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面從許彌遠的掌心上涌動著光芒,憑空構(gòu)建出來的銅鼓。
以銅為框,腰鼓形制,鼓面燦然若金。
銅鼓帶著殘影墜地,鼓聲震蕩,一聲巨響傳開。
周圍一圈的武林人士,無論是精英門徒還是一派掌門,身上的外袍都炸裂四散,連一聲驚呼都來不及發(fā)出,一個個茫然的大張著嘴,人馬俱倒。
許彌遠的身影緊隨其后,從半空墜下,尚未墜地,四面八方發(fā)一聲喊,人群之中,數(shù)十名擅長暗器的人物,打出了漫天箭雨般的氣勢。
袖箭,飛刀,喪門釘,飛蝗石,全認準了空中的那道身影。
尤其以錢萬良抖手打出的一枚金珠,去的最快,他號稱“金珠神彈、黃金萬兩”,旁人大多以為他用黃金做暗器。
其實,那金色的暗器比黃金還要難得,看似圓潤的珠子表面,有著無數(shù)的棱面,和肉眼難辨的孔竅,是托長安將作監(jiān)打造出來的,專擅打破護體真氣、擊穿罡風。
就算是直接聽命于大唐皇帝的內(nèi)衛(wèi)組織,都只有少部分人能用上這種精致的奇物。
許彌遠身邊空氣猛然一震,絕大多數(shù)暗器,都像凝固在琥珀中的飛蟲一樣不得動彈。
只有那枚金珠,突然發(fā)出一聲尖嘯,穿透了數(shù)尺厚度,硬度更勝百鍛鋼鐵的護體罡氣。
一往無前的往他心口打到。
卻被他輕描淡寫左手一捏,毫無煙火氣的,便把急速而至的金珠收在了自己掌心里,尖嘯聲戛然而止。
“不錯的珠子,還你!”
許彌遠左手一揮,身邊所有懸停的暗器,同時被震蕩倒射回去。
那枚金珠,被他的真氣灌注之后,竟然硬生生把內(nèi)部精巧無比的結(jié)構(gòu)撐大了幾倍,從龍眼大小,變得足有拳頭般大小。
每一點金屬結(jié)構(gòu)都被硬生生拉長,變得更加纖細薄弱,表面的細小孔竅,也在這個過程中不斷增大,灌進空氣,發(fā)出一道鬼哭神嚎般的厲吼。
那些剛才發(fā)暗器的人,這時紛紛驚走逃避,隊列大亂。
錢萬良看他接住金珠的時候,就知道不好,已經(jīng)提前做出閃避的動作,身子一晃,便能斜退到三十米開外。
誰能想到,這般身法,完全被許彌遠看破,錢萬良身子剛閃出去,金珠就往他閃避的軌跡上打來,不快半分,不慢半點,就要擊中他的頭顱。
馬車側(cè)面忽然探出一只手,捏住了從車畔飛過的一柄飛刀,手腕一振,飛刀瞬間加速,在空氣里化作了一道灼燒的紅光射線,從這手上發(fā)射出去,擊中了那顆有孔金球。
金球與飛刀一同炸裂,碎裂的金屬片,割斷了錢萬良鬢角的一縷頭發(fā)。
錢萬良驚魂甫定,隊伍前列的眾人,也全部回頭看去,按刀拔劍,一流高手的視線,帶著足以讓常人崩潰的壓力,在許彌遠身上游走,想要搜尋出一點破綻。
許彌遠卻只顧看著探出馬車的那只手。
“嗯?你中了他一掌,居然還能出手!
火羅道幾十年前,就已經(jīng)籌謀從玉門關(guān)進入中原,雖然那時候的護法規(guī)模、教規(guī)法度,跟如今根本無法比擬,但許彌遠這個西域人外貌的宗師高手,也不免從小就接觸中原文化。
他講的中原話,語氣拿捏的極其到位,任誰都能聽出那種玩味、玩弄、滿不在乎的意思。
馬車之中,關(guān)洛陽收回了那只手,嘴角有血跡溢出。
旁邊一直躺著的那兩個道士,老的一個,咳嗽了一聲,悠悠醒轉(zhuǎn)。
他白發(fā)潦草,道袍凌亂,皮膚松垮,暗黃的臉上都是皺紋,但一睜開眼,眼珠不但沒有老人的渾濁,甚至沒有昏睡剛醒者該有的迷茫。
老人的眼神極凈,極寧,剛好捕捉到關(guān)洛陽垂眸掃來時,一抹針對外面的人、還沒來得及收斂的慍色殺氣。
許彌遠聽到了馬車里的那聲咳嗽,徐徐降落在銅鼓旁邊:“余圖真人原來就在車里,我久仰大名,不久前老君山上,緣慳一面,如今一夜之間,就有緣再遇,不出來見上一面嗎?”
