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潔很難回憶起自己逃出生天后的那段時間,是怎樣兵荒馬亂的度過。
她只知道后來連續(xù)幾個月,新興影城無赦城被一場驚人爆炸及大火幾乎燒盡的新聞,轉(zhuǎn)到哪一臺都是頭條。
因為,除了耗資上億的影城一夕毀滅,地底更挖出無數(shù)驚悚的新、舊尸骨,還有一些現(xiàn)代化實驗設(shè)備的殘骸。
本該與此案關(guān)係最密切的嫌疑人,包括被救出的《殺無赦》劇組人員、當紅演員、連同經(jīng)紀公司高層經(jīng)紀人、影劇出資者、甚至市長本人──都沒有任何一個人,能順利做完正常的筆錄,因為,這批人都瘋了。
疑神疑鬼,怪力亂神的癲狂囈語,所有人都堅持自己體內(nèi)有蟲在吸血,不斷以流血的方式自殘……
為免串供,這批人,分別被送往各大精神療養(yǎng)院。
其中,早已被密報鎖定,牽連重大的嫌犯高弘昇、林昭群、倪妮,各自有人嚴密看管,就等他們稍微恢復正常的時刻,立刻錄口供。
后續(xù),相關(guān)單位為了清查地底大量尸骨,不得已的多次進出山區(qū)影城,時間一拉長,事情當然瞞不住傳媒。
「精神失常?集體中邪?無赦城里的生化實驗!」
驚悚的斗大標語跑馬燈,連續(xù)數(shù)日占據(jù)新聞臺熱門時段。
新聞爆發(fā)后,《殺無赦》原著的黑暗小說在網(wǎng)路搜尋引擎上再一次熱火朝天,很長一段時間,這部小說被網(wǎng)眾拿來與「世界三大禁歌」并列,甚至有自稱為修行者的網(wǎng)眾,言之鑿鑿的聲稱,這部小說的作者在小說創(chuàng)作時已嵌入了一則惡毒的詛咒,凡是試圖演繹這部小說的演員和劇組,必定會遭到精神失常的下場──
謠言愈來愈夸張,直到《殺無赦》一劇被高層下令無限期停拍,原著小說在網(wǎng)上論壇的貼文及討論,全面遭掃蕩滅火。
至此,關(guān)于安赦拉那羅的傳言,才漸漸被其他花邊新聞取代,被人們遺忘。
……這也是為什么,后來她和梁彥翔也必須偽裝成精神失常的樣子,整整一個月住在不可能被媒體跟監(jiān)採訪的私人療養(yǎng)院里,定期接受精神醫(yī)師的訪談和「治療」。
否則,若是讓媒體得知《殺無赦》劇組內(nèi)居然有兩個人仍是正常狀態(tài),他倆絕對有很長一段時間,過不了平靜的日子。
*
「你精神還異常嗎,小潔?」
「還好。你感覺好一點沒,梁彥翔?」
「不好!要是再被關(guān)下去,我就要真的失常了。」
梁彥翔長嘆一口氣,扔掉手中的一本彩色繪本,隔著一面墻壁和季潔百無聊賴的胡言亂語。
──這已經(jīng)是他在這里所能得到的最高檔娛樂。
「我倒覺得這里不錯,山明水靜,清幽!辜緷嵉购芟硎苓@里的寧靜。
「如果能跟你住在同一個房間,我也會覺得不錯……」梁彥翔瘋狂撓墻。
在他的想像里,早已千百次把這道隔著他和季潔的可惡白墻撓穿。
但,他的撓墻聲很不幸的引發(fā)了連鎖效應。
梁彥翔另一邊的隔壁房,住著一位自認為是老虎的患者,不定期的發(fā)作,這時聽見梁彥翔刷刷刷的連續(xù)撓墻聲,老虎大人似乎傷感于自己被剝奪自由的悲慘身世,于是也一邊高聲嗷吼,一邊用力抓起墻來了。
「嗷嗚嗚嗚──嗷嗚嗚──」
多么蕩氣回腸的大貓叫聲,何等悲憤的百獸之王痛哭。
梁彥翔萬般凄涼的,也跟著鬼叫了一聲洩憤。
「……嗷嗚!」
然后,他聽見隔壁房季潔發(fā)出一串串停不下來的笑聲。在這個反璞歸真毫無娛樂的地方……她被梁彥翔逗得簡直笑到喘不過氣。
「梁彥翔你夠了!」
「嗷嗚嗷嗚,嗷嗚嗚。!要笑你得等我出院以后再笑啊!我現(xiàn)在看不到你啊小潔~」
梁彥翔更加暴燥。
季潔居然在他看不到的情況下笑了!這是要逼死他的想像力嗎?一定是吧?!
