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這天清晨，方家位于郊外的西式別墅難得地熱鬧非凡。萬利行的兄弟天還沒亮就來到這里，幫忙準備云清和曉冰的婚禮。

  由于云清沒有自己的家，在商量之后，金翔決定把這棟別墅暫時當成將曉冰迎娶過門的夫家。

  穿著白色長衫的金翔看起來神清氣爽，眼看時辰就要到了，就走向充當新房的主臥室，敲了敲門。

  「進來吧�！�

  云清的聲音從房里傳來，金翔笑著推門而入。

  已經(jīng)換好禮服的云清看起來比平日還要帥氣十倍，長度及膝的黑色長禮服穿在玉樹臨風的他身上加倍好看，優(yōu)雅又英挺。

  金翔半認真半玩笑地說道，

  「想當年你來的時候才是個十四歲的少年，一轉眼就要成家立室了，阿叔我真是太為你高興了。」

  看著他戲劇化的表情和說詞，云清一時之間也不知該不該當真。

  「金翔叔……」

  下一刻，金翔用富有戲弄意味的語氣說道，

  「等你們結婚之后，記得要生小女娃喔，然后我再過來當她的蝶�！�

  云清啼笑皆非地反駁，

  「又不一定你就是她看到的第一個蝶�！�

  金翔竟然得寸進尺地要求道，

  「那你們就多生幾個啊，那機率就高一點嘛，不然，也可以在她過來之前通知我�！�

  「那是作弊啊，金翔叔。」

  兩人一來一往的對話原本充滿喜悅的氣氛，但是云清突然從金翔編織的美夢中清醒過來，然后露出無奈又苦澀的表情。

  「金翔叔，不過這件事看來是無法讓你如愿就是了�！�

  聽出他話中有話，敏感的金翔收起臉上的笑容。

  「這話是什么意思？」

  一方面不想瞞他，另一方面也想找人傾訴，云清望著金翔，就把真相說了出來，

  「大小姐和我……說好了只當掛名夫妻�！�

  「呃？什么！」

  金翔先是大大的錯愕了一下，卻很快就消化了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還理解地頻頻點頭。

