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要瞞著您,只是將坦白的權(quán)利交給了舟明仙君,您該明白其中區(qū)別,”仙侍溫柔勸慰,“其實仙尊不必鉆牛角尖,畢竟有些事您早晚都會知道,您只需要明白老祖絕不會傷害您便好!
“也是,師父總不會害我!绷骶氨硎菊J同,卻在仙侍點頭時突然問,“飲脈修成之后,是不是除了能做出傀儡,還能模仿任一高手的氣息和靈力到以假亂真的地步?”
“是!毕墒滔乱庾R回答,反應(yīng)過來自己被套話后,頓時哭笑不得,“仙尊,您怎么還套話啊。”
“我只問最后一個問題。”流景笑著伸出一根手指。
仙侍如臨大敵:“什么?”
“今晚吃什么?”流景問。
仙侍:“……”
看到她的反應(yīng),流景翹起唇角:“放心吧,既然師父已經(jīng)將是否坦白的權(quán)利交給了舟明,我自然不會違背她老人家的心愿。”
見她想通了,仙侍長舒一口氣,順勢轉(zhuǎn)移話題:“您還有兩個月就該生了吧?”
“不到一個月!绷骶盎卮稹
仙侍一愣:“這么快?”
“本來該兩個多月的,但師父將畢生修為都給我了,靈力太過充盈,這小東西,”流景指了指自己的肚子,“只怕要等不及了。”
仙侍輕笑:“既如此,仙尊便留在蓬萊生產(chǎn)吧,想來老祖也是高興的。”
流景垂眸看向滾圓的肚子,默念一句‘逢生’。
能修煉到圓滿歸寂這一步的大能,一般都看淡了生死,也不再拘于亂七八糟的禮節(jié)與規(guī)矩,老祖卻立了遺愿,要他們?yōu)樽约号e辦一場盛大的葬禮,最好是葬禮上一個個哭得聲嘶力竭身心疲憊。
流景自然不會拒絕她老人家最后的心愿,于是一場葬禮驚動三界,辦了足足十日,接待了千余人,等到徹底結(jié)束時,流景幾人已經(jīng)累得說不出話了。
老祖血肉魂魄都已經(jīng)重歸天地,所以最后立的是衣冠冢,將所有人送走后,流景一個人靠在墳塋上,懶倦地看著天上璀璨的星河。
非寂出現(xiàn)時,就看到她正一個人發(fā)呆。他沉默片刻,最后到她身側(cè)坐下,流景沒有回頭,只是看著漫天星光問一句:“你怎么來了?”
“來送手帕!狈羌呕卮。
流景頓了頓,莫名其妙地看向他:“什么手帕?”
非寂從懷里掏出一塊疊得方正的帕子遞給她,流景接過無言片刻,總算反應(yīng)過來:“你以為我在哭?”
“你前幾日哭得很厲害!狈羌呕卮。
流景斜了他一眼:“你不也哭了?”
“師父遺愿,不敢不從!狈羌沤忉尅
流景想起他和舟明垂眸落淚的樣子,不由得一陣好笑:“師父也真是的,立什么遺愿不好,偏偏要我們按凡人的規(guī)矩給她送葬,一連哭了十日不說,還要迎來送往,到如今動都不想動一下,不知道你如何,我是怎么也哭不出來了!
流景說罷,兀自沉默許久,又笑:“我以前和師父去凡間游玩,也見過一場盛大的葬禮,葬禮辦了三日,主家一眾人也在靈前跪了三日,每有親朋前來便要痛哭一場,起初還帶些真心,后面便只剩干嚎,我不懂累到如此地步,為何還不肯便宜行事,非要把喪禮弄得如此繁瑣,你知道師父說什么嗎?”
“說什么?”非寂配合地問。
“師父說凡人看似迂腐,實則最為智慧,喪親之痛,痛徹于天,唯有繁瑣與重復(fù),方能麻木,方能緩解,等葬完了人,流干了淚,身心俱疲,只想好好吃頓飯、睡一覺,許多痛意不知不覺也就散了!绷骶奥曇粼絹碓降,緩慢閉上眼睛。
非寂聽著她漸漸均勻的呼吸聲,許久才拿著手帕擦了擦她眼角的濕潤。
“看,還是用到了!彼従忛_口。
起風(fēng)了,海浪聲愈發(fā)清晰,非寂拿著手帕,一點一點擦拭墓碑上的灰塵。
流景一直睡到后半夜才醒,睜開眼睛才發(fā)現(xiàn)自己不知何時已經(jīng)擠進非寂的懷里。蛇的體溫偏冷,他身上卻是熱的,氣息將她完全地包裹住,是難以拒絕的松弛與舒服。
“醒了?”他的聲音從頭頂響起。
流景只好坐起來:“什么時辰了?”
