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宗獨立于萬里之外的仙門正道, 閉關(guān)只為想盡辦法復(fù)興海國……他們是海國的后裔。
魚闕雙手懷抱著那件紅衣, 抬首仰望著龍神雕像,不知為何突然覺得悲傷, 干涸的眼角又流下淚來。
這就是她的先祖么?
在各種古籍之中, 龍神的形象都是一個氣宇軒昂高大魁梧的男子, 其實不然。魚闕見過他, 他是個看起來有點文氣的讀書人模樣的青年。
在那些零零散散的夢境里,魚闕知道他的平生,龍神是天地脊梁應(yīng)龍的后代,同樣是生著雙翼的金龍, 有那樣猙獰的原型但卻喜歡花喜歡鳥兒,性格很好, 天真爛漫, 他對人世的一切都很感興趣。
他從人世帶回了有趣的話本, 送給好友打發(fā)長夜的無趣, 也帶好友去人世玩耍, 他愛上了一條沉睡在混沌中的黑龍,天真浮夸的性格被那條黑龍沉靜高冷的氣質(zhì)吸引,無可救藥地愛上、結(jié)合,生下了后代——龍神大人本該很快樂地做他的水族大統(tǒng)領(lǐng)。
不該是這樣的。
不該是落得個戰(zhàn)敗身死,海國沉沒的下場。
再也不會有新生的龍崽破殼,龍族打光了所有的新生代力量,晦澀的古海國密文不會再有人能讀出來,龍族的光輝被掩埋在歲月之中。
這段時間發(fā)生的事情太多了,變故來得叫人幾乎反應(yīng)不過來,魚闕真的感覺自己已經(jīng)疲憊到了極限。
但她不能停下,不準歇息。
有人要殺她。
那些害得龍神隕落的烏合之眾要殺她。
掩在白光中的上仙神女如同天上月,卻帶著殺意——還要麻痹自己么?
魚闕咬牙,抬手掩臉。
怎么辦?
要如何才能躲過天人的追殺。
她的身軀如此虛弱,必須找個地方閉關(guān),不能再起沖突了。
頭疼得幾乎沒辦法思考,魚闕強迫自己去思考,去謀一個保全自己的辦法,完全依賴他人的安排會讓自己沒有退路。
神使真的能信得過么?
燭火搖動,在朦朧之中,似乎有什么東西像是潮水一樣來了,流動著的竊竊私語也流入了魚闕的耳朵。
它們吃吃地笑,像是在議論什么,長久以來都是這樣。但此時魚闕終于聽清楚了,不是不懷好意的議論,而是有什么東西一直在呼喚她的名字。
“孟闕……孟闕,殿下,為何不回應(yīng)我們?”
“孟闕殿下……救救我們罷,以龍神的名義,拯救我們罷……殿下,我們要為龍神大人報仇啊,我們的怒火,要燒光九霄界,燒光那群殺害了龍神大人的小人吶。”
“殿下……殿下……”
黑色的霧氣從每一個孔洞里鉆入了龍神殿,像是流淌的綢緞,把四周捂得嚴嚴實實,它們把魚闕困在了龍神殿中。
在這寂靜的夜里,終于讓魚闕聽清楚了。
無數(shù)個聲音在呼喚她的名字。
孟闕殿下,龍主殿下——龍神大人。
魚闕從沉溺的悲傷里抬起頭來,看見的便是面前站在霧氣里的一個個黑色的人形影子。
此前她面對這些影子時是害怕,是漠視,覺得它們都是被外化的心魔,心魔纏人,不必理會不必在意就是了。
可那些始終盤踞在她身上的東西不是什么心魔,而是她要承載的使命。
死去的龍族祖輩以最強烈的希冀寄托在這位繼承了龍神血脈的神子身上,唯有她才能繼承龍族未竟的事業(yè)。
她終于走到了龍神面前,終于走到了現(xiàn)在。
在這個心力交瘁的夜晚,在最脆弱的時候,被魚闕拼命想擺脫的東西終于擊倒了她。
“我們以血肉為祭,向天道祈求救贖,天道將你帶來,便是要你完成龍神大人的意志……便是要你救救我們,救救龍族!
魚闕看著那些黑色的影子逼近自己,看清楚了它們其實和自己一樣長著龍角,下意識地后退一步,在神志松動的瞬間,這些黑色的影子一齊朝她撲來,吞沒了她。
“殿下,你聽到了嗎?!”
“聽到了嗎?!”