他沒辦法想像季潔笑成這樣會是什么樣子,因為他從沒看過季潔開懷的笑成這樣!一定很可愛吧?他好想看、很想很想親眼看。
梁彥翔滿屋繞著跑,悲憤的嗷嗚嗷嗚亂吼起來。
這面混蛋該死的墻,什么時候才會被他撓倒啊啊啊──!
這天晚上,梁彥翔因為太過失控的暴走行徑,于是得到了跟隔壁房的老虎大人一模一樣的特別待遇:用拘束帶綁在床上,被迫冷靜了一晚。
*
依照梁彥翔的瘋癲程度,要偽裝成集體中邪的其中一員簡直輕而易舉。
不過,淡漠的季潔對于該如何在毫不知情的老心理醫(yī)師面前假扮精神失常,有一段時間很傷腦筋。
前兩次晤談,她半句話也不說,只與慈祥的白鬍子老醫(yī)生兩人各據(jù)房間一角,毫無交集。后來,梁淵前往「探望」她時,好意提醒季潔,這樣一來院方等于沒有她的醫(yī)療進度,無法評估她何時能夠出院。
于是,季潔決定把自己在無赦城里的經(jīng)歷掐頭去尾,實話實說。
這次,老醫(yī)生就聽得十分專注,面帶和藹,十分有同理心而滿面鼓勵地望著她。
「孩子,都說出來吧,說出來就會好一點了!」
季潔于是再次選擇把她認識丁影的經(jīng)過,從頭到尾說了一遍。
「你聽得見別人聽不到的聲音?而且,見到了這個人……但他人呢?也在爆炸傷害后獲救者之列嗎?」
「沒有。他失蹤了。」
在她垂下眼眸之前,看見滿臉同理心的老醫(yī)生,在速記本上草草寫了一些原文專有名詞。
……創(chuàng)傷后壓力癥候群,思維控制障礙,解離認同失!
第五次晤談,老醫(yī)生起身要離開之前,又問了她一個問題。
「孩子,你口中的那個聲音,那個一開始令你恐懼,后來卻以超能力成為你生命拯救者的人,是男人還是女人?可否簡單描述你記憶中他的模樣?」
「是男人,身高超過一米八,模樣很端正,有一雙清澈的眼睛,我從未見過身手反應那么敏捷的人!
簡單描述后,季潔愣了一下。
她發(fā)覺,自己對丁影的形容,都是正向而光明的,再次回想起他的模樣,她竟連一絲一毫的質(zhì)疑、恐懼或怨恨,都沒有了……那個從小就總是要把她的心給吞噬的黑洞,不知何時已被填滿,她再也不曾在夜闌人靜時,凄涼地感覺自己一生只能活在陰影里。
是不是因為,她總算明白,世界上確實存在著與她一樣的人,她并不孤寂?
季潔無意識的按了按被丁影碰過的耳垂。
丁影難得有些侷促而困惑的表情,清晰如在眼前。
「對不起,我和他只是都不懂,該怎么去喜歡!
老醫(yī)生顯然會錯了意,他認為季潔的發(fā)愣是因為她終于察覺自己有妄想癥狀。
因此,老醫(yī)生繼續(xù)追問:「孩子,那個男人,其實你并不記得他的名字,對嗎?」
對老醫(yī)生而言,如果季潔回答不出他的名字,那表示癥狀還輕微,因為她至少沒有替自己幻想出來的超人英雄取名。
季潔低下頭,裝作有些困惑的模樣。
「對,我怎么樣也想不起他的名字,真奇怪。」
老醫(yī)生得到他想要的答案,松了一口氣,他蓋上速記本,開門離去前,用很振奮的語氣告訴季潔。
「很好,孩子,你愈來愈進步了!」
季潔很彆扭地試著勾勾嘴角,設(shè)法模仿一種十七歲少女該有的矜持與羞澀,一陣心理掙扎后,她抬頭,向一直站在門口的老醫(yī)生微笑。
「真的嗎?醫(yī)生,那太好了!
「真的太好了……小潔,你笑起來真的好可愛……我、我死而無憾了……」
原來,在季潔低頭模擬笑容的角度時,老醫(yī)生早已走了,后來一直站在門口偷窺她的人,其實是從隔壁房光明正大溜出來的梁彥翔!
這時的梁彥翔,渾身都沸騰著一種很適合稱之為癡呆的愚蠢病毒。
季潔真的在不知不覺中羞紅了臉,像個正常十七歲少女一樣,羞澀的小跑步上前,計算角度,關(guān)門──
砰一聲準確打中梁彥翔的鼻樑。
然后,她冷靜地對門外正發(fā)出嗚嗚怪聲的梁彥翔說:
「去死!
可是,連她自己也沒察覺,那天的她,淡淡的笑容幾乎掛在臉上一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