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濟生、顏妙清、居不用，并稱長安三大高手，跟朝廷有千絲萬縷的關(guān)系，雖然不是宗師，卻有神兵兵解入體，只不過都無心官場，沒有正經(jīng)官職在身。
也只有皇帝下旨，才能讓他們?nèi)齻�不得不給這個面子。
皇帝沉吟道：“要各地配合內(nèi)衛(wèi)，讓他們?nèi)齻�暫時聽你的命令，都不難，但崔陵房已死，長安高手在當(dāng)年一戰(zhàn)也折損不少，你又要帶走內(nèi)衛(wèi)精銳，萬一有人趁這個機會來行刺……”
“微臣自然不敢讓圣上陷于險境�！�
李珙說道，“陛下莫非忘了，宮城之中還有一位宗師高手，況且長安城中諸多文武顯貴，百年世家，譬如戶部尚書盧固安等人，要他們隨微臣遠去江湖，浴血奮戰(zhàn)，自然是大大不妥�！�
“但要他們帶上家中子弟，盡心竭力，護衛(wèi)宮城，他們絕不敢不效死力�！�
皇帝思量良久，終于點頭，道：“好，一切都依愛卿所言，朕只希望，能早日聽到愛卿犁庭掃穴，魔教諸賊尸骨無存，連最后一次痕跡也在大唐疆土上消失的好消息�！�
“臣，遵旨�！�
李珙雷厲風(fēng)行，得到皇帝的允準(zhǔn)之后，一邊向右司統(tǒng)領(lǐng)、各地內(nèi)衛(wèi)傳訊，一邊親自帶圣旨去請了那三個人，又不惜血鷹的損耗，回信休朔城。
等到晨霧散盡，烈日初升之時。
數(shù)百名黑袍軟甲的騎手，就隨著鐵蹄聲聲，奔出長安城。
……
東方天空的一輪橘紅，變成了不可直視的熾白。
日光照得整個休朔城都大亮起來的時候，關(guān)洛陽準(zhǔn)備要去好好的洗個澡。
千幻寶衣雖然有纖塵不染的奇效，但是他夜探老君山受傷之后，一路奔波，又依靠廢功心法與人交戰(zhàn)，渾身汗?jié)n血跡，卻不免讓人有些不舒服。
情況都已經(jīng)轉(zhuǎn)告給了休朔城六將，整座城池軍士都被發(fā)動起來，森嚴(yán)戒備，關(guān)洛陽就有了時間去清理一下自己了。
吳平羌、姜九思等人本來一臉關(guān)切，眼神復(fù)雜無比，痛惜、感激，有什么話想說，又不知道怎么安慰的模樣，在聽到他向那些士兵提出要沐浴吃飯的要求時，幾個人都愣在了原地。
關(guān)洛陽有些奇怪的問道：“休朔城暫且可以算是安全了吧，你們連夜奔波，激戰(zhàn)受傷，難道不想去洗個澡？”
“唔，確實有點�！�
姜九思揉著自己的臉，都能感覺到一層灰殼在掌心之間被搓下來，有點不知所措，“但是，關(guān)兄你……”
吳平羌一把攬住了姜九思，道：“是該洗澡，魔教教主固然可怕，但他們不過驚鴻一現(xiàn)，難道就讓咱們嚇破了膽？”
他又向錢萬良的人呼喚道，“大伙都去洗洗，咱們是該撣一撣心上的驚疑，想想后面的事情，是走是留？”
“反正在老夫來講，不為別的，就為他逼得我鑄劍山莊，狼狽奔亡，為十年前的血氣，也要跟他們再斗一回。”
眾人心上的陰霾似乎略微一減，各自或多或少露出些真心的笑意，豪氣不減的拱手離去。
吳平羌在他們都走了之后，拿出那把青金色的神兵，一把攥住關(guān)洛陽的手，讓關(guān)洛陽的手指緊緊抓住了那神兵的手柄。
“洛陽，老夫本來還有些猶豫不定，但神兵該贈英雄，就憑你這一夜，你這句笑談沐浴，就算讓這把劍再等你十年，你也完全配得上。”
他說完之后，似乎生怕聽到關(guān)洛陽推辭，竟運起了輕功，一晃而走。
關(guān)洛陽站在莊國公府院落里，看了看手里這把劍。
是之前就想要的東西，這一下正好，得償所愿，但是……
“他到底腦補了些什么？我真的只是想洗個澡啊�！�
安非魚站在他旁邊，聽見這話，笑了笑，拿鎧甲召喚器點了音樂播放，搖頭晃腦的往遠處走：“我也去洗個澡啊，待會兒一起吃飯。”
有兵士把熱水和大浴桶送到關(guān)洛陽的客房里，他正要進去，又聽見有人喊他。
“關(guān)大俠！”
走廊那邊傳來殷將軍的聲音，“我們和余圖真人已經(jīng)談的差不多了，他有要事找你�！�
第152章 洛陽無為，雪山天方
“還好，還好，你還沒有急著重練內(nèi)功�！�
