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管理局里，他從不向任何人行禮，不聽從任何人的指令，總是?獨(dú)來獨(dú)往，卻被所有?人本能地服從，下意識地追隨。
他的本性，就是?這樣驕傲、孤獨(dú)、又強(qiáng)大的物種。
只有?她，會讓他膽怯，讓他痛苦，讓他遲疑，讓他懦弱。
——她是?他生?命里所有?卑微的瞬間。
第79章 纏繞【二合一】
“很可怕？很丑陋？嚇到我？被我討厭？”女孩沉默了一會, 突然說道，嗓音清脆。
展星野：“……”
好像心口中了四箭。
許西檸掀起眼簾，明亮的眼瞳直視著他：“我有話想跟你說, 但不想對你這個樣子，想對你的本體說�！�
展星野微微愣了一下：“對我……的觸手？”
許西檸向他伸出手：“帶我去個沒?有人，也沒?有監(jiān)控的地方，可以吧？”
展星野眼里明?顯地猶疑，還是點(diǎn)了頭。
他伸出手，輕輕抱住了她，下一刻許西檸感到眼前有無數(shù)線條掠過, 像是萬花筒里快速旋轉(zhuǎn)的光影。
展星野加速和減速都很平緩, 許西檸沒?感覺什么顛簸，等她腳踏實(shí)地落在地上，腳底是積雪覆蓋的枯草, 四周是荒無人煙的郊外。
展星野安靜地站在她面前，定?定?看了她一眼。
突然, 他的形狀像一陣灰色的煙, 從空氣中?抹去了。
無數(shù)噴薄的觸手瞬間從空中?顯形，像潑開的墨汁，又?像肆意蔓延的樹, 從蜷曲的狀態(tài)往無窮遠(yuǎn)的高空中?舒展開，緩緩定?格，接住了空中?輕盈飄落的雪花。
許西檸將傘丟到一邊, 仰頭看他, 冷風(fēng)吹起她金色的發(fā)絲。
雪花冰冰涼涼地落在她板得嚴(yán)肅的小臉上。
“你有幾點(diǎn)搞錯了。”許西檸伸出手指跟他掰扯, “第一，我沒?有被你嚇到, 我又?不是曹靜雅，我也沒?做虧心事，這就想把我嚇到也太小看我了吧！”
她伸出第二根手指：“第二，我還是很生?你的氣，因?yàn)?你居然覺得，我會因?yàn)?你是異種就討厭你……我不是因?yàn)?你是什么東西才喜歡你的！我是因?yàn)?你是你才喜歡你的！”
女孩說話怒氣沖沖的，像是在發(fā)脾氣。
可是她說的話。
天啊，展星野從來沒?有聽過這么好聽的話。
“第三?，”許西檸抱著胸，那張故意板著的小臉，終于憋不住了似的露出笑意，“你到底哪里丑陋了？這不是明?明?……很好看嘛！”
在她眼前舒展的觸手，每一根線條都像被雕塑家精心刻畫過一樣充滿了力量，那種蓬勃野性的生?命力，從每一根觸手里迸發(fā)出來，在灰暗的天地間席卷，鋪天蓋地的壓迫感，張揚(yáng)肆意，淋漓盡致。
翻飛的雪，昏暗的天，黑白光影交錯中?強(qiáng)大又?美麗的物種，美得讓人窒息。
到底是誰！誰跟他說他很丑的！啊？��！誰這么沒?眼力見！害得孩子嫌棄自己那么多年�。�！
“對不起，我有很多事情不知道，還對你發(fā)脾氣�！迸e扭地挪動了幾步，挪到最近的一根觸手邊，伸手，輕輕牽住了它，撒嬌似的晃了晃，嗓音軟軟的。
“阿野，我們和好吧�！�
許西檸第一次在這么近的距離下，聽到花開的聲音。
