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天泰一出,內(nèi)陽而外陰,內(nèi)健而外順,君子道長,小人道消也。
第60章 望風波,皆遠
眾多邪道術士里面,唯一一個沒退的,只有荒頭太公。
事情發(fā)展到這一步,花彌這一方頹勢難挽,他臉上甚至也沒有什么沮喪之意,好整以暇的抹了抹手里的小斧頭,道:“說你跟動源相似,還真是相似啊,不,動源那老牛鼻子,在你這個年紀,應該還不如你!
關洛陽右手屈伸了一下,掌心肌肉一繃,把嵌在手掌里的一節(jié)劍尖彈出來,順便逼出不少血來。
三練大成之后,他造血、抗毒的能力已經(jīng)非同一般,甚至能夠自行控制血液流淌的速度,縱然有對常人來說見血封喉的毒素入體,也只要放些血,就能無礙。
不過,這個女人的降頭術造詣驚人,也不知道劍上會不會有什么特異的蠱毒。剛才情勢險急,來不及多想,現(xiàn)在,關洛陽可不想再讓劍尖留在體內(nèi)。
他垂眸一掃,見血色鮮紅,手掌又轉(zhuǎn)動發(fā)力,確認手臂一點異樣都沒有,口里才說道:“那你呢,你都已經(jīng)這把年紀了,跟他們混在一起,到底圖個什么?”
“圖我心氣順吶!”
荒頭太公臉上露出笑容,“你知不知道老朽厭惡你們武當?shù)牡朗,厭惡了多長時間?”
“從動源開始,足足幾十年了,年輕的時候,老朽就不知道多少次,想要把真武祠打壓下去,驅(qū)逐出去,但又擔心沒有勝算,顧慮會不會牽連到自家?guī)熼T中人!
“可這兩年,我一點點感覺著自己的老邁,感覺自己都快老死了,就突然想通啦,那些東西又有什么好在乎的呢,想弄死你們,就該設法動手!”
九英道長緩緩走到那破屋門口,聞聲說道:“你們這一脈名聲向來不差,師伯當年造訪的時候,不曾向任何一個人下重手,留下傷殘,你何以記了這許久?”
“呵,老朽的怨恨是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可能原本也只是個小苗,也不知什么時候就長成了參天蔽日的樹了!
荒頭太公忽然回頭連揮了三斧子。
他身后的那些邪道術士,精神全都用來提防關洛陽,萬萬沒料到,荒頭太公在這個時候突然又反水。
空氣震蕩,轟轟作響,三道無形之力,把分布在附近的十余邪道術士,全部鎮(zhèn)住,口鼻二竅閉塞,個個雙目圓睜。
眼見著荒頭太公身上,層層疊疊,花花綠綠的彩紙衣服,砰砰炸裂開來,飛舞著貼到他們身上。
這個時候,眾人才看出來,原來荒頭太公常年穿在身上的彩紙,內(nèi)側(cè)是一幅又一幅半尺見方的威神畫像。
彩紙神像,全數(shù)紛飛而出,他自己身上,只剩下一件白里發(fā)黃的單薄內(nèi)襯,卻有一層油膩的彩色從腳下浮動著,纏繞而上,頃刻間把他周身覆蓋。
魯班法術,其中有正有邪,有真正從魯班手上流傳下來的,也有后人托名所作,而全本《魯班書》所有咒術之中,最邪異的一種,叫做“人樁”。
逢水搭橋,險地搭宅,山巔造亭,但凡在一些風水殊異之處,大興土木,很容易攪動地氣,引起水精山怪作祟,陰靈攪擾,工匠們會遇到種種怪事,如湍流浮尸不動,深夜墻縫血淚等。
這個時候,有那種心狠手辣的主事者,就會請術士辦祭典,用活人做祭品,做成橋樁子,或釘在宅院地基里,消滅那些怪事,此類種種,是以大惡制小惡,用大怨壓小怨,實屬邪道中的邪道。
荒頭太公這一脈里面,本來把這種手段視為禁忌,但他多年揣摩,早已經(jīng)把這門術法也鞭辟入里,掌握周全,今日禁術一出手,直接出其不意的把十幾個靈氣最足的術士,全做成了活人樁。
怨念威煞,勾連成這一層油膩的彩光,源源不絕朝荒頭太公身上涌去,十幾個活人樁身上的彩紙,則烈烈作響。
荒頭太公手里的斧頭嚯嚯作響,接連劈向空中,一道道似有若無的怨寒之力,劃過弧線,游弋而去,弧形軌跡的終點,全部都是站在祠堂前方的關洛陽。
數(shù)遍武當上下,也未必找得出第二個這樣的天才吧。
弄死了他,也叫那動源悔青腸子去吧!
