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聲音凄厲慘絕,就像是死前的呼號。
正是無厄禪師!
“大和尚!”姜果急躁,再也等不得,飛身上前就是一腳,轟然一聲,破門而入!
嘭!
門內(nèi)涌出一股強大的靈力與煙霞,居然讓力大無窮的姜果都為之震退數(shù)十步,一眾圍攏上來的圣山僧眾全部被反震彈飛。
只有遠處的楚亦沒有被波及——方才姜果往前沖的時候,一把將他甩飛,他掛在一棵樹上還沒下來。
“我參禪有悟,一時間沒控制住修為,實在多有抱歉!睙熛贾袀鱽頍o厄禪師的聲音,和以往不同,有一絲冷淡和疏離的意味。
“師兄……”有人喚了一聲。
“不必?fù)?dān)心我,待我整理所得,稍后自會闡明!睙o厄禪師又拋下一句,隨即在煙霞中一拂袖,門扇再度合攏。
嘭!
禪房的門重重關(guān)上,內(nèi)里的光彩煙霞漸漸褪去,露出無厄禪師的面孔。
他依舊是那般寬厚長相,并未剃度的頭頂,有著靑虛虛的一片發(fā)茬,還有大片的謝頂。臉頰有冰域上常年凍曬而出的黑紅色,皮膚粗糲。
可是眼中的光芒卻不再是那般溫和仁慈,而是伴隨著絲絲縷縷的冰冷與困惑。
“你是誰?”房間深處傳來一個聲音,向他發(fā)出了一個很淺顯卻又觸及靈魂深處的問題。
無厄禪師居然被這個問題問住了。
他目光迷茫,看著自己的雙手,思忖良久,才又反問了一句:“我是誰?”
“你是冥王宗主,還是無厄和尚?”那聲音又問道。
“我是冥王宗主……還是無厄和尚?”無厄禪師怔怔地又重復(fù)了一遍,良久,方才用難以置信的眼神環(huán)視四周,“我還活著?”
“你們都活著!蹦锹曇艟従彽馈
“那……”無厄禪師僵直在原地,“我又是誰?是冥王宗主……還是……無厄和尚?”
這個問題,他又拋了回去。
那聲音忽然大聲喝道:“你是林破云!”
這一聲好似帶著某種震懾神魂的雷音,一下將無厄禪師眼中的迷茫驅(qū)散,他禿頭一震,霎時間雙眼清亮。
“我是林破云!”
看似他一直在重復(fù)著那聲音的話,可是這一時片刻,他已經(jīng)厘清了自己的來路。
他是一個山村出身的少年,彼時玄陰子為求血祭,將這遠離城池的村落百姓屠盡。唯有他因為根骨出奇、命近玄冥,被玄陰子相中,捉回去準(zhǔn)備煉成傀儡。
恰好那時冥王宗中有一位婦人,許是因為身懷有孕,想要積些德行,便勸玄陰子不要殺這孩子,可以將他收為弟子,來日或許能成為他的接班人。
玄陰子也覺得此事可行,便將少年喚醒,按著他的頭告訴他,自己是他的師尊、也是殺盡他親眷的仇敵,如果想要報仇,那就努力修行。
不過玄陰子大概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樣快。
少年沉默寡言、謹(jǐn)慎藏拙,在師尊都沒有注意到的情況下,到達了一個足以威脅到他的程度。但這還不夠,林破云又做了一件連玄陰子都不敢去做的事情。
他借助幽冥大道的力量,將善惡剝離兩界。
純粹的惡之軀體留在了人間,成為了被地藏真身都認(rèn)可的極惡存在;純粹的善之軀體被剝離到幽冥界,根本沒有一絲修為,本該用不了多久就被萬鬼分食,殘念也回不到人間。
惡軀得到了地藏真身,成功擊敗了玄陰子,雖然沒殺掉他,但是奪走他的大道與宗門,也算是報了仇。其實如果他愿意冒些風(fēng)險追擊,還是有希望徹底擊殺玄陰子的?墒菒很|已經(jīng)沒有了什么感情考量,只有純粹的利益,絕對不會為了任何人冒險。
切掉那重要一部分之后,他現(xiàn)在想做的只有君臨人間,一步一步一步地爬到最高。
不曾想善軀被人所救,后來還成為了阻止他大業(yè)的一枚重要棋子。
兩段記憶漸漸重合。
萬法尊者,是那個老家伙從幽冥界中救走了善軀,還帶他修行。而自己之前不愿意對付善軀的原因就在這里,一旦善軀死了,惡軀也會死。
或者說是,融合。
冥王宗主在幻魔山落入了正道陷阱,在諸般神器的圍攻下慘淡敗亡,而惡軀的一部分意念也由此轉(zhuǎn)移到了善軀的神魂中,二者以善軀的肉身又融合成了原本的林破云。
無厄禪師和冥王宗主都死了,真正的林破云重生了。
善惡交雜,再沒有那般純粹。
“啊……”林破云悵然而嘆,不知是為善惡哪一面,這時他才會回過身,看向那聲音的來處,瞳孔旋即一縮。
那和他對話的,并非是什么人,而是一枚牌位!
