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獄之火,永恒不滅。
代表秩序降下懲罰的火焰折磨著每一個罪犯的靈魂,令其墜入無盡欲望的折磨之中,寸步難行,卻欲望纏身。
阿普頓現(xiàn)在想要殺戮、想要暴力、想要做愛,想要生生扯開任何一個活生生的人的肚子,又或是被別人活生生地撕扯開;想要毀掉什么,又渴望被暴虐地摧毀。
像是蒸騰著沉埋了幾億年巖漿的火山,卻無法噴發(fā),令整片大地都感到震動、顫抖的不安。
這是懲罰。每一位身負(fù)罪孽的犯人都會在無盡的監(jiān)禁中渴望寬恕,或是直截了當(dāng)?shù)臍纭?br />
他渾身浴血,卻絲毫不在意鐵鏈造成的傷口,冰冷的藍(lán)眸盯著牢房門外的凱瑟琳,口中吐出沙啞的話語。
“……讓我殺掉,或是殺掉我,侍者,選一個!
凱瑟琳在他的注視下感受到了強烈的不適感,萌生巨大的逃走的意愿。但她還沒有光源,她還不能走。
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不為手腕上的觸感而發(fā)抖,盡量直視阿普頓,然后緩緩點了點頭。
阿普頓似乎毫不覺得她不會說話很奇怪,而是稍微側(cè)頭,問道:“讓我殺了你?”
凱瑟琳頓了下,搖頭。
阿普頓再次問道:“你要殺了我?”
凱瑟琳緩緩點頭。
……她不知道這樣說會不會激怒眼前的人,但她怎么也不會答應(yīng)讓別人殺了自己吧?她只祈禱眼前的人是個完全的瘋子,瘋到甚至愿意被人殺掉。
阿普頓機械性地勾了勾嘴角,臉上的傷口讓他本來很英俊很正派的長相顯得可怕起來。
“那么請履行你的承諾,侍者,用最暴力最殘忍的放式殺了我。你甚至可以吃我的肉,喝我的血,只要能帶給我徹骨的疼痛——”
他的嗓音像是深山中雪夜的鬼魂,冷靜地陳述著最可怕的話,甚至為此而露出愉悅的神情。
凱瑟琳暗自咬緊了牙關(guān)。即便是聽,也難免為這種殘忍血腥的描述而感到不適。
阿普頓道:“打開牢房門,進來,咬穿我的喉管!
他似乎很篤定凱瑟琳可以打開明明已經(jīng)鎖上的門。凱瑟琳猶豫了一下,知道她不動就沒法讓阿普頓放手。
她嘗試性地像剛才一樣碰了碰牢房門,果不其然,那扇原本緊閉的鐵門又溫順地打開了。
凱瑟琳一頓,有種不太好的預(yù)感。
“進來,侍者。我被拴住了,走不遠(yuǎn)!
凱瑟琳打開了門,卻沒有立刻進去,而是站在離門比較遠(yuǎn)的地方——以阿普頓身上鐵鏈的長度絕對夠不到的地方,指了指地上的燭火。
阿普頓順著她的手指看去,了然地問道:“你希望我遞給你嗎?”
他龐大的身軀半跪在地上,像是猛獸被拔了爪牙。
“不行,那樣你會逃跑,你必須先履行你的諾言。等我死了,你可以做你想要的任何事。”
凱瑟琳身形頓住了。
阿普頓坦然地跪坐,仰起脖頸。
“過來,咬穿我。”
凱瑟琳頭皮發(fā)麻。她不太相信眼前的人真的不會傷害她,也根本不想殺了誰。她對這樣殘害同類的行為沒有任何興趣。但阿普頓似乎對她出爾反爾的行為十分不滿,冷冷地盯著她,然后在她面前——
折斷了自己的手。
生生折斷。
凱瑟琳聽到了令她毛骨悚然的骨頭的聲音,從脊椎骨升起不妙的戰(zhàn)栗感。
“現(xiàn)在,過來!
阿普頓的手臂呈現(xiàn)詭異的折迭形狀,額頭冒出冷汗,但仍然盯著凱瑟琳,讓她一步也難邁出。
“侍者,我已經(jīng)沒有威脅了,過來!
