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關(guān)洛陽,見過當日王雄杰的慘狀,也不愿意拿自己的皮膚去試試那些劇毒的鐵鉤。
動手既要小心,又要避開那些纏來繞去的鐵鏈,難免殺人速度變緩了一些。
交手兩分多鐘,這三十多名殺手,也只被打殘打倒二十名左右,教頭正應付其他人,關(guān)洛陽追上了熊立。
熊立外號狗熊,其實身材只是中等,甚至顯得有些瘦小,他使的竟然是一對子午雞爪鴛鴦鉞。
這種兵器,就像是一大一小兩個半月形的鐵片交疊在一起,中間有一個天眼般的狹長空缺,四個尖端,處處有刃,僅一處可以握手,刮切挑勾撩劈,無所不可。
這種兵器,據(jù)說是八卦掌祖師董海川所創(chuàng),他門下大弟子尹德安,開創(chuàng)東城八卦掌一脈,在皇宮里教授光緒皇帝拳法,宮里的太監(jiān)侍衛(wèi)也有不少跟著練習。
熊立本來學的是扇子功,花哨有余,不夠凌厲,八九年前,聽說尹德安在宮里教拳,就裝作侍衛(wèi),借機從他那里學到八卦掌里的技法。
關(guān)洛陽手里那把腰刀剛剛斷人肢體,刀上血槽殘紅未干,兇氣十足,碰上了對方八卦游身步,配合子午鴛鴦鉞,連追六步十三刀,居然全被格擋閃避。
反而熊立窺得機會,一個側(cè)身游龍般的弧步,手里鴛鴦鉞交錯一鎖,小臂一崩。
那把清兵腰刀,哪經(jīng)得住這樣的摧殘,當場齊著刀柄護手崩斷。
長刀一斷,局勢丕變,就在電光火石一瞬間。
熊立趟步傾身,鴛鴦鉞順勢前鉤,迅捷無比,左手刃尖開膛破肚,右手刃鉤制其下盤。
關(guān)洛陽猛的一個收身撤步高探馬,全身皆向后縮,唯獨肩背上拱,左手一掌甩高空直劈出去。
他這一掌是后發(fā),況且長刀已斷,左手無兵器,等到熊立的鴛鴦鉞把他胸腔劈開的時候,這一掌也最多從熊立面前虛晃過去罷了。
但就在關(guān)洛陽的一甩手之間,右臂后縮,全身勁力左傾,如同老猿探手摸鹿角,左手竟然突兀甩長了十厘米左右,好像用牛皮裹著棗木桿子造出來的一根大棒。
嘭的一聲,搶先劈在了熊立額頭上。
這是通背里頭,松關(guān)節(jié),疏筋絡,長臂甩劈的手段,常人要練到把手臂甩長兩寸,已經(jīng)是苦之又苦。
關(guān)洛陽初練這門功夫的時候,一年多時間里都被田公雨摔拿拉扯,配合藥酒搓的火燙,每天都懷疑自己兩條手臂的各處關(guān)節(jié)全斷了,如此,等到練皮大成后,才能打出手長三寸的本事。
三寸就是一條命。
熊立中了這一劈,脖子一縮,整個人砰的跪了下去,兩只子午鴛鴦鉞插進地里,七竅都流出血來,一命嗚呼。
關(guān)洛陽繃著的臉色微微脹紅,緩緩舒了口氣,左手五指曲握,將手臂慢慢收回原來的長度。
背后教頭突然驚喝一聲。
“小心!”
關(guān)洛陽下意識向左側(cè)閃身,回眼右望,剛好捕捉到那個全身精悍之氣猛溢而出的身影,暴起迫近到身邊。
這個人是剛從遠處狂奔過來的,但以關(guān)洛陽的耳力,在激戰(zhàn)之中,竟然沒有聽到他靠近的聲音。
勁疾如雷而落地無聲。
回首的一瞬間,關(guān)洛陽幾乎以為自己看到了一只有人高的活豹子!