燭火越升越高,
在這片火幕里,魚闕看見了諸多的龍族雙手合十跪地祈求的虔誠什么,他們看起來那么可憐又很堅定,就算石化也全然不怕。
殘余的龍族全部死化死去了。
他們用自己僅剩的一切向天道祈求,祈求一個能拯救龍族的機會。
魚闕看見了一個年輕的自己,或者說是魚斗雪出現(xiàn)在蓬萊神宮之中,拿出了那顆被龍族用血肉供養(yǎng)的龍蛋……
原來如此啊。
魚闕心中對于阿娘的執(zhí)著終于放下了。
但為什么,感覺如此難過。
她的誕生竟然要付出這樣大的代價。
被心魔襲擊的魚闕原本就身體虛弱,巨大的痛苦從身上各處而來,裹挾著心底的悲哀。
她兩腿一軟,跪倒在蒲團上。
懷里還抱著那件紅衣,痛苦的痙攣使得她幾乎把它揉進懷中,像是溺水之人抓住的稻草。
冷冰冰真相讓人痛苦,她只有這點溫柔還殘存在懷中。
陷入心魔的魚闕被擊倒了。
那些荒涼的噩夢,折磨了她整整三日。
眼淚鼻涕一齊流淌,她從未這樣狼狽。
從未。
三日之后,神使趕來。
他推門只見宏偉的龍神像下坐著一個消瘦的少女,長發(fā)披散要壓垮她,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他總感覺魚闕身上有哪里不大一樣了。
但看著她還是覺得實是可憐。
看見魚闕這副模樣,神使也覺得難過,不過現(xiàn)下不是消沉的時候,急忙說道:
“殿下,是老朽沒用,那群天人來得太快了,我沒有辦法謹遵神君的疑命把你封存在紫晶木之中……現(xiàn)在他們發(fā)現(xiàn)了你的蹤跡,殿下,快隨老朽離開罷。”
“離開?”
枯坐在地上的魚闕頭也沒抬,聲音輕而空靈,“去哪里?他們要找我,就一定能找到。我沒有地方可去了。”
“殿下……殿下不可說如此喪氣的話。”
神使在商少陸發(fā)現(xiàn)異常之后就破釜沉舟打算同他們死戰(zhàn)一場,給魚闕留一個逃跑的機會,但他先前不過只是個西教主座下煉藥的道童,打不過那些修為巔峰的上仙。
現(xiàn)在拼死逃出來,就是為了要把魚闕帶離蓬萊洲,天下之大,一定還有地方能藏身。
“我不再躲藏!
魚闕輕輕搖搖頭,說,“我想知道,千百年前,在九霄界九霄天之上到底發(fā)生了什么。我是該知道這些的!
她回身看了看一身血跡的神使,道一句,“你做得很好,辛苦你了!
神使本不該如此對抗九霄界。
可還是出自對龍神的愧疚,盤踞心中多年的愧疚,他打算為龍神最后的血脈拼盡全力。
“殿下不必這樣客氣。”神使說:“請隨老朽去往神君留下來的秘境極樂天,只要不使用法力,他們便察覺不到殿下的下落。”
“還請殿下配合,蜃精布下的血煞陣困不了上仙多久的……唔……”
一支光箭從外射來,把神使剩下的話一齊釘在了墻上。
“大膽蓬萊神使,竟敢對我們出手?”
神女收回寶器弓箭,像是對一只看不起的螻蟻說話,“膽敢背叛九霄天的叛徒,依天規(guī)即刻絞殺。”
被強大的靈力擊碎護體術(shù)法帶起釘在墻上的神使喉嚨只能發(fā)出滑膩的聲響,他看著門外來勢洶洶的上仙神女,捂住胸口正在極速抽取靈力的箭,艱難地對魚闕說:
“殿下,跑啊……快跑!
他們既然是來捉拿你的,就一定做了萬全的準備,殿下,你不是他們的對手。
魚闕還是搖搖頭,說:“你還沒有告訴我,千百年前,在九霄界到底發(fā)生了何事!
“殿……我……”
“過會你再告訴我罷!
這個面容消受的少女從跪坐的姿勢起身,她穿上了那件紅色的長外套,還是以白紗覆發(fā),只是轉(zhuǎn)頭看向遠處門外的神女時,表情變得極為怨毒。
她手中出現(xiàn)一個小鐘,鐘化為金色的長劍,穩(wěn)步朝著門外而去。
被釘在墻上的神使看著魚闕,突然意識到她想干什么,焦急地想拔劍去攔,但無奈,他的修為被壓制得死死的。
弒神殺仙,可是要遭天譴的!
魚闕拿著劍,一步步靠近站在殿外的神女。
龍神殿門裝飾著猩紅的凌霜花,凌霜花是龍神的標志,天人還是忌憚龍神,不敢踏入神殿一步。
“我就是你們要找的人!
魚闕淡淡地開口,直視那位神女,黃金龍瞳里倒映著她微微訝異的臉。
神女冷哼,才想說話,只聽得有雷電摩擦的聲音在耳邊炸裂。
捕捉到危險雷聲的她躲開了一個劈砍。
但是她身為滿修的防御被砍開了裂縫。
神女驚訝地抬眼看著面前單手執(zhí)劍的魚闕,只見這個有點亂糟糟像是哭過的少女咧開一個陰冷的笑。
她額上已經(jīng)生出角來了,目下的鱗片也昭示著她就是一尾龍族。
又是一劍來了。
這一劍帶著滾滾金雷,空氣都閃爍著金花,帶出殘影。
只聽“噗嗤”一聲,有什么東西被劈開兩半。
接著便是沉悶的倒地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