燭火安靜地燃燒。凱瑟琳緩緩地靠近他,直到站在他面前一臂的距離,黑袍莊重而肅穆,像是要去參加什么宗教儀式,而不是在這里、預(yù)備著咬穿別人的喉管。
她猶豫了一下,轉(zhuǎn)身直接去撿燭火,但手還沒碰到,就有一具沉重的身體猛地?fù)渖蟻,壓住她所有的動作?br />
燭火滾了幾圈,滾遠(yuǎn)了。
凱瑟琳汗毛倒豎地近距離看著半壓在她身上的阿普頓,血腥氣撲面而來。
“侍者,你不講信用。”
他眼中閃爍著怒火。
凱瑟琳從沒有與瘋子交往的經(jīng)驗,現(xiàn)在簡直是趕鴨子上架。她硬著頭皮用帶著黑手套的右手效仿阿普頓的姿勢掐住他的脖子,遲疑地用力。
“唔……”
阿普頓沒有反抗,沉沉道:“繼續(xù)!
凱瑟琳一只手掐不住他的脖子,換了兩只手一起,猶豫半晌,才慢慢湊近,腦子里忍不住回想起看過的電影里殺人狂的血腥鏡頭。
……不,她不會這么做。
這是出于人的同理心本能,她不想嘗到同類的血,不想殺掉任何一個同類。如果他有罪,劊子手會行刑,但在那之前絕對不能是由她來殺人。
她的牙齒并不鋒利,只是在阿普頓暴露給她的喉嚨上咬了咬,留下了一點印子。但阿普頓卻催促道:“咬破,快咬破。”
他的身體都開始急促地起伏,說話的時候喉結(jié)快速地上下滑動,聲音帶著不明顯的微顫——是激動的微顫。
凱瑟琳幾乎要因為這樣濃重的血腥氣吐出來。她本能地排斥血的味道,因為那代表著受傷和死亡,是人刻在骨子里的恐懼。
阿普頓舔了舔干燥的唇,期待讓他興奮地閉上眼。
凱瑟琳歪了歪頭,在不致命的地方發(fā)狠地叼住皮肉咬了下去。一瞬間,舌尖就嘗到了血的味道,惡心得凱瑟琳想要立即吐出來。
但阿普頓忽然劇烈地打了個冷戰(zhàn),然后猛然用力壓住她,不讓她逃走,在皮肉被牙齒咬穿流血的瞬間愉悅地瞇起了眼,喉嚨中溢出低沉的呻吟。
他一瞬間就勃起了。
疼痛與欲望交織,幻想中的血腥場面反復(fù)在腦海里上演,一下一下地刺激他的神經(jīng)。
他的呼吸急促,忍不住睜眼,一下子就看見寬大兜帽下的侍者沉默地看著他,嘴角沾著他的血。
下一刻,他就看見侍者舉起了那盞燭火,威脅性地靠近他的臉。
他立即閃避開了。
那是地獄之火,是任何罪犯痛苦的來源,而死亡則是解脫。
侍者站起來,左右看了看,最終摘掉手套,用手擦掉了嘴巴上的血,然后認(rèn)真地全部蹭在角落里稀薄的干草上,直到手指上的鮮紅淡到看不見。
然后她猶豫了一下,還是將那塊沾了血的干草撕了下來,順帶擦干凈地上漏下的血痕,然后拎在手里帶出去,似乎想扔掉,但是找不到地方。
阿普頓親眼看著她挑了個什么墻角破損的縫隙塞了進去,火把下橘紅色的光投在黑袍背影上。
阿普頓想,她是什么時候趁他不注意拿到的燭火?又是什么樣的榆木腦袋才會在這種情況下還想著找垃圾桶?
在這兒嗎?骯臟的地獄,邪惡的罪犯。她該不是覺得干草臟了吧?可是這兒的一切都比一塊沾了血的干草臟一千倍。
阿普頓還在諷刺地想,這位侍者可真是個道德無瑕疵的圣者。
他渾身都是血跡,半仰躺在地面上,手臂折斷。他看著侍者遠(yuǎn)遠(yuǎn)地走來走去,好像在尋找什么,不經(jīng)意地回頭看了他一眼,然后移開。
阿普頓在那一瞬間渾身震了一下。
他覺得好像黑袍的侍者在審判他,高尚的侍者在用自己的純凈審判骯臟的罪犯,即便沾了他的血,也飽含肅穆、寬容與憐憫。
“你不應(yīng)該死亡,你應(yīng)該得到拯救。”
這是他最討厭的神之契約書中的第一句話。
他想,如果是這位侍者向他布道,那么他會對這句話的討厭少一些。
他會愿意為了這位棕發(fā)的侍者稍微忍耐漫長的唱詩會,忍耐奧古斯都的洗腦,忍耐她頤指氣使的獨裁統(tǒng)治。
他會——
他并不是瘋子。
他并不是。
他開始感到暈眩,無可抑制地閉上眼睛,感受到抽離的痛苦。
再次睜眼時,眼前是干凈的天花板。
阿普頓猛地坐起來,喉嚨感受到了一絲粘膩。
他伸手去摸,摸到了靠近鎖骨位置的一點牙印,沾著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