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蘭香都微微一愣，雖然借閱《金剛本相經(jīng)》，本來就算是她的目的之一，但也沒想到，才來這么幾天，就可以達成。
往生大師觀察她的神情，和藹低笑，說道：“阿彌陀佛，施主何必驚訝呢？少林傳授絕技，雖然有嚴苛的名聲在外，但也是為了考量天賦，又怕所托非人，為禍江湖�！�
他語氣微頓，低嘆一聲，“事實上，縱使如此嚴苛，還是不免有些逆徒下山后，造下滔天的罪孽，遠遁江湖，逍遙法外，令人怒且痛惜。”
“而這幾日看下來，你的禪定功夫，不在老衲之下，天賦、心境便是與某些成名的高僧相比，也不差分毫，既然如此，老衲等人又哪有敝帚自珍的道理�！�
古蘭香明眸微動，抱拳說道：“幾位大師胸襟開闊，令人敬重，能借閱寶典經(jīng)書，我感激不盡，只不過，我深夜到來，其實是有一樁急事要提醒各位……”
她提到有好友以秘法傳信，把老君山遇襲的事情簡略一說。
兩個老和尚聳然動容，神色俱變。
往生大師壽眉緊鎖，說道：“今日剛?cè)胍沟臅r候，老衲在院中隱隱察覺到老君山那邊有一縷劍意沖霄而上，排風(fēng)斷云，只不過相隔甚遠，不能肯定，現(xiàn)在聽你說來，居然出了這樣天大的變故！”
“邵凌霄百劫不死，勾結(jié)火羅道，重出江湖……”
少林上一代方丈，頑石大師，也就是往生大師的師兄，十年前參與西南一戰(zhàn)，回來之后，沒撐過半個月就撒手人寰。
西南大戰(zhàn)前夕，往生大師就被選中，留守寺中，主持事務(wù)，沒有跟邵凌霄打過照面，但是他余生之中，永遠不會忘記師兄給他反復(fù)講過的那一戰(zhàn)，不會忘記，頑石大師到彌留之際，還在憾恨。
“那樣的劍法��！我那時，假如用的不是一招大金剛?cè)�，而是改用拈花指對敵，不知道能不能把飛光多鎖住半息……”
往生大師一時間陷入回憶之中，與他相比，旁邊的平心禪師明顯要激動不少，顯得更難以相信。
“老君山余圖真人，雖然當(dāng)年力斗魔頭，遭了一番劫難，功力盡失，但天方真人猶在，有一方宗師指揮門下弟子幾百人，同氣連枝，固若金湯，哪有可能這么輕易就被什么邪魔外道拿下？！”
古蘭香解釋道：“據(jù)說老君山上沒有宗師戰(zhàn)斗過的痕跡，那位天方真人，也許剛好今天晚上不在山中�！�
“竟然是這樣嗎？”
平心禪師呢喃幾聲，終究還是覺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轉(zhuǎn)頭看去，說道，“方丈師兄，你看？”
“有備無患�！蓖髱熁剡^神來，道，“假如真是魔教卷土重來，他們突襲老君山毫無前兆，針對少林的動作也難以預(yù)料，還是速速鳴鐘，召集僧眾，讓眾弟子都提起精神，最近小心戒備�！�
平心禪師連連點頭：“將羅漢堂、菩提院、戒律院的幾位師兄弟也請過來，調(diào)整住宿，多做巡邏，隨時可以聚攏結(jié)陣，以策萬全�！�
他動身離開大雄寶殿，這一去甚至用上輕功，不走正常路徑，袈裟僧袍被內(nèi)力鼓蕩起來，斜著掠過了廣場，直接飛向一側(cè)的鐘樓。
僧鞋在鐘樓的護欄上輕輕一踏，聚起了大韋陀杵功力的一拳，就砸在了千斤的銅鐘上。
這一聲鐘響，跟平時敲響的聲音大不相同，如同虛空雷音，銳響金鳴，鏗鏘有力，回蕩不絕。
鐘聲越過寶殿、佛像、祖師堂，掠過達摩銅像，去到碑林，塔林，松林，響遍了整座古寺的每一個院落。
有個灰衣的和尚，正在碑林的邊緣，以手指撫摸著石碑，借星月的光輝，仔細研讀前輩高僧留下的經(jīng)文。
聽到鐘聲，他面帶疑惑的抬頭，正要動身趕往大雄寶殿那邊，身子卻忽然一僵。
青禿的后腦上，多了一根銀亮的長針，針尾還在不斷震顫。
