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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洵楓耗時千年,將一族的性命都壓在這計上了,為的就是要他的命。

  蒼列始終監(jiān)視魔族動向,竟也不察,他后悔不已,可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世事難料,誰能未卜先知,知曉洵楓會復活古獸與褚綏抗衡?

  若放在以前,褚綏盛時,都不在話下,頂多閉關百年,不至于妨礙性命,但褚綏大限將至,此前擋下一道雷劫,耗千年壽,如今抵御魔族,散盡靈力,他又舍不得動用金丹,內(nèi)里還哺著應蕪的元丹!更別提他四散天地的圣體,全靠他一人神識苦苦支撐,光是一想,蒼列就心痛難耐,又不知該如何,只能跪在他身側,聽他差遣。

  “吾將身死,阿蕪約是知道了…”褚綏嘆道,“你好好照料,不要讓她過度悲傷,你亦不必傷懷,吾茍活十萬載,早就夠了,如今終得解脫,樂得自在…”

  “是!

  “屆時,尸身腐敗,潰爛難堪,吾怕她一時難以接受,便先瞞著吾之歸所,待尸身狀貌不再可怖,她想來看看吾,便許她吧!

  “是!鄙n列問,“您要在何處辭歸?”

  “吾想…吾生于海淵,倦鳥歸巢,池魚思淵,就回南海,于大海深處…”

  蒼列鼻酸,頷首道:“也好,您在那里安靜,亦無人打擾!

  褚綏一笑,抿茶點頭,“要遠一些,不至于為龍主增添煩惱!

  “好!

  “其余事,也無牽掛了,唯有阿蕪…”

  “徒兒會照料好師妹!

  “你小心她些,她不好擺布,表面乖巧,背地蔫壞,她生性重情,要是心里不痛快,別逼她,哄一哄,她懂事,好好和她說!

  “徒兒明白。”

  褚綏又說了很多應蕪的事,就連給她買什么簪子,涂什么丹蔻都想好了,還說以后若是有心儀兒郎,必須蒼列親自看過,好的才行。

  絮絮叨叨,絮絮叨叨,蒼列一開始還想哭,聽到最后都要睡著了!蒼列道:“徒兒知曉,徒兒知曉!

  褚綏說得口干,喝了一壺茶水,這才事了,起身道:“去寶殿,同天帝說一聲,便動身吧!

  “這就動身?”蒼列扶著他道,“現(xiàn)在?”

  “這幾日,覺得越發(fā)不行了…吾死時,必將天地震蕩,也要守衛(wèi)界碑,防止有人心生異端!

  “自然,徒兒都知道,陛下早有籌謀!

  “應蕪想留在天宮,你就辭去司職,專心守著她吧,與帝王周旋,又非我等同宗血親…帝王薄情,侍奉時小心翼翼,實在心累。又嘆你我都非此等才干,不愛搬弄權術,只得如此!

  “徒兒早就想不干了,正好是個由頭,應蕪那個樣,肯定會護著徒兒的!

  褚綏笑道:“她會的,你是她阿兄,她必定會依賴你,保護你的!

  蒼列嘆道:“終究不是她師尊啊…”

  褚綏亦嘆息。

  等到了寶殿之上,天帝摒退眾人,向褚綏行禮,褚綏一一說來,天帝踟躕半晌,艱難開口:“落入海淵,海底無物,豈不浪費圣體?”

  褚綏心下明了,問道:“那吾該死去何處?”

  “尊者已感知天命,看破死生,臨了臨了,還惦記著蒼生萬物…”天帝嘆息,“既如此,不如將此圣體,置于九幽玄冥,凈化群山,也算是了卻尊者的一腔心愿…”

  蒼列面色極差,出聲呵止道:“何必如此!九幽玄冥乃是至陰至暗之地,鬼魅橫生,遍地荒蕪!尊者為至純之水,如何能忍受煞氣侵擾!他一逝,光是元神消散就要幾十載,肉身雖死,卻也能感知疼痛,屆時…”

  “列兒!瘪医椞值溃爸孤!

  蒼列未能聽話,連聲道:“師尊!”

  “無妨。”褚綏笑道,“那便去此處!

  “師尊!”蒼列欺身上前,握住了他的手腕,褚綏安撫道,“好了…穩(wěn)重些!

  “如何穩(wěn)重!”蒼列緊緊攥著他不放,眼中有淚,褚綏道,“好了…好了!

  他對天帝道:“你即位不足萬載,但天界上下,無不臣服。吾為上古靈修,并不長于此事,當年,少昊帝分離三界,功業(yè)甚偉。幼帝年少有為,慈悲為懷,仁者愛人。如今你統(tǒng)領三界,亦無憂無難,上下有度。天命有常,萬事不必急于一時。建功立業(yè),人人渴而望之,卻不知黃土白骨,不論何人,都要重回天地,又何必在乎身前身后之名?吾之一門,與天界并無二心,吾之弟子,亦不喜身居高位,不過少昊遺愿,吾為人父,為人師,為其守著江山罷了,今吾應之,日后不論列兒、蕪兒意欲何為,也別再為難!

