間涌起一片鐵青之色,強忍著沒有發(fā)作,又從頭細看了一遍。
嘭!
文書炸成灰燼,陳府四周的空氣里,都傳出低沉悠長的劍鳴,清風拂過,割裂辟邪巷外的香氣,斬斷巷尾枝頭上的綠葉。
汴梁城萬壽觀中,劉混康在月下乘涼,躺在躺椅之上,滿院白鶴入眠,突然幾只白鶴驚醒,對著辟邪巷發(fā)出鳴叫。
劉混康睜開眼睛看了一眼,拿起藤椅旁邊的茶杯,用指甲挑起一點茶水,彈入風中,便又沉沉睡去。
皇帝御筆賜封的火龍仙府里,王老志正圍繞著丹爐走個不停,對劍鳴之聲,充耳不聞。
“今年蒼山礦場的紫氣神砂怎么還沒有送來?”
他只關(guān)心著這個。
汴梁城里還有許多人聽到了劍鳴,陳希真的黨羽匆匆出門,趕往陳府。
一眾道官、武將走得快,須臾間就在陳府外聚集了四十余人。
縛邪真人茍英聞到血腥味,往驛使看了一眼,只見那人被劍鳴聲波及,身上多了七八道交錯的血跡,看著礙眼,便一伸手,準備將他拍出巷子去。
倏然,空中落下一滴清潤的水珠,帶著茶香落在驛使額頭,水光流遍全身,傷口頓時愈合。
茍英認出那茶中有劉混康的氣息,已經(jīng)伸到一半的手,想了想還是縮了回來,不去看那驛使。
旁邊諸多大將,已經(jīng)問起陳希真為何突然發(fā)怒。
陳希真把泉城的事情跟他們一說,眾人先是錯愕,難以置信,隨后群情激昂,紛紛叫嚷要調(diào)派兵馬殺去梁山,為云天彪、劉永錫和劉廣一家報仇。
“云太尉,我兄也。劉永錫真人,我生死之交。劉廣賢兄,我手足兄弟!”
陳希真恨怒盈胸,虎目含淚,環(huán)視眾人,說道,“此仇不共戴天,等到天微亮的時候,我就到宮中請示官家,眾兄弟回去準備好法寶兵甲,告別家人,明日,我就要調(diào)兵十萬,把梁山夷為平地!
眾人別無二話,各自帶著滿身怒氣轉(zhuǎn)回家中。
茍英哀怒之余,卻露出沉思之態(tài),拉住陳希真說道:“道子,大仇不可不報,但依你的意思,是要帶上眾兄弟隨軍攻打梁山?”
陳希真說道:“不錯。官家對我們無比信重,絕不可能不允此事!
“我不是說官家不允,只不過梁山賊寇如此兇惡,我們就算能率兵踏平梁山,只怕也要折損一些故交,到時候豈不更加痛徹心扉?”
茍英說道,“道子,你做主帥是無妨,但先鋒大將等等,不如到邊軍之中借來幾個人物,到時候指揮他們率軍沖殺,就算為朝廷捐軀,也是他們的幸事!
陳希真仔細一想,點了點頭:“茍英道友說的也是,不過既然如此,不妨再多借一些東西。大軍未動,糧草先行,邊軍反正最近也沒有戰(zhàn)事,且把調(diào)撥給他們的糧草,也先挪一些給我們使用,踏平梁山之后再還他們便是!
茍英連聲贊道:“道子高見,正是如此。”
他們商量妥當之后,就等著天光放亮,立刻進宮。
不過夜里陳希真發(fā)怒,早已引起許多人注意,他進宮的時候,一向與他意見相左的幾個大臣,也已經(jīng)在宮中等候。
今天皇帝又沒有上朝,宮里的掌印太監(jiān)站在龍椅一側(cè),讓他們有事啟奏,轉(zhuǎn)呈皇帝。
陳希真把借將借糧草之事一說,李綱等人是當朝少有的忠直臣子,頓時發(fā)怒駁斥。
“此事萬萬不可!
李綱叫道,“從太祖太宗皇帝以來,從遼國手上收復燕云故地,就是大宋祖祖輩輩的心愿,當年破夏之后,因為兵馬疲乏,國庫空虛,說要休養(yǎng)幾年!
“如今我大宋兵強馬壯,遼國國運將衰,正是幾百年難得一遇的大好時機,官家遲遲不曾下令開戰(zhàn)也就罷了,你居然還要借走大將和糧草,你是什么居心?”
陳希真淡淡說道:“遼國畢竟是萬里大國,不是西夏可以比擬,哪有這么容易打下來的道理。邊軍遲遲不動,正是官家為大宋子民考量。”
“不過那些將領(lǐng)日日在邊軍之中悠閑度日,又哪里還有半分武將的樣子,我借他們來討伐草寇,正是武將天職,李綱你不懂兵事,就不要開口了!
李綱等人怎么肯依,眾人一番爭執(zhí),還是不了了之,只能等皇帝決斷。
散朝之后,眾大臣等了三天,依舊不見皇帝為此事發(fā)下旨意,陳希真舊事重提,又是一番爭論。
再等了兩天,陳希真悄悄潛入宮中,求見皇帝。
這才得知皇帝前兩天一直在閉關(guān),聽說了他們爭執(zhí)的事情之后,也頗為煩惱。
在御花園里,皇帝對陳希真說道:“滅西夏,震懾吐蕃,只要再破了遼國,收復燕云之地,朕就是彪炳千秋的大宋第一明君,成就漢唐以來的不世偉業(yè)。道子你要討伐草寇也就罷了,何苦這時要動邊軍呢?”
