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裁冰單手托腮想了許久,決定給玉佩賜名為金染。她從懷里掏出一把匕首和金染并排放在桌上,滿意地點點頭:“金染和銀月,現(xiàn)在你們是一對了!敝劣谶@玉佩的前主人之類的事,早就被拋到腦后了。
她打開窗戶,坐在窗邊愣了一會兒,細想下來竟然感覺不知道現(xiàn)在要干嘛。師父囑咐她說一路向西到劍門拜師修行,可又說路上可以隨便玩,這種話到了燕裁冰這里肯定就只剩后半句了。
這幾天正是桐城最舒服的好時候,從這望去,一叢叢桐花開得正盛。終究是一些惜美愛美的心思占了上風(fēng),燕裁冰沒易容,從芥子袋里翻出一個帷帽出來戴上,決定先好好玩上幾天再說。這本是師父的帷帽,據(jù)說是用天蠶冰絲制成,不光刀槍不侵,而且從里面可以清楚看到外面,外面又看不到里面。她臨別前忘記還回去,如今倒正趁了不愿易容的心,美中不足的是這對她來說還是有點大,得分出精力看顧著點。
當(dāng)然,她把金染大大方方掛在了腰帶上,又把本來掛在腰帶上的小香囊解開,繞了幾圈纏在金染上方。純白無垢、偶爾金光溢彩的金染玉佩和淺碧色裙裝正好相襯,芋色香囊?guī)缀蹼[在衣袖之下,再加上腰后別著的銀月彎刀匕首,活脫脫就是話本里走江湖的女大俠。
要知道,她最討厭那些破爛道袍,也不知阿卻是怎么忍著天天只穿那一個式樣的素袍子的。
臨行前,燕裁冰突然想起那盒胭脂,于是又是一通翻箱倒柜,竟真從衣柜里掏出一個小小妝奩來。她想著來路上遇見的小娘子,其他的雖然不會,但在眼尾處畫一抹淺紅還是能做到的。
“這不會是別人落下的東西吧,之前住店好像沒有這些。”燕裁冰一邊撥弄著小抽屜里的釵子一邊自言自語,不過話語剛落下,她就搖了搖頭,給自己出了個主意:“那我便在這盒子里放上一塊靈石,若是有人回頭來取,便當(dāng)我租用了唄!毕肓讼胗侄喾畔乱粔K靈石,精挑細選出一對白玉耳墜戴上,此番才為大功告成。
“出發(fā)!”燕裁冰從窗上跳了下去,落地的瞬間窗戶也緊緊關(guān)上。
四面八方傳來奇怪的注視——這很好,更有大俠的感覺了!
她變本加厲,足尖一踮,用浮身步快速穿過這條街,直沖降妖塔奔去。
浮身步是凡間一門輕功身法,早些年隨師父游歷時,她曾親眼目睹那些俠客使用,試了一下竟一點即通,就算不動用靈力也能有模有樣。
從那以后,師父就時不時送她一些記錄了凡人功法的書冊,不過當(dāng)時她已筑基,學(xué)這些雜七雜八的東西如吃飯喝水般簡單,如此才有了后面師父將她“逐出師門”,“另尋出路”。
師父怎么說的來著?
——“燕燕,像你這樣的修道奇才,不該在我身旁蹉跎。如今我已沒什么能教你的了,之后的路,得你自己走才行!
——“只有這樣,你才有可能補全魂魄。”
燕燕不覺得補全魂魄有什么好處。
但燕燕已經(jīng)開始覺得獨自游歷是個不錯的主意了。
路過巷口時,聽見深處傳來爭執(zhí)聲,仔細一分辯竟然又是惡霸在做一些強搶民女之類的事,一邊感嘆著“桐城治安好差”,一邊側(cè)身掠起一塊石子往那一拋,擊中那惡霸的后心。
事了拂身去,深藏功與名。
散修屆第一女俠當(dāng)如是。
一路上順便獎勵自己幾樣從未見過的糕點,就這樣晃晃悠悠溜到了降妖塔旁邊。那降妖塔比起三年前竟是變了許多,原本玄色的墻面變成朱紅,乍一眼望去和平常建筑無甚區(qū)別,只是繚繞多年的白霧還未散盡,稍微一靠近還是能感受到一絲冷意。
燕裁冰回憶了一下降妖大陣陣眼的位置,走到南側(cè),摁了摁稍微有點內(nèi)陷的墻壁。
陣眼破,壓制解,靈力散,中空的場域很容易招惹這樣那樣的靈,而且會渴求腔體內(nèi)存留看守之物,久而久之自然會對在旁邊生活的凡人帶來影響。
師父曾在陣眼放了一件虎骨噦厥滋養(yǎng)煉化,算來也是時候了。
果不其然,那塊噦厥通體被深紫籠罩,看上去早已無法填補陣眼的空洞,甚至有了一絲死氣。只是把手放在那里,就感覺像是有無數(shù)透明觸手爭先恐后地纏上了,試圖吸取她的靈力。
燕裁冰將計就計,主動注入一線靈力,讓神識隨靈力往里探尋。
不對勁。
按理說,這靈力會穿過陣眼,被引到陣心看守物之處,以填補看守物的缺失?纱藭r此刻她的靈力仿佛乘風(fēng)御劍般極速向前,直直略過陣心,絲毫不做停留,竟往更北方奔去。
這股吸引力太強勁、速度太快,以至于燕裁冰竟沒來得及在限制范圍內(nèi)收回神識,身形一晃,喉嚨一股血腥。
燕裁冰緊閉雙眼,立刻調(diào)息,足足半柱香后才平息翻騰的氣海。
是誰在利用這座沒有妖的降妖塔,把它當(dāng)作漏斗,收集凡人的精氣與修者的靈力?
