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娜仁托婭
當(dāng)時這事兒剛出來的時候,京城中還頗是熱鬧了一陣,大伙都在議論這件事,有推許為美談的,當(dāng)然也有詬病的。甚至還有因此上奏折彈劾張居正的,但不管什么樣的彈劾,什么樣的議論,對這大明首輔來說,基本上都是無關(guān)痛癢的,不過是聽聽而已。甚至對于這些彈劾他的人,有的時候他都懶得追究。
此時,一個高挑纖細的身影,正自站在蒙古包前。她抬著臉,癡癡地看著遠處的夜空。
她望的方向,赫然正是北方。在那北方的極遠處,越過北京周圍的平原,越過燕山山脈,再往北去,便是那令她魂牽夢縈的草原啊!
她身材很高挑,若用后世的標(biāo)準(zhǔn)來衡量的話,身高大概在一米七左右,而且這還是在不穿高跟鞋的情況下。她的臉不是很白,眉眼都不是很精致,若是仔細看的話,五官似乎都不是那么特別的出眾,但是組合在一起,就有一股別樣的風(fēng)姿。這會兒大明文人土大夫最為推崇的是清雅素凈的女子,身材要嬌小,要顯瘦,要弱不禁風(fēng)。而她,顯然不是這種人。
她身材高挑健美,那兩條纖細的大長腿,似乎滿滿的都充盈著力量,別有一股野性之美。她是如此的不同尋常,或許這就是張居正這般寵愛她的原因。
只不過若是此時張居正看清楚她臉上的表情,再看到此時她整個人的樣子,只怕是再也不會喜歡她了。無論她是什么樣的美,是健美的或是野性的,但她在張居正面前表露出來的總歸是好的那一面。大部分時間她也很溫柔體貼,偶爾耍耍小性子,只是兩人之間的調(diào)味劑而已,她從來不會在張居正面前表現(xiàn)的多么強勢凌厲。
但現(xiàn)在的她,嘴唇緊緊地抿著,臉上的線條很剛硬,眉宇間凝聚著一股煞氣,整個人宛如一把出鞘的利劍。而她的身子也緊緊的繃著,如同一頭正在獵食的雌豹一樣,似乎隨時都能撲出去。
有腳步聲傳來,她霍然回頭看去,眼中寒氣似乎能殺人一般。腳步聲傳來的方向是這小小院落的門口,一個人推門進來,然后又快速的掩上?辞宄䜩碚叩纳硇沃,娜仁托婭心里松了一口大氣,緊繃的身子也松弛了一些。
過來的是一個大約十四五歲的小丫頭,古靈驚怪,有著一張紅撲撲的臉膛,長得不是很漂亮,跟她有點相似,也是有那種野性的美感。
這是娜仁托婭的貼身侍女哈斯其其格,她也不是漢人,和娜仁托婭差不多,都是因為戰(zhàn)亂而流落到京城的,后來便流落到了之前娜仁托婭呆的地方。再后來,她就成了娜仁托婭的侍女,兩人也算得上是一起相依為命。后來張居正為娜仁托婭贖了身,順便也將這小丫頭給買了下來。
張居正府上的人,都挺喜歡這個小丫頭的,因為她臉上始終掛著笑,見了誰都笑,而且不是那種刻意做出來的假笑。但此時她臉上一點笑模樣兒都欠奉,一張小臉兒緊緊的繃著,快步走向娜仁托婭。
“怎么樣?打探清楚了么?為什么張居正今晚沒有來我這邊?”
娜仁托婭迎上前去,急切的問道。
她的稱呼就有點意思了,要知道她是張居正府上的人,那么最應(yīng)該稱呼張居正的是‘老爺’,至不濟也要稱一聲‘相爺’,斷然沒有直呼其名的道理。
哈斯其其格搖搖頭:“不知道,什么都沒有打探到,沒有任何人在說這件事!
她想了想,勸慰道:“小姐,你也別太擔(dān)心,既然沒人說,說不定只是張居正今日不想過來而已。他有可能是想去正房那里坐坐呀,是不是?或者是想要修身養(yǎng)性了!
“不可能!
娜仁托婭搖搖頭,斷然道:“用了我的那些法子,張居正對我極為癡迷留戀,斷然不可能無緣無故的就不過來。他既然不過來,那肯定就有事。而且你不覺得么,整個府中竟然都沒有人談?wù)撨@件事,這太奇怪了!要知道,張居正來我這兒,那是尋常事,但若是他不來,那便是府中的大事,下人們是定然會議論紛紛的,而現(xiàn)在卻沒人議論,這就更說明事情不對!”
她盯著哈斯其其格,道:“那就只有一種可能:有人不讓別人說!”
她這么一說,哈斯其其格渾身激靈靈的打了個哆嗦,頓時緊張起來,呆呆道:“那,那,小姐,咱們應(yīng)該怎么做?”