說話間,他腳尖一碰,銅鼓飛起,右手在鼓面上拍了一記。
這一下的鼓音,比剛才銅鼓墜落時更加雄渾。
只不過是一聲鼓,竟讓山谷中許多人的心神,都陷入一種跌宕起伏,顛簸不平的眩暈之中。
鼓聲在兩側(cè)峭壁,峽谷之間,重重疊疊的回蕩過來。
隨著吳未央一聲呼哨,鑄劍山莊的眾多弟子,在整個隊列之中變化位置,組成定風劍陣。
寒光閃爍的七孔定風劍,隨著陣法一動,真氣彌漫,無形之風,幾乎被操控著,引導成有形的湍流,穿梭在人群之間,緊壓著眾人的衣物,吹動馬匹,攪亂鼓音。
許彌遠立刻感覺到幾道湍流在身邊交錯來回,穿插密布。
不等他出手攻破這道在他眼里視同兒戲的陣法,吳平羌揚身拔劍,暗夜之中,劍光沖搖向上,如同冰天雪華。
飛身一劍,劍光還不曾到,定風劍陣形成的那些湍流之間,就已經(jīng)漫生出無數(shù)冰晶瓊花,飛快的切割來回,席卷向許彌遠。
盧平東從另一側(cè)飛身旋舞,一劍斬來,頑固高傲的劍氣,就算面對一名宗師,居然也還能擺出一份盛氣凌人的心態(tài),發(fā)出居高臨下的判決、斬殺。
神手劍客莫留意來的尋常普通,從許彌遠背后一劍遞來,古鐵劍在他手上,如同千年老松迎出崖外的一根虬枝,萬分自然,卻叫人避讓不得。
鬼龍一矛,從人群間直取許彌遠腳踝,姜九思,廬山雙刀,連錢萬良也重整旗鼓,再度攻去。
足足八名一流高手,全部出手,從不同方位一縱而至,到了許彌遠身邊的時候,竟然也隱約形成了一座陣法。
定風劍陣,只有借助定風劍才能夠施展,況且除了鑄劍山莊的人,其他高手也沒有學過。
所以他們這次出手的時候,用的是大唐軍中,當年莊國公蘇刑開創(chuàng)的“八方俱滅”奇陣。
吳平羌、莫留意、鬼龍焦蓋、趙晚歸等人,都是在西南大戰(zhàn)之中學到這種陣法,盧平東曾經(jīng)是西南一戰(zhàn)的押糧官,而姜九思身為兵部尚書之子,就算早年沒有練過,也讀到過相關(guān)的典籍。
一群人早就商量過,如果遇到敵方高手,要使出這套陣法來抵擋,這時候一經(jīng)施展,憑著一流高手的眼界、速度、反應能力,竟然看不出半點生疏之意。
本來一流高手面對宗師的時候,渾身真氣的走向都無法掩蓋,可以說處處都是破綻。
但是這八方俱滅的陣法一成,氣機勾連。
許彌遠就感覺周圍好像突然一暗,從極致的繽紛色彩、玄奇直視別人體內(nèi)真氣的視角之中,跌落到暗淡失色的環(huán)境,只能看到他們的衣物、長劍、肉體,裹帶著氣流一起斬殺過來。
其實后面這種狀態(tài),是正常一流高手眼里所能看到的東西,比起普通人來說,已經(jīng)清晰了太多。
可對于宗師來說,當真猶如從高天上落入泥沼一般,無論怎樣的心境,總該有一點不適。
許彌遠果然不適,于是他帶著這份不悅,悍然出招。
銅鼓在頭頂急速旋轉(zhuǎn),他雙臂看也不看的,往兩邊一抬——八風震!