余圖真人坐在莊國公府的堂屋之中。
這座已經(jīng)有數(shù)十年歷史的府邸，烏黑的良木隱現(xiàn)斑駁的痕跡，布局大氣空闊，矮桌坐墊，分布妥貼，小案之上，各有一盞熄滅未久的燈火，還殘留著些許煙氣。
六位將軍都已經(jīng)離開這里，去戒備忙碌，值守的兵士在外，與獨坐廳中的余圖真人，至少有二十步以上的距離。
門戶一開，日光就從檐下涌入了這片略顯蒼涼的廳堂之中，淹沒了廳堂間大半的陰暗，使得立柱和桌案在地上投下斜影。
關(guān)洛陽在余圖真人的招呼下，用腳撥過去一張軟墊，隔著桌案，坐到他身前。
這種又名跨鶴坐、正坐的跪坐姿勢，讓關(guān)洛陽有點不適應(yīng)。
對面的老道士似乎看出了這一點，微微一笑，道：“你還是換成盤坐吧，老道正要說起與你內(nèi)功相關(guān)的東西，那樣的姿勢，也更便于行功�！�
關(guān)洛陽當(dāng)然不會跟自己過不去，利索的換個姿勢坐下，不過他腰背都很挺直，肩若削石，氣若青松，袍袖垂落，這樣的盤坐，也并沒有影響到尊敬有禮的觀感。
青金色的劍器收在一邊，劍尖向外，平放在地，關(guān)洛陽說道：“真人有什么指教？”
“這就是鑄劍山莊新造的神兵嗎，尚未有過兵解的痕跡，就像現(xiàn)在的你一樣，清凈不染，光潔如鏡，正可以反照自心。”
余圖真人笑道，“你可知道，你原本根基渾厚，丹田、玄關(guān)、內(nèi)力提純皆已具備，與宗師相比究竟還差了一點什么嗎？”
關(guān)洛陽說道：“大約是一點靈光？為自己定下了一種可以長久堅持，將意念貫徹到力量之中的理念？”
他在輪回者基地那邊查詢過一些，“關(guān)于武力側(cè)如何晉升四星級”的討論，所謂的用來超越凡俗種族界限的本心靈光，很多人的說法都有所不同。
有的人把本心靈光的形成，說的非常高尚，簡直似乎要把某種理念視之為人生的終極目標(biāo)，才能夠踏入這一步來。
但更多的人對這種說法嗤之以鼻，因為在很多輪回者的經(jīng)歷之中，四星級生物里面，卑鄙的絕對比高尚的更多。
但是要這部分反對的人說清本心靈光是什么，也很困難，最后只能把本心靈光定性成“需要一種理念，但并不一定高尚，也不一定要是最重要的理念”這種非常模糊的說法。
“靈光？”
余圖真人輕聲重復(fù)，略作回味，點頭道，“這個說法，倒也貼切。假如老道沒有看錯的話，其實你的內(nèi)功，最開始的一股根基并非是自身修煉出來的，而是經(jīng)由某位高人灌頂給你的吧？”
關(guān)洛陽眼神一動，點頭道：“沒錯。難道我遲遲看不清宗師的境界，就跟這灌頂有關(guān)？”
“算是有些影響，你的根基不但最初是被灌頂而來，偏偏這一股根基元氣不高不低，剛好就卡在初入宗師的那個境界，而后續(xù)的修煉，接觸的也太快太雜了一些，便把你的修為攪成了一灘渾水，自然加大了你尋得靈光的難度。”
余圖真人說道，“所以現(xiàn)在的你，重修內(nèi)功，重聚元氣，剛好是一個可以順勢踏向宗師境界的契機。”
老道士兩根枯瘦的手指，又搭上了關(guān)洛陽的手腕。
淺淺淡淡的墨色，在視野中涌動，流暢的畫面，傳遞著當(dāng)今世上運用內(nèi)功至純至微的一篇經(jīng)典。
關(guān)洛陽驚訝道：“這是，無為真經(jīng)？”
余圖真人笑道：“你是以無為真經(jīng)的廢功篇，散去原本的功力，要重聚元氣，自然也是修煉無為真經(jīng)，最為恰當(dāng)。”
不期然得了這樣的一篇功法，還是人家鎮(zhèn)派神功，關(guān)洛陽自然有些感激的心思，同時也不免有些疑惑，道：“真人剛才說我練的太雜，已是一點不利的影響，又要我再練無為真經(jīng)，豈不是更多更雜了�！�
“謬矣�！�
余圖真人說道，“你之前功法雜亂，是因為你所得的功法，譬如沙礫，譬如巖石，譬如金鐵，彼此本質(zhì)雖然有高有低，卻都頑固難改，而無為真經(jīng)卻猶如流水�！�
“你將砂、石、鐵，共聚于一桶之中，略一晃動，處處空隙，彼此碰撞，自然激得塵埃四起，但若灌注流水，板結(jié)一體，則其有干沙難比之韌，有金鐵難比之柔，陰陽便可共處……”