“咱們沒什么能做的!
娜仁托婭四下看看,淡淡道:“只怕現(xiàn)在咱們院子周圍都有人盯著,想走根本就走不了。唯一能做的,就只是安靜等待,靜觀其變而已!”
哈斯其其格聲音有些哆嗦:“小姐,您,您可別嚇我,應(yīng)該不會有什么事吧?真的有可能只是張居正今天晚上就是不想過來而已,您別想太多!”
“明國有一句話,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為,這話有道理!
娜仁托婭沉聲道:“咱們既然做出這種事情來,就要做好被人識破,被人發(fā)現(xiàn)的準(zhǔn)備,那張居正身為大明國相,身邊能人異土頗多,如果說有人能看出這一點來,我絲毫也不詫異。能拖他半年的時間,過著半年才被發(fā)現(xiàn),我已經(jīng)是足夠滿足了!
“我倒是沒什么,我已經(jīng)將這位堂堂的大明國相爺給害成這個樣子,哪怕是現(xiàn)在就不再吃過去那些食物并且加以調(diào)養(yǎng),也對他的身體造成了不可彌補的損傷,他起碼也得減壽不少年。能做到這一點,我已經(jīng)是心滿意足了。只是可惜了你呀,哈斯其其格!
她輕輕摸著哈斯其其格圓圓的小臉兒,嘆息道:“你可能要跟我一起死了。”
“小姐你不用說了!
哈斯其其格忽然打斷了她的話,她本來慌亂的眼神此時變得堅定起來,她瞧著娜仁托婭,眼中透出一股堅韌與決絕。
“小姐,其實你坐下的這等大事,也不是你一個人做的,而是我陪你一起做的呀!正如你所說的,我們能做到這一步,死也無憾了,我還有什么好怕的?只是可惜了……”
她也學(xué)著方才娜仁托婭的樣子,搖頭晃腦,煞有介事道。
“可惜什么?”
娜仁托婭趕緊追問道。
哈斯其其格低下頭,小臉兒有些紅,扭扭捏捏道:“只可惜,人家還沒有嘗到男歡女愛的滋味呢!”
第220章 問醫(yī)
“你這小妮子,當(dāng)真是發(fā)春了,連這等混話都說得出口。”
娜仁托婭咯咯一笑:“敢說這等話,真是討打,看我不撕爛你的嘴!
說著便伸手作勢要去扯她的臉蛋兒,哈斯其其格趕緊跑開,兩人便在這院中追逐起來,一時間歡聲笑語不絕于耳,就好像明日要面對極為殘酷命運的,不是她們一樣。
第二日一大早,張敬修便出了府,去外面延請名醫(yī)。身為相府的六公子,他自然有自已的一些手段,能夠知道京城里哪兒有好一些的大夫。沒用多久,也就是中午時分,他便是帶著三個人進了府邸。
這一日,張居正只是去內(nèi)閣走了一趟,早早地便回來了,這和他平素的習(xí)慣可不太一樣。放在以前,他每日不到傍晚時分,幾乎是不會回到府中的。
這樣做自然是為了和這三位名醫(yī)有充足的時間來交談,便于人家了解情況,聞安臣說的話很有道理,但他還是將信將疑。倒不是他生性多疑,只是坐在他這個位置上,自然就不能妄下決斷。因為他的每一個決定,關(guān)乎的絕對不只是幾個人或是幾十個人,而是幾千幾萬乃至于這個諾大帝國的命運。
張敬修帶著三位名醫(yī),直接將他們帶到了當(dāng)日聞安臣曾經(jīng)來過的那座湖中水榭。此間安靜隱秘,坐這等事實在是再適合不過,不怕別人偷聽。畢竟,此事乃是不折不扣的家丑,若真是宣揚出去,張居正便要臉面大失,甚至?xí)虼藴S為朝野中的笑柄。
這也是為何他讓張靜修出去尋找民間的名醫(yī),而不是直接從太醫(yī)院中宣召幾位太醫(yī)的原因。以他現(xiàn)在的身份地位,要宣召太醫(yī)自然無不可,但卻絕對不可能無緣無故的就宣召太醫(yī),那樣的話未免也太囂張了一些。但他若是說出自已的病情,那么這件事可就瞞不住了。朝野之中聰明人不知道有多少,他只消得露出一點點端倪馬腳來,就會被人猜到真相。
延請這幾位民間名醫(yī),泄密的可能性就小多了,只要威脅一下就能讓他們不敢說出去。
張敬修帶著三位名醫(yī)過來的時候,張居正已經(jīng)在小榭中靜坐等待了。三位名醫(yī)在尋常百姓里頭也是頗為有頭有臉的人,但是他們哪里見過張居正這么大的官兒,一個個都是趕緊惶惶然地跪下來見禮。
張居正擺擺手,淡然道:“三位不用拘禮,今日請三位過來,有些唐突,失禮之處,還請見諒。”
三人連稱不敢,張居正道:“看座,上茶!