  「難怪大小姐在籌備婚事的時候是那副樣子啊……」

  他的說法這下子引起云清的不滿了，他立刻反駁道，

  「金翔叔，你這種說法好像和我結婚應該是一件很痛苦的事。」

  「我不是這個意思啦�！�

  金翔連忙解釋道。

  「我的意思是，一般上待嫁女兒，心情都會很復雜啊，既緊張不安又忍不住心生嚮往，但是大小姐就……該怎么說呢，雖然籌備婚禮是還滿熱心，但是沒有那種緊張的心情。」

  一說出心里話，云清就停不下來，開始向金翔傾訴。

  「就算她這么說，我也無所謂，反正到頭來她還是會嫁給我，那就不必擔心她會被人搶走。」

  云清苦惱的樣子讓金翔明白事情并非如此單純，于是靜靜地聽著他訴苦，

  「我最無法忍受的是，大小姐居然把掛名夫妻這件事告訴玉梅，還說就算結婚之后也不會過問我和玉梅的事。哪有妻子贊成丈夫搞外遇的��？根本就莫名其妙！」

  這樣的話，確實對云清是很大的打擊，畢竟他對大小姐可是真心誠意的啊。

  想到這里，金翔只能一臉同情地看著心情鬱悶的云清，卻什么安慰的話也說不出口……

  2

  雖然太陽還沒升起，天色仍舊昏暗，但是方家大宅附近的街道卻出乎意料地熱鬧。為了看新娘，不少左鄰右舍都特地摸黑早起，聚集在張燈結綵的大宅四周。

  相較于兩個月前的愁云慘霧，今天的氣氛卻是濃得化不開的喜氣洋洋。

  當綁著紅色綢緞的婚車抵達的時候，雖然不能放鞭炮，但喧鬧的氣氛還是達到最高點。

  剛才一臉無奈的云清從婚車上下來時已經(jīng)換上燦爛的笑容，完全難掩幸福的心情。

  他一邊接受大家的祝福一邊走進方家，一同前來的金翔也隨后跟了進去。

  穿著鵝黃色小禮服的伊莎貝拉從大廳看到他們，絲毫不顧形象地衝上樓。

  「伊莎貝拉，你可以淑女一點嗎？」

  叫住她的夫人和伊莎貝拉的相貌頗為相似，但年齡較為年長，約三十馀歲。「是的，媽咪�！�

  雖然這么回答，但伊莎貝拉的腳步仍然慢不下來，那位夫人輕輕嘆了口氣。

  「朱蒂斯，你就讓她去吧。今天是曉冰的大日子，伊莎貝拉高興得都昏了頭了，哪還記得這些規(guī)矩？」

  說話的人正是伊莎貝拉的父親約翰，金發(fā)碧眼的他舉止優(yōu)雅，笑咪咪地走到妻子身邊。

  「約翰，都是你把她寵壞了�！�

  朱蒂斯輕責道，臉上卻沒有責備的意思。

  她面向滿臉笑容的丈夫，帶著開玩笑的語氣對他說道，

  「別光會說伊莎貝拉，你開心的樣子簡直就像今天在嫁女兒似的�！�

  約翰的眼神流露出一絲感慨。

  「那當然啊，曉冰可是我的外甥女啊。要是維多利亞和順利還在，一定會比我還開心�！�

  夫妻倆轉身望向擺放著方老爺和妻子靈位的方向，悲與喜兩種極端的情緒在心中交織著……

  再說跑上樓的伊莎貝拉，一來到曉冰的房間，就上氣不接下氣地叫道，

  「來了，云清來了！」

  聽到她這么說，已經(jīng)準備就緒的曉冰和坐在她身邊的月香突然慌張了起來。

  「那我得走了，不然被清少爺發(fā)現(xiàn)就糟了�！�

  臉色蒼白的月香連忙站起來，就要往門口走去。

  「月香，你別慌，看到就看到啊�！�

  曉冰拉住她和伊莎貝拉，然后有些緊張地問道，

  「你們幫我看看，有沒有什么地方怪怪的？」

  和試裝的時候相比，梳妝打扮完畢的曉冰顯得明艷照人。

  一頭烏黑的秀發(fā)垂落到腰間，在白絲綢薄紗製成的頭紗之下若隱若現(xiàn)。和平日帥氣十足的樣子截然不同，眼前的她美得像個瓷娃娃，晶瑩明亮的碧藍色大眼睛帶著不安。