內(nèi)務府大小豹子里的——大豹袁海。
豹子強不強,當然強,它們的叫聲能夠傳出五六里之外,短跑的速度堪稱百獸之冠,能帶著超過自身體重的獵物,輕易上樹。
但豹子也弱,一跑起來幾乎體察不到兩邊的變故,耐力比起人類來,更是差了個天差地別。
可是,一只人形的大豹子,一個把豹形的拳法練到了神髓之中的人,便殊為驚怖了。
教頭當日被圍困的時候,護著名冊,憑一根短棒殺出重圍,兩百多個官兵殺手,堵他一個,身上槍傷僅受了一處,倒是被大豹袁海的豹拳剛勁刮中了三次,手臂脫臼重接的淤痕,就是那個時候留下來的。
袁海這個時候帶著一路狂奔而來的勢頭,從側(cè)面突襲,怪叫一聲,拳頭就像暴雨一樣對著關(guān)洛陽打了出去。
關(guān)洛陽倉促應接,連連后退之際,沒能把對方的拳頭全部擋下,肩膀、右胸竟然各中了一拳,痛得發(fā)出一聲低哼。
象形拳之中,虎豹同屬,但打法卻有很大的差異,虎形重的是骨架神意,一股威風不倒,豹形則最為注重練力。
人的十指尖端是筋絡之末梢,豹拳的練法是雙手大拇指內(nèi)收,其他手指全部屈握,指尖緊貼指根,露出掌心,就是要用這種練法,把力道蓄在筋絡的末梢。
用這種拳勢打人,越打越快,越打越剛,而且因為氣力積蓄在指端,使人兩條手臂都不知痛楚。
有些拳法還不夠高明,但已經(jīng)登堂入室的豹拳拳師,碰上拳法水準比自己高一線的人,甚至要等到打死了對方之后,才知道自己的手臂早已經(jīng)骨折。
可見其兇惡殘暴之處!
可是關(guān)洛陽雖驚不亂,兩處中拳的痛感,更激發(fā)他的烈性,腳步雖說還在后退,但已經(jīng)一步一步踏的極穩(wěn),手上更換了鶴拳連打的快攻,以攻對攻,以快拼快。
兩人拳頭手臂交碰的聲音仿佛雨打芭蕉,又更像是一串百響的南鞭,鞭炮炸裂似的碰撞響動疊成一片。
袁海恨心如焰,剛才他一路狂奔,本來是直奔教頭過去的,只不過關(guān)洛陽剛好擋在了他的路線上,仇恨就全壓在拳頭里打出去。
但打著打著,他卻感受到自己手指緊扣指根的拳形,有松動的趨勢,立刻知道這是皮肉已經(jīng)受損,不免微微一驚。
教頭身邊的高手,十之八九就是青面鬼,青面鬼的水平,內(nèi)務府這幫人早已心中有數(shù),應該是個一練大成的大拳師。
不管是練筋練骨,還是練氣大成,真搏殺起來,袁海就算不是大拳師,但也沒一個怕的,可現(xiàn)在看來,對面這人偏偏是最克制他的練皮大成。
對上這個方面的大拳師,豹拳連環(huán)暴雨一樣的剛勁快打,少說有七八成的力量全被皮膚擋掉、卸掉,透不進去。
用豹拳的剛勁打一般人,就算對面穿了皮甲、臂鎧,最多是自損五百,傷敵一千,打這種人卻是自損一千,傷敵五百。
連拼了一百多拳之后,袁海已經(jīng)不得不變招。
他再一次出拳時,豹拳變豹爪,手腕一翻,指尖帶著鐵鉤倒刺一樣的冷勁銳勁,去擒拿關(guān)洛陽的手腕,想要用這種方法,掐入對方皮膚,撕扯掉對方的手筋。
關(guān)洛陽手腕一收,五指一彈,卻反擒拿袁海的手腕。
兩邊互相擒拿,驟然間一較力,袁海到底拳法根底上遜色三分,手腕被反扳,手肘也被扳直,整條右臂至肩頭都被扳動,身體不由自主的側(cè)向一邊。
關(guān)洛陽左手拳頭當場就要打他右邊沒了防護的側(cè)腹,打碎他的腎臟。
袁海左手護了一把,拳頭打在他手背上,勁力透進身體里,令他不禁吐血,腳下連踩帶踹,想要逼退關(guān)洛陽。
關(guān)洛陽右手不放,腳下步伐一變,小腿壓住了袁海膝彎后面,令他身體一低,左手就要再一拳打他腦袋。
突然關(guān)洛陽耳朵一動,拳頭變掌一抓,指間夾住了一把射向他面門的飛刀。
這一把飛刀,竟然是從五十步之外射來,勁頭、準頭,妙的驚人。
風聲馬嘶鳴,月下有人騎馬飛馳而來。
第14章 涉水,快刀,氣貫天靈
袁海趁著這一剎那的機會,扭肩晃膀,手腕猛力一撕,豹拳練出來的剛勁,硬生生扭脫了關(guān)洛陽的反腕關(guān)節(jié)擒拿。
那匹馬已經(jīng)奔騰過河,直撞過來,兩人同時躲開。
