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無夢,我睡了一個好覺。
好久,沒有睡得這么沉過,好久,沒有一夜無夢過。
好久。
難得沒有被過往的記憶抓住,沒有夢,也就不會看見那個縮在角落里的自己,不會看見那一張張噙著惡意的笑容而越來越靠近的臉。
真好啊,我伸伸懶腰,睜開眼睛后,我有著半晌的驚慌。
「老師。」邱喆凱在我面前漾著靦腆的笑,雙手反剪在身后,一臉欲言又止。
……我還是在作夢吧,否則邱喆凱怎么會叫我老師呢?不過,既然是夢,又難得夢到了學生乖巧的樣子,我還是問:「怎么了?有什么問題,告訴老師,老師會盡量幫你的。」
他扭扭捏捏的,跟平常的樣子大不相同?也罷,這畢竟是我的夢。
「我……」他將藏在身后的手往前一伸,「我想跟老師一起玩踢罐子!」
「你……!」我震驚的看著他,縱使知道這是場夢,卻還是忍不住熱淚盈眶!负,我們來玩!」
「老師,還有我!」是楊智翔,他也一臉興沖沖的,眼神璀璨的盯著邱喆凱遞到我手中的罐子!肝乙惨蠋熞黄鹜!
「還有我!」
「還有我!我也要加入!」
此起彼落的聲音,來自我班上的三十二位同學,我們一起玩踢罐子,一直從太陽高高照射,踢到夕陽呈現橘紅色。
「同學們!讓我們朝著那紅色的夕陽奔跑,讓我們跑向明天吧!」我盡情吶喊,身上的汗水很有真實感的抖落,在夕陽的照耀下閃著金黃色的光!竵,跟著老師一起跑!我們將擁有更美麗的明天!」
「是的,老師!」
真是幸福的夢。
我在最前頭跑著,追逐著夕陽,然后……然后該要如何?通常跑向夕陽就是結束了,但我回頭看著我的學生,他們是追著夕陽跑還是追著我跑呢?我看著他們最初的熱血天真笑容,漸漸變質成我常有的惡夢。他們每個人手上各執(zhí)一鐵罐,鐵罐里塞滿河堤邊的小石頭,一個個蓄勢待發(fā)的要丟向我──第一枚,來自楊智翔,沉重的罐子不偏不倚的打中我的后腦勺,我忍住暈眩,不敢停止腳步,但更多的鐵罐隨之而來,我被絆倒在滿是障礙物的路上,一雙雙擦得發(fā)亮的皮鞋在我白色的制服上蓋上泥濘的黑印。
這是什么時候的我?
那是什么時候的人?
啊啊,這白色制服是我十三歲時穿的,只有這時,我的制服才稱得上是雪白,之后就越來越有泛黃照片的感覺。
我不懂他們會什么要這樣對我,我到底做錯了什么,必須要受到這樣的懲罰?──懲罰?就算是懲罰,也不該是由他們執(zhí)行!我將被踩的弓起的身子舒展開來,一手抓住那一隻往我臉上直直落下的鞋底。
鞋底的主人大概沒想到我會有所反抗,腳步一不穩(wěn)就向后倒,倒在他們用來攻擊我的特製鐵罐上,他停住了一直在毀謗我的嘴,沒發(fā)出任何聲音。
「呀啊啊!」女孩子的尖叫聲傳入每個在場的人耳里。我想逃。
那自他黑色的短發(fā)之后流出的黏膩,纏住了我的腳踝。
我逃不了了。
我去參加他的告別式,暗暗的瞪著他在照片上的笑臉,沒有人知道我才是被欺負的那一個。或者,他們裝作不知道。
在那之后以更多的東西朝我飛來,當天的廚馀淋身是家常便飯,有時是發(fā)臭的雞蛋、壞掉的優(yōu)格、成堆的香蕉皮、一團黏稠稠像加了太多水的麵糊巴在我的課桌椅上。
我希望這場惡夢快點結束──拜託,誰能讓我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