“官家如今的成就已經(jīng)是直追唐宗漢祖,破遼之事何必急在一時,但是那些草寇不除,只怕引起各地刁民爭相效仿,到時候青史之上,豈不是要為那些草賊多添幾筆……”
陳希真舌燦蓮花,一番言語說的皇帝眉頭微皺,對那些刁民又多出幾分厭惡。
污了史冊是小,民間有些不懂得體諒天心的流言也無妨,可如果正式造反的話,就會損了皇朝氣運,妨礙了他的修行,便大大的不美了,到最后,皇帝微微點頭,準了這樁事情。
翌日,皇帝就派人到邊軍韓世忠?guī)ぶ邢轮肌?br />
第233章 風聞九野
到邊軍這里來宣旨的一行人,領(lǐng)頭的是個太監(jiān),也有文官陪同,韓世忠接旨之后,派人送他們?nèi)バ菹ⅰ?br />
片刻之后,那個隨行的年輕官員又來到賬中求見。
“下官趙鼎!
看起來文質(zhì)彬彬,儒雅有禮的青年人,向韓世忠行禮之后,低聲說道,“李樞相特地把下官塞到宣旨的隊伍里面,是想要來提醒韓帥,陳道子不但想要從邊軍中調(diào)走十二員猛將,還打起了邊軍糧草的主意。”
“李樞相在朝中爭取,唯恐不能說服官家,但官家向來倚重韓帥,希望韓帥能送一封奏章到汴梁,勸一勸官家!
韓世忠端坐在桌案后面,短須烏黑,雙眉濃密,面色肅然,一身淵停岳峙的風度,說道:“圣意難違,假如官家心中已經(jīng)有了定見,我的一些微末言語,又哪里會起到什么作用呢?”
趙鼎想不到韓世忠會這樣回答,怔了一怔,道:“韓帥……”
“圣旨中點到的那些人,一向愛動不愛靜,天氣晴朗的時候,常到河邊與弓箭玩耍,我正要派人去叫他們回來!
韓世忠說道,“既然你來了,就有勞你和我?guī)で坝H兵一起走一趟,去把他們叫回來吧!
趙鼎不好再多說什么,領(lǐng)命去了。
幾名親兵牽來馬匹,請他上馬,照顧他是個文官,走的不快,出了營帳,就沿著界河的邊際,信馬由韁,向下游而去。
遼國最近幾十年來,內(nèi)亂頻頻,先有皇太叔祖耶律重元叛亂,被遼國南院大王耶律乙辛平定。
又有耶律乙辛專權(quán)十幾年,手眼通天,權(quán)傾朝野,黨同伐異,大肆清洗朝中與自己政見不合的人,殺的遼國上京之中人才凋敝。
如今這個遼國皇帝,好不容易熬死了耶律乙辛,前幾年又有耶律章奴叛亂,遼國的皇親貴戚,像是造反篡位上癮了一樣。
民間也很不太平,有許多人看出時機,揭竿起義。
不過前些年,女真完顏阿骨打一脈被滅門之后,有少年宗翰僥天之幸逃到遼國上京,獻上了從天池中所得的古代魔道秘法。
那門秘法是專用于勘探礦脈的法門,雖然有諸多殘缺,勘探的精準程度不如大宋朝廷手上的那套法門,但也可堪一用。
那時西夏已滅,遼國朝廷上下終于感受到緊迫,請了他們供養(yǎng)多年的各處高僧法師,親自出手輔助,開掘礦脈。
把當年南院大王耶律乙辛的墳墓挖開,刨出耶律乙辛他自創(chuàng)的魔道神功,廣傳軍中,使遼軍魔道日興,得以維持住搖搖欲墜的統(tǒng)治,陳軍邊境,隔著界河與宋軍對峙。
這大河兩岸的營寨據(jù)點,修得斷斷續(xù)續(xù),毀了又修,修了又毀,既有戰(zhàn)爭殘跡,也有壁壘森嚴,幾乎如同城池一般的大寨。
趙鼎在馬上眺望對岸,隱約可見大小營寨連綿數(shù)十里,旌旗招展,刀槍在日光之下泛著寒光,人馬來往,絡(luò)繹不絕。
“快到了!
幾名親兵湊近過來,各自從背后抽出鐵傘,撐開傘面,其大如席,由一根根漆黑鐵條拼湊而成,每一根鐵條表面,都有烙刻下去的赤紅符咒。
幾面大傘遮蔽陽光,傘面邊緣交疊在一起,把趙鼎也牢牢籠罩在陰影之下。
趙鼎有些不解,道:“這是做什么?”
親兵解釋道:“貴人有所不知,軍中枯燥,平日的操練對那些將軍和勇士已經(jīng)沒有意義,便經(jīng)常到河邊對射嬉戲。”
“對射?!”
趙鼎腦子里還沒想明白,就聽見前方不遠處傳來一聲爆鳴。
有一道金光落地,在岸邊炸出個小坑。
雖然箭支已經(jīng)徹底沒入岸邊的泥土之下,但以趙鼎的眼力,還是隱約捕捉到了那一箭的尾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