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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確良每天都在時針走向“7”的點起床。

  那也是三幺的自動喂食器“簇簇”放糧的時刻,她趴著握爪、再松開,不甚感興趣地扭頭。

  陳確良今天穿了件量身修裁的深色襯衫,衣領和袖口的紐扣都整整齊齊地扣著、看起來一絲不茍,小臂上還搭了件俗稱“bunny suit”的防護服,直譯又叫“兔子服”。

  三幺認得那件外套。

  她不了解什么叫“高腐”。她只知道、但凡陳確良拎出bunny suit,當晚的餐食中一定會刻意避開肉食。

  三幺甩了甩尾巴。

  她目送著陳確良出門,直到落鎖前一刻、男人的視線穿過鏡片落回她的身上,聲音溫沉。

  “不要惹事!

  他告誡,三幺瞥過男人內(nèi)斂的眉眼、趴在地上“咪”一聲算是應了。

  深色襯衣下擺消失在間隙的一瞬,她跳上了陽臺的封窗。

  樓下新來的住戶是個學生。

  日常負著很重的書包,臉色有病態(tài)的白、背被壓得駝一點。偶爾放假,松弛下來的肩膀肖平直的海面。

  三幺注意到他每次經(jīng)過自己的窗戶下都會抬頭——

  少年愛笑、神情肆意,不比陳確良的克制、連喜悅都是抿著唇勾嘴角。

  前者若滾燙茶水,后者如停電長夜。

  三幺能嗅到對方身上旺勁的生命力,仿佛回到她曾經(jīng)流浪過的冬天…嗶剝作響的烤栗與鹽。

  貓很喜歡。

  她聽附近鄰居稱呼他,叫他“厲淮”。

  中午的時候,三幺終于等到了厲淮。

  少年烏瞳深深,身形高瘦、像呼嘯冷風割出來的立體。

  三幺“咪”一下跳起來去夠門把手,沉重的鍍鋅鋼板門在后面被風帶上,咬下一簇毛。

  陳確良給她買的自動喂食器孤零零地守在角落里,它的主人正在將操作臺上烏焦的尸體切開氣管觀察呼吸道內(nèi)。

  “頭蓋骨有斷裂傷,傷口在頭部相反一側(cè)對沖傷,氣管內(nèi)無煙塵堆積——死后焚尸!

  陳確良低頭叮囑助手做記錄。

  他嚴謹?shù)孟褚桓c不燃的濕木頭,尚不知三幺出逃的消息。

  他毛絨蓬松的小貓奔下樓,候在了他人家門口,爪子磨得灰撲撲。

  與此同時,一墻之隔、厲淮聽到了一聲貓叫。

  三幺歪著頭,等待門鎖擰下,縫隙處塞出來少年一截勁瘦修長的指節(jié)。

  “貓?”

  *

  家里能給貓吃的東西太少。

  厲淮上鍋蒸了根黏玉米,挑牛丼飯上蓋的肉給三幺吃——

  她掃卷完的時候,玉米正好燒糯。

  厲淮給掰冷一點喂貓,三幺上牙膛附近黏一點,吃得很慢,喉嚨發(fā)出“呼嚕呼嚕”的動靜。

  陳確良很少喂她這些。

  在他那里,任何食物攝入過多對貓都是十惡不赦的垃圾食品。

  他會冷著臉屈指丟出去,留下眼巴巴的三幺。

  她曾完整地偷吃了陳確良一整個三明治,然后在被訓時犟嘴地“喵”個不停。

  “喵喵喵喵喵!