  伊莎貝拉走到她身邊幫忙調整頭紗，輕聲對她罵道，

  「反正你又不是真心的，干嘛這么緊張�。俊�

  看來她對于曉冰之前說的話還耿耿于懷。

  「伊莎貝拉，你別這樣說，曉冰有她的苦衷�！�

  月香只能這樣勸說道。

  望著好姐妹無法掩飾的不滿，曉冰露出落寞的神情。

  「無論如何，這畢竟是我一生一次的婚禮�！�

  她這句話完全出乎伊莎貝拉的意料之外，她猛然抬起頭。

  「一生一次？你打算和清少爺過一輩子？」

  「那當然�！�

  曉冰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反而讓伊莎貝拉更加詫異。

  「既然是這樣，那天你為什么對玉梅小姐說那樣的話？」

  曉冰的眼神既溫柔又傷感，將心底的話全盤托出。

  「那些話也是真心的�！�

  她握住好友的手，輕輕說出這句話。

  「因為我想一輩子把清哥留在身邊，哪怕他心里喜歡的是其他人，那也無所謂�！�

  「你對云清……」

  這一刻，兩人第一次察覺到曉冰深藏在心中的感情。

  各自有著自己的戀愛煩惱，月香和伊莎貝拉不禁感到五味雜陳。

  這時，門外的笑鬧聲越來越近了，月香趕緊說道，

  「我還是避一避�！�

  已經(jīng)來不及逃出房間的月香快步往屏風走去，曉冰還想拉住她，卻被月香阻止了。

  她微笑著對曉冰說道，

  「曉冰，要幸福喔。」

  說完，就閃身躲在屏風后面。

  這時，大門正好打開了，滿臉笑容的云清在兄弟們的擁簇之下走了進來。

  當伊莎貝拉望著面帶幸福笑容的曉冰走向云清時，感覺自己似乎窺見了曉冰對云清那份不為人知的復雜感情……

  3

  曉冰挽著云清的手臂從二樓緩緩步走下樓，大廳里擠滿親朋好友和萬利行里的兄弟們，大家都為這對新人給予祝福，場面熱鬧又溫馨。

  云清配合第一次穿高跟鞋而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曉冰放慢走路的速度，臉上雖然保持著完美的笑容，心里卻為曉冰擔心受怕。

