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天順四年。
春。
東廠正堂。
門額上懸著“明鏡高懸”四個字，內(nèi)里墻壁上貼著周督公畫像，又有天順帝親筆題寫。
百世流芳。
周易坐在自己畫像下，雙目微瞇，聽著老太監(jiān)匯報。
“干爹，又撲空了�！�
小平子跪地說道：“咱家收到消息后，立刻率人包圍了靈云寺，結(jié)果三陽教主、圣女早已逃脫�！�
嘭！
周易捏碎了茶杯，冷聲道：“誰走漏的消息？”
“掌刑太監(jiān)，劉公公�！�
小平子說道：“咱家已經(jīng)抓了劉家九族，男女老幼百七十二人，只等干爹下令發(fā)落�！�
篤篤篤……
周易一下下的敲打茶幾，看著外面將落的夕陽，思索究竟哪個家伙，膽敢暗中與東廠作對。
這時。
一名老太監(jiān)匆匆進來，為小平子解了圍，神情慌張的匯報道。
“督公，陛下又收了個干兒，怡春殿侍候起居的小伍子。據(jù)說小伍子出了主意，在民間尋訪好生養(yǎng)女子，果然有了身孕！”
東廠密探遍布天下，皇宮亦屬于監(jiān)察范疇。
天順帝所謂的私下行事，也就瞞著尋常官吏，在周易眼中根本沒有任何秘密可言。
周易問道：“伍公公擔任東廠行走？”
“正是。”
老太監(jiān)對著脖子劃了劃，冷聲道：“督公，是否在正式任命出來前，讓人將小伍子送走！”
“朝堂，三陽教，陛下，九常侍……”
周易隱隱明悟，忽然問道：“小平子，你說陛下真的想垂拱而治嗎？”
“孩兒……不知。”
小平子霎時間汗流滿面，哪敢回答這個問題，說對說錯，最后都會落得個死字。
“換做咱家，指定是不愿�！�
周易接過干兒端來的茶水，輕輕品了口說道：“自己個兒的天下，治好了治壞了都無妨，重要的是權(quán)力在手�！�
“其他人做的再好，也比不過自己做壞！”
第440章 咱家知己
“咱家小看了陛下�！�
“或許任誰坐上那位置，都會變成這樣……”
周易坐在太師椅上，眼簾低垂，如猛虎臥荒丘，散發(fā)出一縷縷危險、猙獰的氣息。
先前從未懷疑過天順帝，畢竟他與三陽教有殺父殺子之仇。
如今想來，權(quán)力生物哪還在乎恩仇。
需要你時是汗馬功勞，不需要了就是功高蓋主，現(xiàn)在陛下需要三陽教牽制東廠，那就可以放下血海深仇。
小平子大著膽子問：“干爹，咱們?nèi)绾螌Υ楣�？�?br />
“如何對待？”
周易似笑非笑的說道：“當然是抬著、捧著，伍公公是皇親國戚，那可是咱家的主子。”
“干爹何等威嚴，豈能讓人騎在頭上！”
小平子出主意道：“不若將龍袍藏在伍公公屋中，咱家親自動手搜查，為干爹除了禍患�！�
“咱家做事還用你來教？”
周易對著皇宮方向拱手，神色肅然崇敬：“時刻擺好自己的位置，切記忠于陛下！”
“莫說派伍公公來監(jiān)察司行走，就是陛下讓咱家拜伍公公做干爹，也不會有絲毫猶豫！”
小平子疑惑道：“難道就任由伍公公在東廠作威作福？”
周易慢吞吞的說道：“咱家聽說過伍公公，不是囂張性子。”
這時。
一縷夕陽從殿門口斜射進來，映在周易頭頂，白發(fā)蒼蒼帶著些許衰老灰敗，似乎命不久矣。
小平子眼睛瞇了瞇，恍然明悟。
督公已經(jīng)老了！
年歲方才二十七，然而過度修行曇花寶典，又沒能突破先天增長壽數(shù)，已然時日不多。
周易喃喃自語道：“咱家弘武年入宮當差，十七年間歷經(jīng)三朝，起起落落經(jīng)歷的多了，現(xiàn)在只想著安度晚年！”
“干爹福壽延綿，咱家定為您養(yǎng)老送終�！�
小平子連忙磕頭表忠心，這些快死的老家伙無所顧忌，做事喜怒無常，更要小心侍候。
周易微微頷首，習慣性畫大餅。
“小平子，咱家看好你喲！”
小平子感激涕零，賭咒發(fā)誓將干爹當成親爹，心中已經(jīng)開始琢磨伍公公有什么喜好。
……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宮里更是沒有新鮮事兒。
不過三五日時間。
周易與小平子的對話就傳遍了京城，許多宮里老人感嘆，威名赫赫的督公竟然老了。
三朝元老的謝幕，頗有幾分人世變幻的恍惚感。
更多的人開始蠢蠢欲動，尤其是監(jiān)察六部的行走，私下里真?zhèn)�兒將自己當成皇親國戚。
恰好圓公公武道有所感悟，閉關(guān)潛修，無暇掌管宮內(nèi)事務(wù)。
一時間。
皇宮內(nèi)外再無人約束內(nèi)侍，或許是先前鎮(zhèn)壓的太久，稍一松懈，立刻就開始群魔亂舞。
威風抖起來，銀子撈起來。
宮里的內(nèi)侍向京官兒要錢，地方的監(jiān)察內(nèi)侍勒索地方官，官員不堪勒索，然后就與內(nèi)侍聯(lián)手搜刮商賈、百姓。
周易聽著干兒匯報，不急不緩的品茶。
“圓公公真是咱家知己啊！”
……
次月中旬。
宮中傳出消息，淑貴妃有孕。
天順帝打破了無嗣謠言，龍顏大悅，下旨冊封伍公公為恩澤侯，又一次開國朝先例。
封侯次日。
伍公公正式履職東廠，先天擔任行走之職，卻不敢來東廠走一步。
世人皆知，東廠的龍袍都磨磨開線了！
晌午時分。
正堂門外整齊站著兩列內(nèi)侍，年老的年少的，至少都是五品以上的緋紅官袍。
眾人眼觀鼻，鼻觀心，臉上不敢有任何神情，仿佛兩排人形木雕。
噠噠噠……
一陣腳步聲傳來，四個年輕內(nèi)侍在前面引路，隨后見到穿蟒袍、系玉帶的少年侯爺。
劍眉星目，面如溫玉，錯非是個無根之人，定能成為國朝楷模。
眾內(nèi)侍齊刷刷跪下：“拜見侯爺！”
“無需多禮�！�
伍公公面帶微笑，快走幾步上前攙扶。
站在末尾的督捕司主事孫公公，眼見著伍公公的手伸過來，面色嚇得蒼白，既不敢躲也不敢熱情。
臉上擠出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暗罵昨晚不該逼供犯人，今天來晚了沒尋到中間位置。
當下伍公公就是個燙手山芋，靠近了現(xiàn)在死，疏遠了往后死。
孫公公正要說話，一道蒼老聲音從堂中傳出。
“咱家拜見侯爺�！�
周易一路向前走，身形越來越低，眼見著就要跪倒在伍公公身前。
“咱家是小輩，理應(yīng)拜見督公�！�
伍公公做出一模一樣的姿勢，向著周易滑跪過去。
半途二人相遇，各自彎著身子似跪未跪，四條手臂互相攙扶，落在外人眼中，仿佛多年未見的親兄弟重逢。
周易笑著說道：“侯爺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