  這話說得…天帝一陣慚愧,心術算計全被人看得精透,一時竟抬不起頭來,褚綏道:“只是因吾死于何處,并無執(zhí)念,死于此,死于彼,于吾無差,你當知,于你亦無差。為天下萬物生靈再做一件事,于吾無損,此事并不值得再議,列兒,便去九幽玄冥!

  蒼列合眸,良久才道:“徒兒知曉!

  褚綏寬容,憐惜萬物,并不記恨任何人。他撫著蒼列的發(fā),又道:“大限將至,吾將辭歸,不必昭告天下,亦無須樹碑立傳,靜靜地走,誠如無聲誕于世間,生息流轉,返璞歸真…如此就好!

  天帝俯身跪地,叩首道:“恭送天尊!

  褚綏轉身,與蒼列并列出了寶殿,他左右瞧瞧,問:“方才所說之地在何處?”

  蒼列給他看,一想他看不到,就分出一縷神識,呈現(xiàn)給他,褚綏頷首,又猶豫道:“這便去吧,你還有話要說否?”

  “列兒現(xiàn)下沒有,日后有,就去找您!

  “少來,讓吾少些牽掛,去時也輕松,你好好想想,一會兒要叫阿蕪來了,她說話,你就不能說了!

  蒼列笑得難看,和他說:“您真是薄情偏心,就知道師妹!

  “她不止是你師妹啊…”褚綏喃喃。

  “只可惜您難得動情…就…”蒼列嘆息,“罷了,徒兒能有什么要說的?說不出口。您撫養(yǎng)之恩、您哺養(yǎng)之情,一生難忘,日后徒兒大去,到了彼岸,到了虛無處,倘若還能見您,亦要伴您左右,臥于膝上…”

  蒼列皺眉,垂淚道:“再侍奉您一世!

  褚綏笑笑,眼底酸澀,柔聲回:“好!

  “徒兒去喚阿蕪來。”

  褚綏頷首。

  只剩他一人,他伸手撫過蓮池菏葉,菏葉田田,游魚戲水,褚綏心中寂靜,就這么繞過連廊,向遠處去了。

  彼時應蕪正守在宮內(nèi),見蒼列回來,她慌忙起身,走過去道:“師尊呢?”

  蒼列不語,忽然伸手,將她抱在懷里。

  應蕪落淚,和他緊緊相擁,過后,蒼列才啞聲道:“他在等你!

  應蕪渾身發(fā)抖,蒼列哄她:“別怕…見了他,你就不必怕了!

  應蕪只好去找他,褚綏立在一座斷橋前,背著手,不知在想什么,應蕪從背后抱住他,他才回神,轉過身,將她摟到懷中。

  “您要去哪?”她顫聲問。

  “吾此戰(zhàn)損耗太多,要閉關修行!

  “那我們回南山吧,好嗎?這次不回來了,阿蕪守著您。”

  “不回南山。吾去海淵!

  “海淵…”應蕪問他,“師尊,您要去多久呢?”

  “多久?約有五百年吧!

  “五百年…阿蕪才五百年壽…您就要離開徒兒五百年嗎?”

  “不得已而為之,望你見諒。”

  應蕪搖頭,“徒兒…徒兒明白了!

  “你懂事聽話,這次也要如此。乖乖與師兄修行,摒卻雜念,修成正果…若你不想在此,列兒會陪你,亦會為你解惑,他帶出來的孩子品性極佳,列兒同是極好的孩子…”

  應蕪點頭,不再言語。

  褚綏一嘆,輕撫她的面頰道:“好孩子,過來些!

  應蕪靠近他,他試探著撫到她的唇,應蕪才察覺他目不能視,她心痛地吻著他的指腹,攀上他的脖子,張口和他癡纏。

  褚綏溫和地安撫她,她終于不抖了,而是躲在他的懷里,和他貼吻,他舌中好似有一物,緩緩推入她唇間,應蕪含來,松開半晌,將此物吞咽了。

  體內(nèi)瞬時氣脈奔騰,金丹歸位,她疼痛不再,只剩下他的金丹環(huán)抱著她的,一如他在她的生命中,如此庇護著她。

  “蕪兒!

  應蕪和他鼻尖相抵,她輕輕蹭著,褚綏一笑,萬語千言,都成無言。

  相擁片刻,他輕嘆,不舍地松開雙手。

  “師尊…”她拉著他,褚綏搖頭,和她說,“吾去矣,不必過于惦念!

  說罷,空中飛來一把重器,立于應蕪身側,應蕪顫抖握住,龍吟震動,褚綏道:“如今,龍吟就是你的寶劍!

  應蕪癡癡握著,望向他。

  他說,等她能揮動龍吟時,就將龍吟送于她。

  現(xiàn)如今,她已經(jīng)能揮動了,他也信守承諾,把它留給了她。

  褚綏看不見她,但知道她在何處,于是再看一眼…再看一眼。

  已經(jīng)足夠。

  他轉身,應蕪看他將走,張口便不可抑制地哭喊道:“師尊…”

  他卻越走越遠,應蕪快步追上,伸手去握他的衣袖,她嘶啞地哀求著他:“別走,求求你,別走…”

  但他化成青煙,終究是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