從她握住的那根觸手開始，像是結(jié)出剔透的冰晶，一路風(fēng)吹向上，在女孩驚訝而睜大的清澈瞳孔里映出瑰麗的景象。
抽芽，舒展，綻放，仿佛只是幾個呼吸間，每根觸手上都開滿了晶瑩的花。
花瓣在風(fēng)里簇簇，在雪光里折射出讓人心折的璀璨光芒。
灰色的天幕下，大雪紛飛，開滿花的樹伸出觸手，從自己的身上胡亂薅了一捧冰晶似的花，送到女孩懷里。
“我喜歡你。”低沉的嗓音穿透了風(fēng)聲，好像從四面八方傳來，“我永遠(yuǎn)都喜歡你�！�
觸手小心翼翼地伸出，連花帶人一起圈住。
他抱住他心愛的小女孩。
*
展星野把她帶去了過去的展家。
許西檸一度以為?他缺錢，把房子賣了，但其實(shí)展星野八年究極打工人根本不缺錢，他不會在展家住，但每年祭日來一次。
許西檸進(jìn)門，穿過空氣中?浮動的灰塵，兒時的記憶撲面而來。
寬敞的客廳，一張巨大的紅木方桌，高靠背的實(shí)木座椅。
小時候她和展星野并排坐著吃飯，腿都夠不著地，她偷偷把不喜歡的彩椒和空心菜丟進(jìn)展星野碗里，展星野一聲不吭地幫她吃掉，把她喜歡的胡蘿卜夾給?她。
貼著白瓷的浴室，浴缸邊還有斑駁的小豬佩奇貼紙。
似乎是三?四歲的時候，展母在給?展星野洗澡，許西檸在門口?像火箭一樣把自己的衣服扒了，赤條條地跳進(jìn)浴缸，濺了展星野一臉?biāo)?br />
展母說哎呀你怎么跑進(jìn)來了，你是小女孩，你不可以跟阿野一起洗澡的。
許西檸撇著嘴，抱著展星野的脖子不撒手，撒嬌道我想跟阿野一起洗嘛阿野你說話呀你愿意跟我一起洗對不對。
烏發(fā)雪膚的小男孩濕漉漉地抿著唇，嗯了一聲，說我愿意的。
最多的記憶在展星野的臥室里。
他們在他的書桌上趴著寫作業(yè)，說是作業(yè)，其實(shí)也就是在田字格里寫0-9的數(shù)字，或是跟著字帖描紅之類的。
展星野做事很認(rèn)真，吃完飯就掏本子開始一筆一劃做作業(yè)。
許西檸在旁邊搗亂，一會用小發(fā)繩給?展星野編辮子，一會用瑞士軍刀切橡皮，然后?把自己手指給?切了。
許西檸完全不當(dāng)回事，還笑嘻嘻地伸手給?展星野看。
展星野臉色驟變，漆黑的眼里露出很兇很嚇人的神色，直接把她抱起來就跑——許西檸也不知道他哪來的力氣。
男孩平時默不作聲的性格，現(xiàn)在居然也會大喊了，一邊抱著她狂奔一邊大喊：“媽！媽！她受傷了�。�！”
展母聽這陣仗，嚇得從廚房跑出來，看到許西檸手指上的小口?，松了口?氣，溫柔地給?她消毒，貼上創(chuàng)口?貼。
許西檸全程嬉皮笑臉，展母發(fā)現(xiàn)她不需要安慰，反而是兒子需要安慰，揉揉展星野的頭：“別擔(dān)心，她沒?事的�！�
展星野盯著她，一眼都不肯放：“她流血了，她會死嗎？”
許西檸抬腳就踩他：“好哇你咒我！”
“不會的�！闭鼓缚扌Σ坏�，“她明?天就好啦�！�
饒是這樣，展星野還是沒?收了她的瑞士軍刀，許西檸也不知道他藏到哪里去了。
她撒嬌賣乖什么都做了，平時她要什么展星野給?什么，此時男孩那張潦草的包子臉上，未來殺手的冷酷氣質(zhì)初見端倪。
不論女孩怎么說，他就是不為?所動，許西檸生?氣，他也任打任罵，總之就是不肯把刀還給?她。