金簪婦人踏入碑林，雙手臂彎里挽著一條搭過后背的飄帶，姿態(tài)雍容，也略感疑惑的看向鐘響的地方。
“大伙應(yīng)該還都在等信號吧，怎么這些和尚倒先敲起鐘來了？”
“不管了，反正先下手為強總不會錯的。”
跟這個婦人抱有同樣想法的火羅道護法們，幾乎同時從他們潛藏的陰影之間殺出，就近選擇了一個目標。
就在那一道鐘聲剛剛傳開的時候，少林的武僧已經(jīng)有十幾個人變成了尸體，另有兩處院落之中，傳出氣勁暴鳴，呼喝交手的聲音。
鐘聲和交戰(zhàn)聲，先后驚起了所有的少林僧人，一時間，數(shù)百個腳步聲，遠遠近近的從各方的院落推門而出，擎起燈火，手持棍棒疾行。
大雄寶殿里，往生大師身影一閃，就來到殿外，抬頭看向天邊。
只見夜色朦朧，群山之間的云霧本來被星月光輝照的透亮，忽然西邊那處，翻騰起一團厚重雨云也似的黑煙。
煙霧蒸騰，越來越廣大，駿馬長嘶的聲音，從煙霧之中傳出。
轉(zhuǎn)眼之間，數(shù)百匹飛馳的快馬，踏著黑煙從空中狂奔而下。
這些高頭大馬居然能踏空奔跑，俯沖的姿態(tài)，像是一道要把整個少林寺沖垮的烏黑急流，啼聲嘶鳴越來越近。
氣勢之可怕，遠勝于少林僧人們曾經(jīng)見過的任何一種猛禽。
就算是精壯無畏，常常誦經(jīng)禮佛的青壯武僧，從各處乍一仰頭，看到這樣的場景，也有不少人嚇得當(dāng)場驚呼出來。
往生大師壽眉壓低，雙眼瞇成了一條縫。
雖然他也不免為這樣的奇異景象而驚詫，但已經(jīng)隱約看出那些駿馬奔行之時，身上有些地方隱隱與云霧渾化，半透明一般，并非完全的實質(zhì)。
“南無阿彌陀佛！”
佛號低沉。
往生大師身上袈裟飄蕩，腳下微塵四起，風(fēng)中響起了如同滴水入銅盆，木魚敲響，銅鑼驚鳴，大鼓應(yīng)和，如此種種玄妙的聲音，一道更比一道激烈響亮。
好像他渾身的真氣一動，就掀起了一場從空靈到雄壯的佛法奏樂盛會。
而這因真氣流動時產(chǎn)生的異響，諸般種種，都不過只是前奏，就為了烘托起最后那一聲人中獅子，大云雷音��！
往生大師抬頭吐出那一聲的時候，從他面龐前方，斜向上去，聲音撞出了一圈又一圈的空氣圓環(huán)，層層放大，到最后，化作了一片乳白色的氣浪。
轟鳴咆哮而去的雜亂白氣，就這么跟俯沖下來的幾百匹烏黑駿馬相撞。
可以看到，馬群最前方的那些戰(zhàn)馬身影，當(dāng)場炸碎成了大團大團黑色的煙氣，被音波氣浪混雜在一起，繼續(xù)向后面的那些戰(zhàn)馬，推動過去。
這些陰氣駿馬的來源，正是蘇木道人借助火羅道的勢力，殺了五百匹駿馬之后，攝取那些馬的魂魄怨氣，祭煉出來的“五馬浮屠鎖”。
這種法寶祭練完成之后，一經(jīng)釋放，群馬奔騰而出，因為不具備實體，所以可以踩著樹梢、云霧奔馳，撞到人身上的時候，又能有不遜于真正戰(zhàn)馬的沖擊力。
往生大師的一聲獅子吼，把這些陰氣駿馬轟散了大半，但還是有一些戰(zhàn)馬影像成功落到地面，四散奔騰。
它們穿墻過壁，墻壁分毫無損，撞到人身上，卻登時就把人撞飛出去，一時少林寺中局面大亂，火光亂晃。
“不要驚慌，這些怪馬可以用真氣轟殺，眾弟子速速結(jié)陣，運功護體。”
往生大師運功傳音，渾厚的內(nèi)力，讓他的聲音覆蓋著整個山頭，兩句話的提醒之后，立刻又念起經(jīng)來。
“那羅謹墀皤伽羅耶，娑婆訶，摩婆利勝羯羅夜，娑婆訶，南無喝羅怛那哆羅夜耶……”
但凡是少林弟子，聽到他的聲音之后，頓時心中一定，驚慌的情緒少了大半，身姿矯健騰挪，呼喊布陣，各以陣法變化，朝著大雄寶殿那邊靠攏。
而那些正在激戰(zhàn)中的火羅道護法，聽見這個念咒的聲音，卻覺得自己身法騰挪之間，真氣的運轉(zhuǎn)被激得在經(jīng)脈之中起了波瀾，有些偏移。
一個正在跟戒律院首座對拼剛猛掌力的彪形大漢，被咒語攪擾，砰的一聲撞破墻壁，倒退出來。