“死去元知萬事空,我死之后萬事休提,但死之前,老朽非要叫你們真武祠知道什么叫痛?”
關洛陽神色倏變,眸光一綻,厲聲道:“你也配念陸游的詩?!”
他挪身撞步,甩臂如鞭,身子在周圍五尺以內(nèi),曲步來回,東南西北亂撞一氣,腳下進退轉(zhuǎn)向看似全無規(guī)律,其實亂中有序,將空氣里面那些參差錯落,朝他轟擊過來的無形力量,全部打散。
荒頭太公已經(jīng)換招,一斧砍在地面,油膩的彩色光澤,好像隨著他這個彎腰劈斬的動作,往手臂、斧頭那里,晃蕩了一下,灌注過去。
地面砰砰砰砰的接連炸裂。
這個小鎮(zhèn)子里面的道路,本來就是許多碎石夯實在土壤上形成的。
此時土壤紛飛,碎石從下向上的勁射而出,把荒頭太公到關洛陽之間的這一片區(qū)域,變成了諸多地雷亂炸似的場景。
荒頭太公是用這個手段,來阻礙、限制關洛陽的進攻,好讓他有時間準備更險惡的攻勢。
關洛陽耳里聽著這連番炸裂的聲音,卻依舊一步踏出,身子橫空而起,踩在了一個九尺巨人頭頂上。
碎石紛飛,彌漫周遭,確實很險,但關洛陽拿這些九尺巨人當踏板,高來高去,直接規(guī)避了大半的風險,縱然還有一些碎石能炸到他身上,也打不透皮膚。
秋石之前右臂重傷,在祠堂旁邊歇著,此刻望著戰(zhàn)局,從腰間一抹,左手抓刀鞘末尾,奮力一甩。
成周古刀脫鞘而出,刀柄在前,破空飛去。
關洛陽眼角余光一掃,右手一探,就接住了刀柄,從上空飛撲劈下。
地上彩光游蕩,濃而不散的煙塵,一波波的蕩漾起來,遮蔽眾人的視線。
只有那些九尺巨人的身影,還能在煙塵之中,隱隱約約的瞧見。
花彌擅長降頭術,下毒蠱,這種手段,實則是剛好被三練大成之后的關洛陽所克制的,加上她一心要先殺越王,失了先機。
與之相比,荒頭太公的手段,就種類繁多的難以猜盡,有時候一些看起來不起眼的法術,反而有可能在面對拳法高手的時候,起到奇兵突出的效果。
秋石他們不免有些擔憂。
但還沒等他們憂慮多會兒,就看見那群九尺巨人里面,有一整排身影,接連砸倒下去。
煙塵之中,有人影沿著這條巨人砸倒的路徑闖出來。
關洛陽手里的刀,貫穿了荒頭太公的胸膛,頂著他飛掠而過,釘在了祠堂前的一根柱子上。
“咳——”
荒頭太公身子一顫,帶著奇異的眼神盯住關洛陽,頭顱漸漸垂落下去,小斧落地。
眾人放下心來,但等了好一會兒,關洛陽還是握著刀站在那里,一動不動。
秋石察覺不對,請致遠道長等,一并過去探看。
致遠道長從側(cè)面看過去,見他臉上爬滿青銅色的紋路,神色看似平靜,眼珠卻轉(zhuǎn)來轉(zhuǎn)去,耳廓也在微動,機警混著茫然。
“他好像是中了幻術……”
致遠道長摸出一個小瓶,拔掉木塞,在關洛陽鼻子前面晃了晃,有淡淡的煙氣飄出來,卻沒有被吸入的跡象。
“閉了呼吸?”致遠道長無奈,向祠堂周邊那幾位法師道,“你們來看看吧,可有辦法幫他解了幻術!
高典法師、阿澤娘子等人,各展手段,一道道法力從他身上掃過,一層一層的化解他中的幻術。
幾個人輪番出手之后,心里都不由得滋生出驚異之情,這才察覺到,關洛陽剛才在短短的時間內(nèi),將荒頭太公斬殺,是一件多么驚險的事情。
他身上中的幻術,其實都只是一些小咒語,屬于可以瞬間施放的小術,但由活人樁為基礎,彼此搭配起來,能讓人仿佛身處多重夢魘之中,不得清醒。
更會五感失調(diào),失去平衡,還有可能出現(xiàn),心里想動手指頭,卻動了腳趾頭之類的狀況。
難怪荒頭太公死的時候,眼神那么奇怪,想必他那時候,也根本不知道該用什么心情,來面對一個身處這種狀況下,依舊能一刀捅死自己的人。
片刻之后,關洛陽身上的幻術,終于全部被化解。
他眼珠一轉(zhuǎn),定定的看著身邊這些人,過了好一會兒,才閉上眼睛。
秋石說道:“你剛才身處幻境中,現(xiàn)在所見,是真實的了!