上面赫然寫著:“萬法尊者之靈位!”
……
“不要過去,那邊有死人!
一個身著彩衣的小姑娘拉著另一個穿著黑裙的小姑娘,俱是膚白貌美、活潑可愛,悄摸摸溜進了銀劍峰的漿果園。
正是柳小魚與吞吞。
挨著漿果花叢的是那片楚梁種靈植的園區(qū),里面的靈植生長茂盛,吞吞自然更被那邊吸引。
但是柳小魚及時拉住了她。
身為銀劍峰的老吉祥物,她自然知道那里雖然看著靈氣氤氳,但其實底下都是大能尸骨。柳小魚平時很是害怕那個埋死人的地方,便以為吞吞也怕。
按照噬天蟲的習(xí)性,聽到大能尸骨可能會覺得更香。不過好在吞吞與錦鯉姐妹相處這些時日,心性已經(jīng)和普通的小女孩兒無異,聽到小魚忌憚的語氣,便也不敢再靠近。
她們兩個是逃課出來的。
平日里總有好幾個人盯著吞吞,蜀山的晏道人、妖族的彩漪,還有或明或暗的眼睛,讓她們想逃都沒法逃。
可今天晏道人不在,彩漪也不知道去哪了,兩個小姑娘膽子才大了起來。
這些天小魚發(fā)現(xiàn)自己和吞吞最有共鳴的就是在吃上,兩個女孩兒都愛吃好吃的東西,每每上課就躲在陳靈童背后吃零食。
但是兩個人的分歧就在于,小魚愛吃水果,吞吞更愛吃垃圾食品。小魚一番思忖之后,覺得是因為她沒有吃過好吃的水果,便決定帶她來嘗嘗自家的漿果。
“這里的小漿果,都是我一點點澆水長出來的!绷◆~自豪地拍拍小胸脯,“不過呢,楚梁哥哥很……摳門,他不許外人隨便來吃我們銀劍峰的果子。咱們就悄悄地來吃,聲張的不要!
“嗯!”吞吞重重點頭。
小魚一直以來的吹捧,讓她對金紋漿果也充滿了期待。
“給!绷◆~摘下一顆漿果,遞給了吞吞。
吞吞接過漿果,捧在手上,小小地咬了一口,頓時美味汁水迸出。
“啊……”吞吞眼睛一亮,連連道:“真的好吃!
“是吧?”小魚笑道:“我怎么會騙你呢?這整座園子都是,你可以敞開了吃!”
“嗯……”吞吞又眨眨眼,“真的可以嗎?”
“當(dāng)然啦!毙◆~大方地?fù)]手,“這里這么大一片,吃一些根本看不出來,第一次招待你,當(dāng)然要吃飽啦。”
“那我就不客氣了!蓖掏谈袆拥匚兆⌒◆~的手,用她這些天來學(xué)到的語言流利表達道:“小魚,你可真是我最好的朋友!”
