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座課程是早上八點十分開始。季潔坐在窗邊,強自打起精神,翻著助教剛發(fā)下來的厚厚一疊講義。
「不知道新講師長什么樣子?」
「主要研究領(lǐng)域,犯罪心理學(xué)、分析心理學(xué)、毒物學(xué)、存在主義與虛無主義……天啊好雜……研究跨度這么大,應(yīng)該是老頭子了!
「這講義才夸張好不好──好厚啊!不會有一百頁那么多吧?」
季潔唰唰唰地翻了一下。
其實沒那么殘忍,正確頁數(shù)是94,但只有第一頁寫著修課須知和評分方法的說明是中文頁面,其他都是原文。
都要逼近期末忙季,這講師實在是以太過暴力的姿態(tài)震撼降臨,令人很難親近啊。
教室里總共30名大一到大四不等的k大心理系高材生,很難得幾乎一面倒的同聲撻伐。
「整人嘛!」
「就是,真的是要逼死人……」
「一學(xué)分的課程,要讀完這么一大疊建議專書根本不可能!」
「鐵定是個嚴(yán)格的禿頭老教授──」
上課鐘響畢的瞬間,講師踏著間穩(wěn)節(jié)奏,襲捲稀薄的秋氣走進教室。
季潔捂著嘴,低頭小小打了個呵欠,因而只看見他腳上那雙時下流行款的男性深藍麂皮靴。
麂皮靴隱沒到講桌后的瞬間,整間教室的氣氛霎時變了。
「天啊,不會吧……」
「騙人!根本是東方版的基努李維……」
剛剛頓住的抱怨聲,現(xiàn)在徹底轉(zhuǎn)化為壓抑尖叫的激動。
大家猜錯了,joshua不是個老頭子呢。
季潔繼續(xù)捂著嘴,小聲竊笑。
她早從梁彥翔緊張兮兮的反應(yīng)猜出這個講師的外型條件必然很不錯,甚至優(yōu)秀到讓梁彥翔因為對方那幾句單純是挑釁的玩笑話,而如臨大敵。
而且,桌上這厚厚一疊講義內(nèi)的文字量多得嚇人,但實際上……
「各位,你們剛才的反應(yīng)我都觀察到了!
joshua開口說話,他的聲音不算清亮,卻有一種很吸引人的微嘶啞。本還嗡嗡吵鬧的教室,一下子陷入安靜。
「多數(shù)人對于投資報酬率的不對等做出抱怨反應(yīng),這是正常情況,不過,各位身為k大資優(yōu)生,我期許你們有更高度的觀察力──第一頁是以中文敘述的評分及作業(yè)說明,第二頁是以英文敘述的講義使用說明,第二頁很明白的寫著本講義內(nèi)的建議書目,不需在課程期限內(nèi)全部閱讀完畢,只須各依種類挑選一本,下一堂課報告即可。但,你們大多數(shù)都只看完了第一頁,沒有循序漸進的閱讀第二頁,就開始快速翻閱并抱怨,也同時對于我又老又嚴(yán)苛又不近人情的形象,有了共識性很高的精準(zhǔn)想像……」
男人充滿磁性的聲音在這里停頓,臺下有人不好意思的笑了。
「各位同學(xué),這是一種群體標(biāo)籤效應(yīng)。務(wù)必請控制你們的想像力,我可不希望上完這兩次的犯罪心理學(xué)講座課程后,自己就真的變成一個禿頭老教授!
講座教室冒出前所未有的哄堂大笑,就連季潔也瞇著眼睛,淺淺笑了。
她想到梁彥翔昨晚對此人憤憤不平的貶低評價──果然是挺油嘴滑舌的,沒錯。
抬起頭,季潔帶著笑意正視臺上講師,身形高挑的男人剛在黑板用白粉筆寫上自己的英文名字,joshua。
一轉(zhuǎn)頭,joshua正好對上季潔的眼光。
季潔愣住了。
這是個高大帥氣的男人,以客座講師而言,年紀(jì)嚴(yán)重低于平均值,最多不過三十五歲吧?
但真正讓她震驚的,卻是鑲在男人俊氣臉龐上那雙眼尾斜飛入鬢的鳳眼。
為什么如此熟悉?
為什么,她的記憶關(guān)于此人的部分遭到這么徹底的竄改!
為什么,她竟會把這樣一個不可能遺忘的人給忘了?!
記憶如漲潮瘋狂席捲,季潔完全被那些驚險而震撼的回憶畫面給吞沒。
那個名字哽在季潔喉頭,她忍不住要跳起來對他大喊。
丁影?!