手捏細針的婦人，針尖在一個僧人胸膛上留下了長達尺許的傷痕，血出如涌，卻皺起眉來。
只因那個不到一流境界的和尚，居然從她這一招下逃得了一條性命。
這一切，都是因為那個念咒的聲音。
世俗皆知的《金剛薩埵降魔咒》，本來不過是一些古怪拗口的經(jīng)文，這時候被宗師境界的佛門內(nèi)功念了出來，反復(fù)傳響。
“南無阿唎耶，婆嚧吉帝，爍皤羅夜，娑婆訶，唵！”
“悉殿都，漫多羅，跋陀耶，娑婆訶……”
厚重的一個個音節(jié)，帶著震撼的力量感，敲在人心弦上，竟然有一種天大地大，五感六識，每一寸角落，都被這些咒語擠滿了的感覺。
無處不在，無處可逃。
“宗師啊，真是麻煩，一個人就足以壓住整個局面�！�
幽暗之中，頭插尖簪的蘇木道人很有些不快的晃了晃腦袋。
“不過，要是沒有了凌霄教主他們的幫助，我們就連這點任務(wù)都完成不了的話，也未免太讓他們小看了�！�
“小孫，該你上場了�！�
孫靈左掌頂著右拳，用力按壓著握成拳頭的指節(jié)，獰笑了一聲。
“放心，一個土著四星，我拖他三天三夜都完全沒問題�。 �
第148章 群魔亂舞
“娑婆訶，摩婆利勝羯羅夜，娑婆訶，南無喝羅怛那哆羅夜耶……”
往生大師在念經(jīng)的同時，將自身的感知隨著功力散發(fā)出去，已經(jīng)捕捉到出手的敵人大致數(shù)量。
目前出手的人，一共有十八個，都是一流高手，其中有些人的氣息蠻橫張狂，冷僻刁鉆，頗具特色，似乎都是曾在邪道中成名已久的人物。
可惜少林現(xiàn)在武僧五百余人，一流高手的數(shù)量，卻只有十四人。
往生大師心中默想。
半個多月前，渭州天都道場的老掌門發(fā)帖，說要在八十大壽上，舉行金盆洗手大會，平石師弟，作為一流高手，率領(lǐng)十二名弟子，代表少林赴會。
平空、平湖兩位師弟，生玄、生德、生塵三名師侄，則在三個月前，受洛陽白馬寺之邀，要同去敦煌取回一批經(jīng)卷，少說還要有兩個月左右，才能回來。
倘若今夜這些人都在的話，再率領(lǐng)眾弟子布陣協(xié)助，不但可以穩(wěn)若泰山，或許還可以趁機拿下一些邪魔外道。
計算人手的時候，往生大師并沒有把他自己和古蘭香算在其內(nèi)。
不算上古蘭香，是因為她體內(nèi)的怒煞魔能。
在往生大師看來，不知道該是用心險惡到什么程度的人，才能練成那樣窮兇極惡的邪功，還強行灌頂給一個心懷俠義的少女，古蘭香實在太過無辜。
但不管怎么說，有如斯魔能在身，總是一大隱憂。萬一她出手之后，遇到什么不在預(yù)料中的變故，徹底走火入魔，麻煩只會更大。
至于為什么不算上往生大師自己，則是他心知肚明——這伙人膽敢進犯少林，肯定有應(yīng)對他這個宗師的手段，譬如剛才那詭異的飛天駿馬，顯然是還有隱在暗處的人手，未曾露面。
心里的思緒雖然繁多，諸多念頭的轉(zhuǎn)動生滅，卻只在轉(zhuǎn)瞬之間。
往生大師剛剛想到這里，已經(jīng)感受到一股陌生的氣息，飛快地向自己這邊襲來。
他左手向旁邊一拂，寬大的衣袖像是一面鐵板掃了出去，剛好跟一個刺穿空氣的拳頭撞上。
咚！�。�
一聲震動塵埃的悶響。
出拳的人身影略微往后一頓，露出真容。
孫靈的面相看起來年紀不算太大，但濃眉闊口，渾身肌肉膨脹，布料粗糙的一身短打，欲蓋彌彰的裹在這一幅強橫的筋肉架構(gòu)上。
尤其是在他十指緊握成拳的時候，肩膀微聳，斜方肌發(fā)達到連脖子都被兩側(cè)隆起的肌肉塊壘給掩蓋掉了。
這樣的體型，能直接帶來一種從本源上壓倒其他孱弱人類的兇悍質(zhì)感。
“老光頭，念念念念，念個不停，這么嘴碎，怎么不試試用你的嘴來擋我的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