呼——
這一日,銀劍峰上好似有一陣颶風(fēng)刮過。
……
晏道人回到蜀山寶塔峰的時候,第一時間并沒有看到吞吞,頓時雙眸一緊,神識擴散開去。
“她沒丟,跟小姐妹去銀劍峰玩了。”彩漪的聲音自旁邊響起。
晏道人回眸,眼中仍有殘留的殺氣,沒有回話,將身一動,似乎就要去銀劍峰找尋。
“讓她去玩玩吧。”彩漪又道:“她現(xiàn)在也就是十幾歲的小姑娘,整天光上課也太可憐了!
晏道人沒有出聲,而是將神識鋪開,找到了吞吞的身影,這才放下心來。
“你受傷了?”彩漪又問道。
“沒事!标痰廊藫u搖頭。
沉默了一會兒,彩漪才道:“你知道我們的關(guān)系吧?我跟楚梁說起過,曾經(jīng)……”
“我不在乎。”晏道人斷然道:“我是人,你是妖,若非人妖兩族如今和平共處,我說不得還要斬上一劍!
“呵。”彩漪不由得一笑,“你們晏家人的脾性可真是一脈相承!
晏道人雙眼直視她,目光犀利,似乎是在直白地問,你究竟想說什么?
彩漪大概領(lǐng)會了她的意思,忽然問道:“你想不想知道晏人杰最后去了哪里?”
“我的祖父會好奇,父親或許也會!标痰廊说溃骸暗搅宋疫@一代,對這些事情已經(jīng)不關(guān)心了。”
“可是他最后是和鎮(zhèn)妖塔一起消失,若是能找到他,或許就能找到鎮(zhèn)妖塔!辈输艟従彽。
“你能找到他?”晏道人問道。
“我有辦法。”彩漪笑道:“我當(dāng)初也對楚梁那小子說過,但是他不信。”
當(dāng)初彩漪綁架楚梁的時候,就曾經(jīng)提出以找到鎮(zhèn)妖塔的辦法來跟他交換噬天蟲。不過當(dāng)時楚梁覺得她是騙人的,若是能找到鎮(zhèn)妖塔,她不早就自己去找了?
“你覺得我會信?”晏道人眉目似乎也帶幾分嗤笑:“如今妖神已經(jīng)復(fù)生,妖族才能離開極西之地,你覺得我會信你愿意幫助我們尋找鎮(zhèn)妖塔?”
此事聽來確實如同天方夜譚。
彩漪雖然是妖族維新派,但同樣是一直想盡辦法尋回妖神,如今終于如愿。只要妖神存在,那即使她秉性純良、親近人族,妖族的地位也不會太低。可一旦鎮(zhèn)妖塔被尋回,那人族的第一選擇說不定還是鎮(zhèn)壓妖神。
那事情可就不會像現(xiàn)在這樣,主動權(quán)在妖族了。
“別人不信,你該信的!辈输粽f著,眸光有些閃爍,“我不只是要尋鎮(zhèn)妖塔,也是想要尋找……晏人杰。我雖然知道些許方法,可是我的力量不足夠,需要你們蜀山的幫助才能做到,這也是我一直想要和蜀山合作的原因。”
她的聲音帶著些許懇切:“晏人杰是伴隨鎮(zhèn)妖塔失蹤的,尋到鎮(zhèn)妖塔,就尋到了晏人杰;尋到了晏人杰,也就尋到了鎮(zhèn)妖塔!
“五百多年了,你當(dāng)他也是妖物?”晏道人頓了頓,方才道:“即使沒有湮滅,也早已化作朽骨。”
“不會的!辈输粲昧u頭,“他不只是人族,他有妖族血脈,在生死之間有可能化妖的……”
她似是不愿相信,又好像十分篤定。
“我知道你不愿意信我,因為我是妖族,也一直與人族作對。可是如今妖神已然復(fù)生,我沒必要再有所算計。我只想尋到晏人杰,再見他一面,哪怕是一堆朽骨、一蓬灰塵……”彩漪的聲音很輕,“若是你也深愛過一個人,或許就能明白我的感受!
在晏道人又沉默了一陣,半晌,方才道:“我可以將此事上報掌教,至于能成與否,我不做保。若是你再有陰謀算計,我絕對會第一個出劍殺你!
彩漪看著晏道人,深深道了一聲:“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