周圍的空氣向外壓了過去,壓出一層層的膜狀,層層疊加,將塵埃也封在那些厚膜之間,讓每一粒微塵都開始刺激、震蕩。
隨即,爆發(fā)。
氣浪之中,由微塵組成的一束束激流,朝四面八方打去,這些細小的塵埃,不受重視的微末物質(zhì),此刻稍有聚攏,高頻震蕩,每一束,都可以洞金穿石,追魂害命。
八大高手的攻擊都不由得被打偏、蕩開,甚至被迫防守、倒退。
本來由八人組成,一個緊密圍殺的圈子,一下子被擴張了兩倍大小。
但他們在運招抵擋之時,陡然東西兩人,揮劍向地,南北兩人,舉掌向天。
千百束震蕩不休的急射微塵,在一股龐大氣場引導下,分向四面,有的擊入地下,打出深不可測的孔洞,有的匯聚成昏黃氣流,轟向高空。
這一記八風震,本來就要直接撐破整個陣法,卻被八人相連的氣機,以四個出口宣泄出去,而另外四人,則同時再度進攻。
宗師的壓力逼迫之下,反而讓這八名高手,激起了全副的精力心神,“八方俱滅”陣法運轉(zhuǎn)之流暢,簡直讓人懷疑他們曾經(jīng)偷偷演練過上百遍。
斷崖之上,秋如醉看著下方,那在東南、東北兩個方位上閃爍如羽翼的刀光,神色間露出些許煩躁之意,袖中一刀滑出,兩尺六寸,刀刃銀白,唯獨刀脊上一條血槽殷紅。
卜算子看她動作,也不曾阻攔。
就算深信許彌遠的實力,既然此刻局面略微僵持,那他們這兩人出手加速擊潰這伙人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但就在這時,遮掩著他們身影的陣法迷霧,驟然驚散。
秋如醉步伐一停,看向下方峽谷中的異變,只見她和卜算子合力布下的那座陣法,巨石移位,土壤顫抖,道路和綠草,此刻居然像泥沼一樣翻涌起來。
長度接近二十米的一條昏黃蟒蛇,從翻涌的土壤之間抬了起來。
卜算子定睛一看,卻察覺不對,那根本不是蟒蛇,而是由土壤組成的一條碩大觸手,上面還布滿了一個個吸盤。
一條觸手破地而出之后,又是一條。
接連八條觸手抬出地面,接著,中心處的土壤隆起形成了八爪魚的腦袋。
還有一塊草皮,偏斜在腦袋上。
活化契約,腕足魔王!
這本該屬于海洋的巨獸,光是腦袋,都有一般人兩倍多的高度。
就算因為實在太過沉重,沒辦法利用腕足把腦袋撐向更高的地方,但在安非魚一聲喝令之下,這土石形成的腕足魔怪,瘋狂的向前蠕動。
本來這奇門陣法,足以挪移數(shù)倍于這種規(guī)模的強橫沖擊,但是這八足章魚是從地底下隆起來,直接崩潰掉了陣法的基盤,奇門之效已經(jīng)十不存一。
碾壓過去的頭部,鋪展開來的觸手,直接把所有布陣的巨石都給掃開,潛藏在其中的劇毒煙霧,一蓬蓬的爆發(fā),在空氣里散開過于鮮艷的紅色。
安非魚緊接著凝聚空氣,化作兩只仙鶴,追隨著腕足魔怪的聲音,把毒物也卷走。
火羅道兩名尊使盡心布成,有信心把鑄劍山莊整支隊伍都困進去,分割絞殺的陣法。
就被安非魚以這種手段一舉擊破,將前方的道路掃蕩平坦開來。
“御土成獸……這么大的分量……”
卜算子目睹著這一幕,喃喃道,“這到底是什么手段,要是有渾厚到這種程度的隔空真氣,還不如直接去跟許彌遠對拼啊……”
峽谷里轟隆隆馬蹄聲響,蓋過了他的絮絮自語。
除了那八大高手之外,那支隊伍里剩下的人,竟然好像早就接到過命令,毫無遲疑的沖著前路策馬狂奔,要沖出峽谷,趕往休朔城。
第144章 飛影,誰云八風吹不動
土石活化構(gòu)筑而成的巨大八足魔怪,即使內(nèi)部有少許流動空腔,重量也接近了百噸以上。
如果不是靠活化契約的超能力,讓這些土石以一帶十的自己動起來,想憑離體而去的真氣,隔空駕馭這樣的一股物質(zhì),模擬獸形來持續(xù)運動,不是宗師境界的話,根本想都別想。
而在趟平了峽谷前方的道路之后,隨著安非魚一個手掌往側(cè)面上抬的動作,粗壯的吸盤觸手搭上了右側(cè)的山壁,一條條觸手在陡峭的山壁上吸附挪移,將整個龐碩的軀體,向山壁上方挪動過去。
這個舉動為奔出峽谷的眾人讓開了道路。
煙塵蕩蕩,馬蹄聲聲,還有一道道施展輕功的身影,極速越過了這段距離。
峭壁斷崖之上,沉悶的巨響中,幾條觸手先后扒上了崖邊,扯動著沉重的軀體,緩緩向上移。
秋如醉正要出刀斬斷這些觸手,忽聞鶴唳,兩只身上裹著劇毒紅煙的仙鶴,從峽谷里沖天而起,一下俯沖,越過魔怪頭頂,拖著長長的紅色煙尾襲來。
當!
短刀的刀頭接住仙鶴的尖喙,往側(cè)面一揮,秋如醉刀上真氣稠厚粘連,扯動著第一只仙鶴,撞在第二只仙鶴身上,隨后刀身翻轉(zhuǎn)旋轉(zhu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