空氣里的微塵，自由的在清晨的陽光里浮游，被外界徐徐吹來的風(fēng)推動，飄向那些柱子、桌案，有的碰上之后，打著旋兒避讓開來，有的則緩緩依附上去。
一室明光，流風(fēng)微塵都漸漸淡去了存在，唯有隔案而坐的一老一少，兩手相接，蒼老的嗓音里，仿佛要悠然到天長地久，使日月遠去，山水都滄桑的失了色。
視野里的文字圖解，伴隨著老道士娓娓道來的聲音，逐漸流淌到了最后，深刻的留在關(guān)洛陽的記憶之中。
關(guān)洛陽更感受到對面的老人，在全志全真，沒有半點藏私的展示著自己的境界。
根基盡毀，功體殘滅，他的境界太高，反而幾乎要成為一種負擔(dān)，恍若在傷痕累累的一根孤苦石柱之上，撐起了一座巍峨宮闕。
不知道什么時候，那空中樓閣就會失去最后一點孤零零的支撐，化作滔天漫地的洪流，崩塌殆盡，送還大地。
那是一種縱情揮灑著墨痕，以淺以深，畫出云朵松石，寒山故夢，只影殘燈，指間萬物的境界。
關(guān)洛陽閉目凝神，將他所見到的一切在心間流過一遍，忽又張開雙眼，說道：“前輩，你境界仍在，又怎么會手無縛雞之力呢？”
余圖真人訝異道：“腦海玄關(guān)，精神秘力，若不借助功體真氣為媒，又豈能干涉實物？”
關(guān)洛陽的手掌一翻，反扣住余圖真人的手腕：“那么前輩，看我雙眼！”
他眼睛陡然睜大，周圍的微塵、光線，都有那么一瞬間，似乎被他的眼神所排開。
剎那的幽暗之中，只有那雙眼爆發(fā)出了更明亮的光芒。
細細的電光躍動在他眼底，真實的電流逸散出來，玉簪挽起的長發(fā)微微蓬開，空氣明顯變得干燥。
失去內(nèi)力對關(guān)洛陽的影響，比余圖真人預(yù)計的還要少，就算是連青鳥元氣都已經(jīng)消耗一空，現(xiàn)在的他，也依舊可以憑肉身和精神，爆發(fā)出輕易摧破萬鈞巨巖的剛力。
余圖真人的身子情不自禁地晃了一下，衣袖與光滑的桌面碰到，發(fā)出噼啪一聲。
靜電帶來的一點刺痛，反讓余圖真人流露出了恍然的神色。
“居然，居然還可以這樣……”
余圖真人喃喃自語，大笑起來，老人的眼睛不堪刺激，很快已經(jīng)笑出了些許淚水。
關(guān)洛陽松開他的手腕。
余圖真人用手掌抹去淚花，嘆息道：“原來人體之中早有一種本能，可以將精神秘力化作雷霆，可惜，老道肉身枯朽至此，縱然得到了你這篇秘法，也只能聊作自娛罷了。”
關(guān)洛陽思索道：“這……”
余圖真人一抬手，打斷他的話，緩緩呼了口氣，臉上已經(jīng)是純?nèi)坏男σ猓骸澳芡旎厣僭S，老道已經(jīng)心滿意足啦，你現(xiàn)在正在緊要關(guān)頭，不必再為我費神費心�！�
“事不宜遲，你回去之后養(yǎng)好精神，服一些凈水食物，便可以依照無為真經(jīng)開始重修根基了�！�
“你腦海玄關(guān)中的精神秘力，比老道想的更加橫蠻，或許真正踏入宗師的境界后，你將有一段突飛猛進的坦途�！�
余圖真人面露期許之色，撫須沉思，斟酌良久，又道，“關(guān)于那個境界，老道也只有幾句空話說與你聽�！�
“人生壽命有限，如果都修煉到了快到宗師的程度，才去為自己新立一項理念，然后持之以恒，直到凝聚靈光，那也未免太麻煩�！�
“靈光。光照萬物，有光才可以劃分我與它，有光，才可以照見它與我，它即人、即獸、即草木、即世情、即世界�！�
“從每個人出生，經(jīng)歷種種，心智和肉身都在成長，就已經(jīng)是在不斷凝聚這項本心靈光。”
“樂天知命者，見水見風(fēng)，見云霞都喜悅。慵懶閑散者，看日月便想到墜落歸鄉(xiāng)之時，看虎豹也愿其安眠靜臥……”
“狹隘卑劣者，以己度人，看萬物都有險惡之意。野心謀略者，操人如棋，自小心機，也是一類靈光……人人都有本心，所謂宗師，只不過是善于尋找和提煉�！�
“你所尋求的境界，也許不用去思考太多的理念，只要先想想，從小到大，你是怎么跟世界相處的。”
因為這番韻味無窮的話，關(guān)洛陽靜坐在那里，自然而然的陷入了回憶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