……
此時的展家。
燈光被打開的那一刻，仿佛照徹了昏黃的回憶，將通明?的光灑在已經(jīng)長大成人的青年和女孩身上，折射出溫暖的光暈。
展星野讓許西檸在沙發(fā)上坐下：“稍等，我打掃一下衛(wèi)生?�！�
許西檸立刻挽起袖子：“我來幫忙！”
“不用，很快�！�
很快，許西檸就看到展星野口?中?的“很快”是有多快。
無數(shù)只觸手像訓(xùn)練有素的軍隊(duì)分?散開，各司其職地抄起拖把掃帚和抹布，開始有條不紊地收拾衛(wèi)生?。
他一個人頂?shù)蒙蠋资畟�人的清潔團(tuán)隊(duì)，不僅一個觸手能清理?一面窗戶，一個觸手還能分?出十個觸手各自清理?那面窗戶的十分?之一，將多線程操作施展得淋漓盡致。
一通讓人眼花繚亂的清掃，屋里已經(jīng)變得窗明?幾凈，地板光可鑒人。
人形展星野一直插著兜站在她旁邊，動都沒?動一下，垂下的眼睛緊張地注視著她。
但凡從她眼里找出那么一絲的不適和恐懼，他就立刻讓觸手消失。
女孩轉(zhuǎn)頭看向他，憋了半天：“這也太酷了！��！”
她這一聲喊得展星野指尖都顫了顫，一貫沒?什么情緒的冷淡嘴角都微不可察地?fù)P起。
還好他不是什么長尾巴的生?物。
要不然那尾巴不得跟打安塞腰鼓一樣邦邦邦得把他賣了。
女孩星星眼的：“你是什么種族啊？”
“我不知道，但應(yīng)該不是地球上的生?物。”展星野如?實(shí)道。
“你從外太空來的？！”許西檸大吃一驚，“這么說我在跟外星人談戀愛？又?有觸手，又?會開花，”許西檸想起謝儀的話，好奇得打量著他，“你該不會真是一棵章魚樹�！�
“也可以這么說�！�
許西檸看著觸手柔軟又?靈巧地晃來晃去，眼饞得要命，跟好奇寶寶入手了一個超高智能的玩具，迫不及待地想上手研究一樣：“我能摸摸……”
展星野剛想說可以，話還沒?出口?，他的觸手們已經(jīng)誠實(shí)地蜂擁而上。
許西檸坐在沙發(fā)上，被一群大大小小的觸手圍著，手里還抱著一只足足比她人還粗的大觸手，嘴里發(fā)出“哇哦”的驚嘆聲，上上下下跟做馬殺雞似的揉來揉去。
青年坐在旁邊，抿著唇，下頜線條繃緊，忍不住看了她一眼，又?看了她一眼，耳朵有點(diǎn)紅。
——她好像很難意識到那是他身體的一部分?。
每根觸手都極其敏感。
他敏感到即使不去看，撫摸一片光潔的書頁，光憑觸感，都能通過感知油墨的位置來閱讀上面的文字。
被她這么抱著玩弄……對純情的小觸手來說有點(diǎn)太澀了點(diǎn)。
他沒?去控制觸手，那些小觸手已經(jīng)循著自己的本能去勾她的頭發(fā)，和她的發(fā)尾纏繞在一起，還有的去勾她的手指，討好地一圈圈纏繞上去。
展星野在旁邊忍了一會，突然上來把她頭發(fā)和手指上的觸手揪下來。
許西檸：“啊這是怎么了？”
展星野：“不好�！�
許西檸：“沒?有什么不好的啊，它們想玩就讓它們玩�！彼兄祟惛畹俟痰乃季S慣性，把觸手當(dāng)做一個個小朋友，還挨個跟它們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