她從懷中掏出芥子袋,因神識一動就頭疼,只好打開翻找了起來。很快她就找到了她想要的東西——一枚小小的赤烏妖丹。這妖丹屬于她曾試圖救治的赤烏幼崽,可惜它受了地炎火,只堪堪保住了妖丹。
燕裁冰將拴在腰帶上的金染拿下,兩指掐訣,食指點了點鳥喙,讓這玉做的小白鳥張開了嘴,把喂在它嘴邊的妖丹一口吞下。
幼年赤烏的妖丹應(yīng)該可以換下虎骨噦厥,但她若是要換,就算再小心也勢必引起一瞬的靈力波動,偷取靈力的人必然察覺。
她推算了一下,那噦厥大概還能撐上十天半個月,倒不如趁這時間好好調(diào)查一番,再做決定。
于是她把金染掛回腰帶。
現(xiàn)在的當(dāng)務(wù)之急是去找那家很好吃的點心鋪!
在燕裁冰沒注意到的角落里,有個身影一直朝著她立在那里。
當(dāng)然,這不能怪她修為太低,純粹是因為那根本不是個人罷了——或者說,不是活物。
“咔咔”,這個人形怪物扭動了下僵硬的脖頸,突然卡頓,正好將半張臉露了出來。
一張有深深裂縫的臉。
那道裂縫漸漸擴大,直至整張臉都一片片碎裂瓦解,化作齏粉,南風(fēng)一吹就飄沒了。
停在降妖塔另一側(cè)的轎子瑪瑙碎珠門簾微動,隱隱約約可以看到一雙蒼白修長的手正有一下沒一下地攪動著白玉碗中的茶粉。
那人放下茶臼,指節(jié)叩了叩檀木扶手,立刻有人從外面遞上一封信。
展開,只是不知從哪張宣紙上撕下的紙片罷了,那人卻捧著看了許久。
她微微頷首,問了句什么,聲音好像十分優(yōu)美,有著不同于常人的清冽,可那聲音模模糊糊,到底說了什么是怎么也聽不清的。
不過聲音的主人很快就將面容展露出來。她右手虛虛搭在門沿,微微俯身,先在里面打量著外界的情景,長得有些過分的手指借力,一晃眼就從轎子上悄無聲息地跳了下來。
她未施口脂,嘴唇是淡色的,連帶著過白的皮膚都好像在暗示著這是個脆弱的病美人,可那過分艷麗張揚的眉眼卻完全把嬌弱氣壓下,見之只覺泠然冷峻的氣勢,無法升起一絲一毫輕視的心思。
那張巴掌大的小臉?biāo)坪趺赖眠^于鋒利,漆黑深邃的眼瞳被框在葉子般上挑的眼角內(nèi),英氣的濃眉被額旁碎發(fā)掩了一半。鼻尖微微翹起,薄唇緊緊抿著,看上去添了幾分稚氣。
“我要見妗妗,”她說,語氣過分堅定,“我聞到妗妗的味道了!
外面站著的侍從連忙邁到她身邊,胳膊舉在半空,要扶不扶的,低聲說了些什么,似乎費了好大勁才終于把這女孩勸住了,又把人扶上轎子。
在桐城的另一側(cè),五六個穿著玄色斗篷的人正匆匆走過人煙稀少的街道。為首的斗篷人每走一段路,就揮揮手,似乎灑落了什么粉末狀的東西。
他們中間簇擁著一個白衣公子,正一手支著笛子,一手摟著一只純黑的小貓,邊走邊搖頭晃腦,怡然自得的樣子,像是完全看不見旁邊有那么幾個奇奇怪怪的人一般。
“公子,”其中一個斗篷人開口問到,聲音好像被磨刀石狠狠擦過一般嘶啞,聽不出是男是女,“羅盤真的指向這里嗎?”
那白衣公子似乎很驚訝:“那不然呢?”
那個斗篷人渾身抖了一下,似乎有些怕白衣公子:“可我們不是一直在城里打轉(zhuǎn)嗎……”
“喵”,那黑貓好像被惹到,瞪圓了眼盯著斗篷人,又在白衣公子的撫摸中平靜了下來,瞇縫著眼睛呼嚕呼嚕起來。
白衣公子笑道:“好啦,小白,不要一驚一乍的!
也不知這話說給貓聽還是說給什么人聽。
斗篷人見白衣公子沒了下文,只得閉上嘴繼續(xù)走著。
旁邊的人見狀,狠狠扯了一下那人的袖子,半句話都不敢多說。
走著走著,白衣公子突然停了下來,抬頭望了望天,半晌說道:“陰天了!
話音剛落,還算澄凈的藍天就涌起密密陰云,吸足了的墨垂垂欲墜。
“不,是要變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