張敬修趕緊出去張羅人伺候上茶,茶水上來,又說了幾句無關(guān)痛癢的閑話,張居正便是將話題引到了自已今日這件事上來。
他摸了摸頭發(fā),又捋了捋胡子,道:“我這些時日掉頭發(fā),掉胡子,還有,你們看我氣色如何?”
三位名醫(yī)聽了,不由得面面相覷,沒料到他會突然說出這種話來。
張居正沉聲道:“有什么話,直說就是。實話實說,你說的真話難聽,我不怪你,但你若說假話,害得本官判斷失誤,當(dāng)心后果!
他這話也并非是刻意聲色俱厲的說出來,只是淡淡然的說了這么一句,但其中自帶著十分的威嚴(yán),讓人聽了不由得心里便是一個哆嗦。
他現(xiàn)在的境界可就比聞安臣要高得多了,須知聞安臣有的時候還要聲色俱厲的說話,就是為了增強效果。
三位名醫(yī)聽了。都是心中駭然,趕緊把那些亂七八糟的心思收了起來,只是老老實實的去看張居正的氣色。三個人凝神看了好一會兒,一個個兒臉上都是露出一抹驚疑之色。方才他們剛一進來的時候,都攝于張居正的威嚴(yán),只感覺眼前這位大人,根本讓人不敢直視,哪里還會關(guān)心張居正的氣色?但此時一瞧,卻是看出一點端倪來。
不應(yīng)該呀!張相爺氣色怎能這般差?
這也是為何張居正雖然從兩三個月之前就開始吃那些傷身的東西,但直到昨日見到聞安臣才被發(fā)現(xiàn)的原因。以張居正的身份,盯著他大大咧咧地看上那么幾眼,朝野之中有幾個人敢如此做?而敢如此做的人,也不一定會那么深的醫(yī)術(shù)。
要說張居正和朝中太醫(yī)院那些太醫(yī)們碰面的次數(shù)也有些,但哪個太醫(yī)瞧見他都是趕緊誠惶誠恐地跪下磕頭而后錘頭聆聽而已,可沒人敢盯著他瞧。聞安臣也是機緣巧合之下,方才看出這么一點兒來。
張居正看見他們臉色,心下便是一沉,知道聞安臣說的只怕不錯。他瞧著其中一個名醫(yī)道:“你來說說,本官到底是怎么了?”
那名醫(yī)心里哆嗦了一下,有些話他不敢說,但想起方才張居正那幾句威脅,頓時也顧不得許多了。反正這是事實,你既然讓咱們實話實說那咱們就實話實說,現(xiàn)在唯有盼望張居正不是言而無信之人。
他沉聲道:“相爺,草民見您……”
他說了一番話,張居正聽了臉上神情不變,心里卻是越發(fā)沉重,因為這位名醫(yī)說的和聞安臣所說的大致不差。
而后張居正又問過另外兩人,那兩位名義說的也都跟前面那位差不多。
張居正聽完點點頭,不置可否。然后他又拿出一張紙來,上面寫了許多菜名兒,一排一排地寫著,一排大致是兩道菜。這兩道菜,都是聞安臣跟張敬修說過,混在一起吃會產(chǎn)生沖突的那些菜。
“你們看。”
張居正指著那張紙道:“瞧見第一排的兩道菜了么?這是本官有一次吃飯的時候同時吃到的兩道菜,下面那些也都是如此。你們瞧瞧這些菜在一起吃,對人會不會有什么害處?”
三位名醫(yī)聽了這一番話,再仔細一看紙上寫的那些菜名,心中都是不由得涌起驚濤駭浪,也猜到了一點點真相。他們雖然并非朝中人,但終歸不是笨蛋,聽得到這么多信息若是還沒有猜到有人要害張居正,那未免也太蠢了一些。
想到這一層,三人看也就更加仔細,生怕有一絲的遺漏。過了約摸一刻鐘的時間,張居正方才緩緩開口道:“都看明白了嗎?給我說說!