  ——原本桌上有一個三明治,現(xiàn)在沒有了。但這不關我的事,至于我鼻子上的那片生菜,純碎是碰巧。

  陳確良面無表情地抽一張面紙?zhí)嫠龘秆凼海缓蠓词钟植猎谒砩稀?br />
  “閉嘴。”

  但厲淮不會這樣。

  三幺輕輕將爪子蓋在了厲淮手背上,翻出肚皮。

  “喵。”

  對于一只小貓來說,認可一個善良的人類就像在太陽下打盹一樣,太容易做到了。

  三幺為今天制定的嚴密計劃:

  1.大聲喵,但沒有具體理由。

  2.食好吃的

  3.今天真是辛苦了,小睡一下

  4.重復以上

  她睡到了厲淮床上,盤成一輪圓,尾巴垂在腦袋上。

  少年的被褥沒有陳確良身上淺淺的苦艾香,只盛滿陽光,三幺一覺睡到天黑。

  在她看不見的地方,陳確良拎著公文袋,踏進冷清的公寓。

  門沒有鎖。

  身為法醫(yī)的警覺迫使他從現(xiàn)勘工具里取出一把拉鉤在手里握著。

  “三幺?”

  沒有貓回應。

  陳確良沉默了一刻,重新退回門外。

  掌心攥著的拉鉤沿著消防栓外鋼筑走,輕敲、發(fā)出“篤篤”的動靜。

  廊間聲控燈亮起的瞬間,他俯下身、捻緊了檻處殘留的一簇貓毛。

  為了保持家中整潔、減少貓掉毛的頻率,陳確良始終持有讓三幺服用魚油的習慣。這是他第一次撿到能擁成朵花的毛量——

  茸茸小團,褪去三幺的體溫,染上了銹斑的味道。

  男人抬頭,注意到里側(cè)、他離家前特意反鎖的防盜栓被擰了個弧度彎兒。

  陳確良指頭觸著附近新鮮的抓痕、良久。

  倏地,他發(fā)出一聲冷笑。

  窗外,風雨突生。

  **

  陳確良撿到三幺,也是在這樣一個夜晚。

  荒廢已久、鋪設預制板的下水管道,滋養(yǎng)生出無數(shù)吸血的白蛉和鱗毛的娥蚋,頭一回發(fā)出“吭吭吭”的動靜。

  管道碎掉的鉛質(zhì)表層下藏了一只貓,用尖爪嗚咽著勾住了陳確良的褲腳。

  四下無人問津。

  只有他的公文袋里窩了條預備塞入尸體空腔、再縫合,讓驗尸流程看上去更體面的毛巾。

  男人拎著浸滿福爾馬林氣味的手指,勉強點了點毛絨的貓頭——

  再后來,那條原定用作驗尸的毛巾裹了貓,被陳確良帶回了公寓。

  公寓樓下有中年人群結(jié)的棋牌室,洪亮的女聲吼一句“十三幺!”

  貓溫熱的肚皮貼著陳確良冰冷的袖口,緊張到心都快跳出來,炸毛的尾巴顫抖著晃。

  不計五門齊、門前清、單釣將、混幺九,自摸加計不求人。

  沒良心的貓。

  養(yǎng)不熟的白眼狼。

  陳確良冷眼盯著角落里貓糧壘成小丘的喂食器,他擱下手心握著的拉鉤——

  轉(zhuǎn)身,去臥室取出來一把傘。

  物業(yè)三班倒,第二輪剛要遞班,值守的洗杯、抹桌,拎著雨衣打卡的功夫,門口立了個人。

  對方身上漾著水汽,領口扯得微微凌亂——

  “麻煩…17棟樓三單元,單元門監(jiān)控、各樓層電梯監(jiān)控調(diào)出來!

  陳確良一頓,補充:“我的貓丟了。”

  監(jiān)控時間倒帶回八小時前。

  陳確良薄薄的鏡片折射藍光,投映出他握著公文袋走進電梯的身影。

  再往后,延伸至四小時前,眉目清冽的少年走出電梯。

  陳確良按下暫停鍵,捕捉到監(jiān)控中、電梯口一閃而過的貓尾巴。

  物業(yè)的值守人員面面相覷,“12樓一梯一戶…生面孔,大概率是個租戶!

  陳確良有些頭痛地捏著眉心,低聲“嗯”。

  “多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