  「大小姐，你怎么會換成高跟鞋的？前兩天不是還嚷嚷著說要穿靴子的嗎？」

  在云清的全力支撐下才不至于摔跤的曉冰，同樣忍住恐懼地展現(xiàn)甜美的笑臉。儘管難掩不安的心情，但不知情的賓客也只是以為這樣的緊張是正常的待嫁女兒心。

  「還不是因為伊莎貝拉昨晚一直取笑我，說只是一雙高跟鞋就害怕成這樣。我為了爭一口氣……」

  聽了這樣孩子氣的回答，云清真的是又好氣又好笑。

  「你們真是的�！�

  如果她說是為了成為美麗的新娘子，云清可能會比較感動吧。

  然而看著身邊美得讓人幾乎無法直視的曉冰這么努力，他還是很安慰就是了。

  不過，為了曉冰的安全著想，云清還是提醒道，

  「先說好，今晚的喜宴上，你給我穿靴子�！�

  曉冰臉上的笑靨立即僵住一秒，隨后她立刻含蓄地抗議道，

  「哪有新娘子穿旗袍配靴子的？」

  云清卻壞心地揚起嘴角，展露最迷人的笑臉對她說道，

  「那大小姐就成為第一個吧。」

  說著，他若無其事地繼續(xù)支撐著隨時會失足的新娘子。

  明明平日只要兩分鐘就能跑下樓的距離，穿著新娘禮服加高跟鞋，曉冰居然用了超過七分鐘才走到一樓。

  根本就是一步一驚心嘛。

  女人都已經(jīng)不扎小腳了，究竟是哪個外國混蛋做出這種折磨女人的高跟鞋��？

  就連天不怕地不怕的曉冰都忍不住在心里暗暗罵道。

  「大小姐�！�

  發(fā)現(xiàn)她心不在焉，站在身邊的云清輕聲叫道。

  曉冰回過神來，只見金翔把點燃的線香遞給她，曉冰連忙接過，然后和云清給父親和母親上香。

  她望著父親和母親的神主牌，心想要是阿爹阿娘還活著的話，現(xiàn)在看到她出嫁，一定笑得合不攏嘴。

  更何況云清在阿爹心中，一直都是最佳的女婿人選。

  雖然都是醉話就是了。

  想到從小把她視為掌上明珠的阿爹，還有在她很小的時候就過世的阿娘，曉冰的眼眶不禁泛紅。

  原本在拜祭之后，按照禮俗就該是出門前往夫家的時候了。

  然而云清卻語氣柔和地對曉冰說道，

  「反正長輩們都在這里，不如在這里敬茶好了�！�

  曉冰回過頭望著他，疑惑地問道，

  「可是不是要回夫家拜堂，在夫家敬茶之后才能回娘家敬茶嗎？」

  云清看著曉冰的神情充滿無限柔情，輕輕拉起曉冰的雙手，

  「老爺待我如子，我也視他為父，所以這里就是你的夫家，也是你的娘家。我們就在這里拜堂，在這里敬茶就好了�！�

  「清哥……」

  他如此情深意重的話讓曉冰熱淚盈眶，兩人緊緊握住彼此的手……

  「一拜天地�！�

  雖然穿著西式禮服，云清和曉冰還是按照傳統(tǒng)禮俗開始拜天地。

  「二拜高堂�！�

  代表高堂的居然是一對金發(fā)的外國人，讓賓客都覺得很新鮮。

  然而知情的人都很清楚，約翰華特先生和夫人朱蒂斯不僅僅是看著曉冰長大，更是她的親舅舅和舅母，當然有資格代表女方的長輩。

  第一次以長輩身份參加華族婚禮，兩人當然也覺得新奇有趣。

  接過曉冰和云清雙手奉上的茶，約翰和朱蒂斯?jié)M臉笑容，并按照華族習俗給了新人紅包。

  金翔在一旁看著，感到十分欣慰。

  伊莎貝拉笑盈盈地來到他身邊，

  「金先生今天的心情很好喔，笑得合不攏嘴了�！�

  金翔也不打算掩飾自己的好心情。

  「那當然了，大小姐和云清就像是我的孩子一樣，我當然開心啊�！�

  又故意提起年齡。

  伊莎貝拉在心中埋怨道，然后指著自己的父母說道，

  「你看我爹地媽咪多高興，如果爺爺在場的話大概會感動到落淚吧�！�

  「那是當然的，華特爵士可是大小姐的外公耶。要不是為了趕在百日之內成婚，一定會等到爵士回來才辦婚事。」

  看著穿著新娘禮服的曉冰，伊莎貝拉一臉羨慕。

  「等到我結婚的時候也要給他們奉茶，讓他們也能這么高興�！�

  金翔瞥了她一眼，馬上潑冷水。

  「也要你未來老公愿意吧？說到底這可是華人的習俗�！�

  「那我嫁給華人就好了啊�！�

  伊莎貝拉望向身邊的金翔，順水推舟地說道。

  金翔明知道她的心意，卻繼續(xù)潑著冷水，

  「你要嫁給華人？就算你爺爺答應，你外公絕對會要你嫁給英國人的，別癡心妄想了。」

  伊莎貝拉還想反駁，卻突然有人叫道。

  「金翔叔！」

  爭鋒相對的兩人同時回過頭，居然是那對新人在朝金翔揮揮手。

  原本站在角落的金翔滿頭霧水地穿過人群，來到云清身邊問道，

  「怎么了？」

  不料，下一秒他就被約翰先生拉到座位上。

  「輪到你喝茶了�！�

  「我？」

  金翔錯愕地看著曉冰和云清在他面前跪下，然后雙手奉上茶給他。

  「這是……」

  兩人眼中充滿笑意和感激之情。

  云清先開口，語氣誠懇地說道，

  「金翔叔，自從我來到這里之后，你教了我很多很多，雖然偶爾喜歡戲弄人……」

  云清的話立刻引來萬利行兄弟的爆笑聲，可見被金翔戲弄過的人不在少數(shù)。

  「但是因為有你在我們身邊，我和大小姐在老爺過世之后，才能度過難關�！�

  一向能言善道的金翔頓時說不出話來，在媒人的催促下才接過云清奉上來的茶。

  緊接著輪到曉冰，她真情流露地說道，

  「金翔叔，對我來說，你就像是我的親叔叔一樣。在阿爹發(fā)生意外的時候，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你也一起走了……」

  說到這里，不止是曉冰，就連金翔都紅了眼眶。

  「還好你沒事�！�

  為了掩飾心底的感動，金翔在接過茶的同時，笑著說道，

  「大小姐把我當成親叔叔，還這么擔心我，是金翔的福氣�！�

  他舉起茶杯，想起在方家的這段日子，頓時覺得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