他指著其中一位名醫(yī),正是方才被他指出第一個發(fā)言的那位。
第221章 上門
這位名醫(yī)到了這會兒也就放開了,心里的膽怯也去了十分,他指了指最上面的那兩道菜,道:“這兩道菜是否沖突,在一起吃會不會有什么害處,并無典籍記載。但這兩道菜中用的這些食材,想約您看這四種食材。其中,鵝肉和梨子,這是不能一起吃的,典籍中有明確記載,這兩樣兒若是放在一起吃會傷腎。這兩個,豆腐和蜂蜜,若是放在一起,則是會引起耳聾。還有這個,您瞧瞧這幾種……”
他洋洋灑灑的說了好大一通,這位名醫(yī)書醫(yī)術(shù)精湛。而且讀的醫(yī)書也是非常多,隨便哪兩道菜,他都能指出其中有哪些食材是有沖突的,會產(chǎn)生什么樣的后果,以及是在哪本典籍中記載的這些,引經(jīng)據(jù)典,信手拈來,說的頭頭是道,令人信服。
聽他說完,張居正甚至都不用再去問另外的人,他已經(jīng)確定,聞安臣說的果真一點兒沒錯,自已真的是被那小賤人給算計了。
張居正心中怒火升騰,拳頭狠狠的攥了起來,指甲刺在手心,甚至有些發(fā)疼。他臉上依舊平靜,但心中卻是幾乎被憤怒給淹沒了。
這個該死的小賤人,當(dāng)真是恩將仇報!自已為她贖身,讓她這么一個流落風(fēng)塵的女子能進入相府,甚至還因此而承擔(dān)著天下人的非議!而她就是這么對待自已的?竟然暗中給自已下毒,害得自已成了現(xiàn)在這個樣子!若不是聞安臣發(fā)現(xiàn)的早,再過一段時間即便是發(fā)現(xiàn)了,身子也是垮了,再怎么調(diào)理都調(diào)理不過來!到了那時候,真真是后悔也晚了。
于憤怒之中還帶著一絲絲的慶幸,幸虧這小賤人不知道怎么想的,只是用這種法子來暗中害自已,她若真是狠下心一咬牙,趁著自已熟睡的時候一刀把自已給殺了,那才是死的冤枉無比,都沒處說理兒去!
張居正又問過另外兩位名醫(yī),那兩位名醫(yī)說的不如第一個好,但大致也都說出來一些。聽完他們?nèi)说脑,張居正心下便是篤定,他瞧了三人一眼,沉聲道:“今日之事,你們都知道該怎么說吧?”
三位名醫(yī)唯唯諾諾道:“草民知道,草民知道。”
張居正點點頭,道:“若是換個心狠手辣的人,只怕會直接殺了你們?nèi)齻滅口,這事兒也是做得出來的。不過本官不會也不屑于去做這種事,你們?nèi)齻該回去就回去,只不過要記住,你們從來沒有來過相府。”
他看了一眼張靜修,道:“老六,賞他們每人紋銀二百兩。”
“是。”
張敬修低頭應(yīng)是。
“好了,你們?nèi)齻下去吧!
張居正對三位名醫(yī)道,他又補充了一句:“若是讓本官得知你們?nèi)烁覍⒔袢罩抡f出去一分一毫,本官便只好亡羊補牢,將你們滅口了!”
三個人嚇得趕緊連連應(yīng)是,而后張敬修將他們?nèi)藥Я讼氯ィo他們拿了銀子。等張敬修回到小榭的時候,發(fā)現(xiàn)張居正還在這里沒有走,張敬修上前幾步,低聲道:“父親大人,方才孩兒送走他們的時候,問他們討要了幾張方子,都是用來滋養(yǎng)調(diào)理身體的,您以后照這個方子喝藥,身體應(yīng)當(dāng)很快就能恢復(fù)!
“不頂用了,不頂用了!”
張居正擺擺手,神色間有些苦澀,苦笑一聲,道:“這半年來,為父的身子被那小賤人折騰的太厲害,為父能感覺得到,這已是傷了元氣,藥物調(diào)理只怕收效不大。”
張敬修心中一酸,眼淚差點掉下來,嘴上卻是趕緊勸慰道:“父親大人,您別說這種話,您正值壯年,春秋鼎盛,身體好得很。再說,這半年來,您身體也沒有太大的損傷,娜仁姨娘……”
他剛說到娜仁夫人這四個字,便趕緊改改口,道:“只怕那人的殺招還在后面,之前對父親用的也不是最兇狠的,父親您不要太過擔(dān)心,調(diào)理一番,身體絕對是可以恢復(fù)的!
張居正知道他這是在寬慰自已,便不想再說什么別的,只是點點頭:“希望如此吧!
結(jié)束了這個話題,張敬修臉色忽然變得陰狠起來,對他來說,出現(xiàn)這種神情,還是非常罕見的。大部分時候,他的臉上都是帶著那種略顯戲謔的表情,還有便是被張居正訓(xùn)斥和逼著做功課時候的愁眉苦臉。像是這種陰狠刻毒的表情,在他臉上,幾乎是不可能瞧見的。因為總體來說,他還是一個很樂天開朗的人。
他狠聲道:“那個女人,父親您要怎么處置?”
張居正沉吟起來,張敬修道:“若不然,由孩兒出面吧,父親您安坐等待消息便好!
“不妥,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