“寅時。”非寂回答。
流景伸了伸懶腰,扶著墓碑便要站起來,非寂先她一步起身,伸手扶住她的胳膊。
“回去吧,再睡一會兒。”流景將手抽出來。
非寂看著自己空空如也的掌心,半晌答應(yīng)了一聲。
兩人慢吞吞走在路上,任由海風(fēng)將衣袍吹得烈烈作響。
老祖念舊,蓬萊的景致萬年不變,這一條路走到盡頭,便是流景的寢房,對面則是非寂的屋子。今晚的夜色與三千年前沒有不同,今晚這條路與三千年前也沒什么不同,今晚一起回寢房的兩個人,亦是如從前一樣并肩而行。
只是這一次,似乎又多了一個。
流景垂眸看向圓圓的肚子,眼底泛起淺淡的笑,只是這笑來得快去得也快,正如這條路不管怎么放慢腳步,也終有到頭的時候。
“回去之后什么都不要想,好好睡一覺!彼驹诼愤@邊,溫聲叮囑路那邊的非寂。
非寂與她對視良久,突然從懷里掏出兩塊玉簡:“這是十天前,從舟明那得來的。”
流景猜到是什么,心里頓時咯噔一下,從他手中搶走后緊繃地問:“他給你的?”
“搶來的!狈羌呕卮。
“你看了?”
面對她突如其來的警惕,非寂只是沉默一瞬:“沒看!
流景定定看著他,似乎在推測他有沒有說謊。
“真的沒看。”非寂重復(fù)一遍,黑色瞳孔暗了下來。
流景不知為何,突然就信了,于是整個人肉眼可見地放松下來。
“為何不看?”她問。
“因為猜到你會是這樣的反應(yīng),所以索性不看。”非寂平靜與她對視,“你有事瞞著我對吧?”
流景一愣。
非寂唇角浮起一點弧度,顯然是已經(jīng)猜到:“你不說,我便不問,等你想說那日,我自然就知道了,若是等不到……便也算了,我于你而言,本就已經(jīng)無關(guān)緊要,自然不該逼你什么事都告訴我!
“非寂……”
“還有十余日,她就該出生了!狈羌弄q豫著伸出手,卻在即將碰到流景肚子的時候停下。
小家伙感覺到父親的氣息,迫不及待地動了動,非寂卻還是收回了手。
流景沉默一瞬,道:“等她出生后,我便讓舍迦送她去冥域!
非寂垂眸:“不用!
流景一怔:“嗯?”
“不用,讓她留在你身邊,”非寂重新看向她,聲音輕得幾乎要融進風(fēng)里,“你若怕我糾纏……我可以保證,日后沒你的允許,絕不去見她。”
流景還在發(fā)怔。
“睡吧!狈羌判π,轉(zhuǎn)身朝自己的寢房走去。
流景看著他離去的背影,相比先前走的這條路,只覺格外陌生……能不陌生么,從前在蓬萊百年,都是他送她回寢房,這樣看著他離開卻是第一次。
夜風(fēng)很大,將他的衣角吹得翻飛,無意間露出的手腕上,還戴著熟悉的蛇紋方鐲。
“我何時說過怕你糾纏?”流景突然開口。
已經(jīng)走到門口的非寂停下腳步,卻遲遲沒有回頭。
“還有之前湖邊道別時,我有親口承認對你沒有男女之情?”流景看著他烈烈背影又問。
非寂靜了許久,到底還是僵硬地回過身來:“你想說什么?”
“什么都不知道,還自以為是!绷骶拜p嗤。
非寂無端火起:“我倒是想知道,你告訴過我嗎?”
“急什么,再發(fā)脾氣,我就真不告訴你了!绷骶鞍迤鹉槨
非寂那點火氣剎那熄滅,三兩步重新回到她面前:“你說。”
流景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突然輕笑:“這事兒有些復(fù)雜,該從哪說起呢。”
“你先回答我……還心悅我嗎?”非寂問出最后一句時,聲音有些發(fā)顫。
流景沒有回答,而是踮起腳尖在他唇上親了一下。
非寂眼角瞬間紅了,沉默片刻后越過她,打開了她的房門。
“進來說。”他站在門邊。
“……你倒是不拿自己當(dāng)外人!绷骶靶λ痪洌瑓s還是配合地跟他進屋了。
這件事說起來,的確是挺復(fù)雜,等流景從頭到尾解釋一遍時,天都已經(jīng)亮了。
非寂的眼角紅了幾次,萬分復(fù)雜的情緒之后,只剩下升騰的殺意,于是等流景話音一落,抄起法器便要去找舟明。
“干什么去?”流景慵懶開口。
非寂面無表情:“殺人!卑涯莾煞蚱薅細⒘耍彩〉迷俚満λ麄。
“舟明還未開始煉化長生,你若殺了他,自己也活不了!绷骶疤嵝选
非寂眼神冷戾:“那便一起死!
“可我不要你死!绷骶翱聪蛩。
非寂回頭與她對視:“我也不要你以性命救我!
流景笑了:“這便是我不肯告訴你的原因。”
兩人突然僵持起來。
漫長的沉默過后,流景嘆了聲氣,朝他伸出手:“過來!
“憑什么是我過去?”知道自己在她心里地位高于性命后,帝君大人突然開始拿喬。
但也只是嘴上拿喬,流景一個眼神過去,他便板著臉走了過來。
“坐下!绷骶皰吡怂谎。
非寂不悅,卻還是乖乖坐下。
流景握住他的手,不輕不重地放在肚子上,等了一整晚的小家伙動了動,立刻熱情回應(yīng)。非寂心中警告自己別中了她的計,可表情還是緩和下來。
“老祖給她賜名逢生!绷骶罢f。
非寂眼眸微動:“絕處逢生!
“對,絕處逢生,”流景揚唇,“她將全部修為予我,便是給了我一個絕處逢生的可能,既如此,我便不能辜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