袁海的精力比真正的豹子還要悍勇,剛才被一拳打的吐血,甫一掙脫,又要追打過去。
一根短棒掃過,棒頭上彈出三寸尖刃,教頭解決了最后幾個殺手,截住了袁海。
仇人見面,分外眼紅,袁海豹拳豹爪間雜而起,對著教頭殺過去。
關(guān)洛陽退到河灘上,一腳涉水時,眼見那個馬背上的騎手翻身倒竄。
駿馬還在向前狂奔,馬背上的人已經(jīng)向相反的方向撲過來,人在半空就連射三刀。
關(guān)洛陽甩出手里飛刀,打落其中之一,閃過第二刀,發(fā)現(xiàn)第三刀,居然剛好算準了他閃避的方向,匆忙四指合攏一甩,用指甲上的鶴拳彈抖短促勁將之打落。
有這三刀的拖延,那個用刀的人已經(jīng)安然落地,就勢一個前滾,殺向關(guān)洛陽。
都這個年代了,還有人不用槍用飛刀,似乎是有些迂腐守舊?蛇@人竟然是個短發(fā),頭上發(fā)絲烏黑茂密,一身白色馬褂,沒扣扣子,坦露胸膛,腰帶上插了一圈的飛刀,雙手各持短刀。
這是快刀項方,兩年前到香港去執(zhí)行過暗殺的事情,當時為了偽裝,割了辮子,做東洋人的打扮,回來之后也懶得再留辮子。
項方這一滾一躥,跟關(guān)洛陽錯身而過,關(guān)洛陽大腿上的布料就又多了一個破口。
項方看了看自己肩膀,那里剛才也被抓了一巴掌,衣服破碎,皮上有幾道紅艷艷的血痕。
“這么年輕的大拳師,真是少見!”
關(guān)洛陽臉上的炭灰偽裝能夠掩得住五官具體的樣貌,但對真正眼光毒辣的人來說,卻掩不住年紀。
項方的語氣有幾分稀奇,“看來我又要多一筆值得紀念的戰(zhàn)績了!
內(nèi)務府里面,羅漢電母快刀龍虎的地位,是隱隱要比其他幾個人高一些的,就是因為他們都有過單殺大拳師的戰(zhàn)績。
已經(jīng)在這條河邊耽擱了好幾分鐘,關(guān)洛陽沒心思廢話,直接殺去。
項方的雙手短刀打法,脫胎于查拳中的昆吾雙劍,腳底下講究的是彈閃滑進,雙手兵器施展開來,更最講究一個“滑”字。
他跟關(guān)洛陽打起來,手臂總會被關(guān)洛陽精準截擊,但手上短刀,卻往往一翻之間,就能得寸進尺,或者在被擊打之后順勢劃拉,順暢之極。
就好像每一次被打擊變向的時候,都是演練已久的套路。
關(guān)洛陽感受到了遠比剛才袁海那種狂風暴雨的突襲,更加危險的侵襲。
項方的刀就像是隱晦涌動的水銀,行云流水又咄咄逼人,看起來都是順勢而變,手臂滑溜,沒有主見,實際上次次逼向關(guān)洛陽各處要害,迅猛地侵占著他的變化余地。
關(guān)洛陽甚至已不知不覺被逼的走下河灘,退入河流之中。
水流拍打到他小腿的時候,關(guān)洛陽眼神一動,主動加速后退。
項方心里蔑笑一聲。
‘想用這條河來牽制我的行動?’
從明朝末年以來,查拳彈腿幾乎不分彼此,練查拳必練彈腿,項方雖然不以腿功為主攻方式,但卻有自信在任何地形下,他絕對不會比青面鬼更吃虧。
兩人一退一追,沖入水流中段。
關(guān)洛陽腳下定足一踢,水花映月華撲面而去,項方被水光照眼,不閃不避,直接打散水花,刀鋒劃去。
兩人在水中激戰(zhàn),水浪嘩啦啦響徹不息,流水從上游沖向東南,沖擊力對他們兩人的影響都可以忽略不計。
但河底淤泥或石塊,起伏不平,松硬不一,才是真正需要注意的地方。
哪怕只有一絲的失衡,都有可能成為對方奪命的時機。
兩人的動作都極快,水流和淤泥一起被踐踏成渾濁的浪花,上一次落腳的地方,水流剛剛向上濺起,他們就已經(jīng)去到七八米之外。
關(guān)洛陽在水中跟他打了三百多米,一直沒有脫離河流的范圍,用的全是擒拿手里的鶴斷,用精巧、冷脆、迅猛的打法制約對方雙臂。
他盡可能的精簡自己的動作,每一招都直截了當,勁力短脆。
但在又一次以掌緣斬其小臂時,關(guān)洛陽向后撤的左腳,似乎踩到了過于松軟的地方,身體微微向后傾斜。
項方即刻短刀回轉(zhuǎn),一把短刀卡關(guān)洛陽手背,另一刀也是反握,對準他心口釘過去。
雙方有極其短暫的對上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