關洛陽左手一伸,搭在秋石身上。
秋石只覺得自己像過了下電,汗毛全豎了起來,頭發(fā)好像也變蓬松了一點,但重傷之后,疼痛難當?shù)挠冶郏瑓s好像舒緩了一些,身上的骨頭也覺得暖洋洋的。
他心中恍然,看來這就是汞血銀髓成就之后的無聲龍吟,可以用來傷人,也可以用來養(yǎng)人。
“果然是真骨頭……咳,是真人。”
關洛陽睜了眼睛,手指松開了刀柄,退了兩步,大大的松了口氣,臉上的青銅花紋,也漸漸淡了下去。
又過了片刻,援軍趕到了這個鎮(zhèn)子。
越王在征詢過諸位高僧、法師的意見,得知無法將那些九尺巨人,化為己用,便一聲令下,把那些僵硬著的九尺巨人,搬運到鎮(zhèn)外的一處空地上。
神火飛鴉、炸藥伏雷罐、火炮的聲音,接連響了小半個時辰。
又有禁燈大師的毒火作引子,把荒頭太公等人的尸體,也都投到火勢之中,一直燒到日落時分。
士卒們打掃戰(zhàn)場,掩埋同袍的尸骨,在這里駐扎了一夜,處理傷勢。
但在入夜的時候,越王卻特地找上關洛陽,請他拿上令牌,隨同一隊精兵,到監(jiān)軍府上去,把馬強擒拿。
馬強為人機敏,若是去的晚了,讓他知道事情不妙,很難料想他還會做出什么事情來。
這一去,并沒有什么太大的波折。
馬強府上那些人,根本攔不了關洛陽,府邸之中火把亂晃的一陣騷動之后,快要從密道逃走的馬強,就被關洛陽一腳踹斷了膝蓋,痛得昏死了過去。
已經(jīng)好幾天沒休息的關洛陽,就坐在監(jiān)軍府大廳里面,睡了一晚。
第二天,在大隊人馬靠近的聲音里面,他慢悠悠的睜開眼睛,活動了一下筋骨,去跟那些士卒一起打水洗臉。
越王在兵馬簇擁之下,來到監(jiān)軍府上,一桶冷水潑醒了被綁在柱子上的馬強。
嘩啦!
馬強打了個激靈,很快清醒過來,目光轉(zhuǎn)了轉(zhuǎn),看定了越王,啞聲說道:“王爺真是洪福齊天,那么多人,還有一頭天生地養(yǎng)的妖孽,都要不了你的性命!
“圣賢有云,得道者多助!
越王看了一眼旁邊坐著的關洛陽,向馬強淡淡的說道,“不過你身邊的人也真不少啊,水盜、亂黨、還有女真人,把你所知道的一切都說出來,本王賞你個痛快。”
馬強冷笑一聲:“亂黨,誰是亂黨?你說本官是亂黨,可先帝還在的時候,誰不知道,我等才是兢兢業(yè)業(yè),一心要謀天下太平,好叫百姓不要受戰(zhàn)亂之苦。”
“建武元年,吏部尚書、內(nèi)閣大學士陳永華,與諸公上疏,‘北伐不成,再不改元’。八十多年來,歷代圣上,幾次大戰(zhàn),哪一次不是興師動眾,勞民傷財!
“先帝有志改元,正是寬厚仁德,堪為天下表率,可不久之后,先帝就暴斃而亡,內(nèi)閣把持政事,辦報鼓動開戰(zhàn),到底誰才是亂臣賊子?”
這番話說下來,周圍一些士卒不免有些惶恐之意,覺得自己好像聽到了什么不該聽的。
關洛陽倒是笑了起來,有些好奇的看看越王,聽宮廷八卦這種事情,可是難得的放松。
越王長嘆道:“先帝英才偉略,不幸病逝,也是本王心中沉痛之處,本王與諸公這些年來遵從先帝遺命,虛君之治,百業(yè)昌盛,更可見先帝遠略!
“可恨還有爾等當朝碩鼠,為一己之私,攀附先帝英名!
他站起身來,走到柱子旁邊,“你們這些年欺下罔上,貪贓枉法,處處用度奢靡之至,自以為享樂無窮,就不思遠患。”
“你可知道,那些無力遷移逃避的北方黎民,這些年來為供養(yǎng)女真人的軍備、供女真人享樂,過的是什么樣的日子?蒼生夜泣,殷殷期盼王師北上!
“你可知道,女真人這些年來,從來不曾放棄過江南征,侵吞大明。你們所謂的謀和,就是要折槍割肉,日漸衰弱,直到有朝一日,能被那些貪婪虎狼一口吞下,嚼吃干凈是嗎?”
馬強臉帶冷笑,還要開口反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