然而,她只是坐在位子上,略顯出神地望著講臺上的男人。
joshua淡淡掃過季潔一眼。
沒有半點好奇,也沒有絲毫看見熟人的反應(yīng),joshua注視她的那一秒,并不比他掃視其他學(xué)生的時間還長。
「那么,請翻開講義第三頁,開始上課!
整節(jié)課,季潔一反常態(tài)的恍神。
joshua到底是誰?是丁影嗎?
她認(rèn)為,他是丁影。
他的每一個小動作和眼神里偶爾藏不住的戲謔,都讓她充滿即視感。
她可以肯定,這就是丁影!
丁影怎么可能沒死?他是如何逃出來的?
不,說他是丁影也不對,實際上她從來沒有弄清楚過丁影究竟是誰,或者她該問的是──如今住在這個軀殼內(nèi)的『他』,到底是喪心病狂的外來人格99號,還是原始人格100號?!
而且為什么,后來所有人都忘了他的存在?甚至連已在s大與他碰過面的梁彥翔,顯然都徹底遺忘他了……
整節(jié)課,季潔反覆因這些無解的問題而困惑。
那些她早就預(yù)習(xí)過的理論,從joshua如朗誦般的嗓音宣讀出來,聽在她耳里卻只剩殘缺的碎塊,一點都拼湊不全。
joshua顯得越是悠間自在,她望著joshua的眼神,就越是尖銳不安。
三節(jié)課的課程即將結(jié)束,joshua正在做結(jié)論。
「所謂犯罪心理學(xué),更重要的是提醒各位:與怪物對抗的時候,要小心別讓自己也成了怪物。記住,當(dāng)你凝視深淵,深淵同時也在用那片黑暗,凝視著你!
他的結(jié)語拿捏完美,鐘聲恰如其分的響起。
joshua拿起自己掛在講桌上的風(fēng)衣,將粉筆放回黑板凹槽。
「下次見面由各位按照組別,從講義里各挑一本專書報告。下課!
他沒有說可以提問,儘管臺下確實有為數(shù)眾多的女孩子想提問,但──第一個飛快舉手的,竟然是所有人都沒料到的冰山,季潔!
「joshua,等一下,我有問題!」
從來沒有人見過,季潔用這么急切的速度從座位上站起,甚至連她那頭柔直的披肩黑發(fā)都飛散開來,左耳上的單邊銀光,燦如流星的閃著。
joshua挑眉,微不可察地瞇了一下本就狹長的冷眼。
「問。」
「joshua,你凝視過深淵嗎?你是否曾與黑暗的深淵對抗?到最后,你是否已成功擊敗深淵?!」
更令人驚嚇的是,季潔根本不是在提問,她的咄咄逼人,更像一種不達目的絕不罷休的質(zhì)問!
季潔臉色蒼白,襯托得眼神更明亮逼人──他此時的神色,究竟是真正的淡然鎮(zhèn)定,還是欲擒故縱?!
教室里的氣氛,剎那間便凝重了起來。
在座所有人都不免提心吊膽。
修養(yǎng)再好的老師,面對如此無禮質(zhì)詢的學(xué)生,都會不高興吧?!
一如預(yù)料,joshua皺了眉頭,大家的心臟都被高高提起──
然而,他瞇起雙眼,修長的食指輕輕放在鼻端、唇峰,十足稚氣的勾起嘴角。
他一個字也未曾說出口,但,這抹笑容似乎又涵括了千言萬語。倘若不曾見過這樣的笑,不能理解世界為何能夠如此璀璨……
『噓!祕密!
季潔腦中,懶洋洋的涌出十分符合他如今表情的性感回音。
噙著笑容的joshua,風(fēng)衣挾帶秋日近冬的颯爽氣息,就這樣從她身前踩著麂皮靴,頭也不回的一掠而過。
他逕自走了。
講座教室完全沸騰起來,joshua神祕的一笑,迷倒太多人,沒有人還有精力去在乎剛才季潔失態(tài)的小插曲,議論紛紛討論的都是偶像般的新講座教授。
季潔依然站在原地。
她的世界,天旋地轉(zhuǎn)。
剝。
剝剝。
只有季潔一個人聽得見的聲音,悍然壓倒喧騰運作的大千囂鬧。
剝剝剝……
曾靜止在她體內(nèi)的生命,此刻以驚人的強韌亢奮,掙扎著,破蛹而出。
──嗡!
季潔悚然,心臟抨動的速度快得令人窒息。
是『他』!
他回來了/他回來了/他回來了/他回來了。!
她的世界,將再次翻天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