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記得自己生于陳朝,上無兄長下無幼弟,她是父王最寵愛的公主,美貌傾城,聰慧傾國,父王北征時,甚至任命年方十六的她監(jiān)國,是為當(dāng)朝皇太女。但誰能料到,隨著她一生榮寵的顛峰,緊急傳來的卻是父王急病,駕崩于軍中的噩耗。
陳國精銳,就此一去不回,叛將南宮真陣前倒戈,直接帶領(lǐng)無主的南陳大軍向北琉霸王投誠。
是時,舉國譁然,她的帝位風(fēng)雨飄搖!還好,閉關(guān)不出的國師派了門下弟子傳來神諭,支持她即位,否則就憑當(dāng)初年僅十六的陳聿,孤身一人,就算有幾位忠臣在側(cè),也壓不住隱隱動盪的血腥朝廷。
可惜,儘管天命認(rèn)可她做南陳女帝,卻同樣默許叛將南宮真投奔北方,成為北琉霸主手下的一把好刀,三年后,北琉王命南宮真揮軍南下,而她心里清楚,陳國早已沒有了與北琉開戰(zhàn)的實力……
北琉攻城前一日,她令丞相開城跪降,宣她最后一道旨。
是她親手?jǐn)M的文,先歷數(shù)南方的美好與富庶,不該因戰(zhàn)火而削弱,再談北琉大將跟他手中的軍隊,體內(nèi)實際上也淌著南人血統(tǒng),南北之隔其實不該是兩方交戰(zhàn)的重點,最后,稱贊北琉霸主的武力實力及運氣,并且不卑不亢的提出條件:南地可以和平轉(zhuǎn)移,前提是,北琉軍必須當(dāng)著雙方軍將及南朝文武百官的面,與宣旨的丞相約法三章,允諾從此善待南方子民,否則,陳國王城將會死守到底,北琉即使戰(zhàn)勝,得到的也只是殘破王城和懷恨在心的人民。
其中,沒有一句在罵叛將的陣前倒戈,沒有一句對北琉霸主的卑躬屈膝,只是平靜敘述的口吻,她相信那位儉樸愛民卻又機(jī)敏靈活的老丞相,一定會把這事辦得妥妥貼貼,保她南陳舉國上下百姓無殃。
當(dāng)然,只有她不可能無恙,因為,北琉王絕不可能容她活著,擋他一統(tǒng)天下的道。
只是,其中出了個小插曲。
她沒想到,能說善道的馮老丞相居然沒能按照她所要求,將北琉鐵騎至少在城外拖延一個時辰。
就在她割破自己十隻指尖,好不容易寫完罪己讓位的血書,并配以鴆酒,吞下那顆素來供奉在太廟里、據(jù)說是神仙留下來護(hù)佑陳朝的靈雪丹,接著平靜的跪坐地上等死時,祭廟沉重的殿門,被一雙金靴猛然踢開。
鴆毒發(fā)作得快,她雙眼已然模糊,那身著重鎧的男人,神威凜凜,伴隨著門外熾烈陽光刺痛她雙目。
陳聿看不清這是誰,是南宮真?還是北琉王親臨?
忍著胸口奔騰的痛楚,已卸下頭頂玉冕、只穿著一套素白衣裳的她,顫顫的立起身,勉強(qiáng)站在殿中央,不管這人是誰,她可不愿意活著在對方面前跪倒示弱。
她開口,堵在喉嚨的血便絲絲溢出,但她沒有停下,沒有口齒不清,反而昭昭朗朗,字字句句說得清楚。
「護(hù)國神器已被我毀去,此后,世上再也沒有那個被神靈所護(hù)衛(wèi)的陳朝,貴人大可安心,饒過我陳氏血脈,放他們,去做尋常人吧!顾睦镙p輕一嘆,唯有她自己,是連尋常人的福分都享不了的。
嗯,真的好痛,但是,不能輕易倒下,萬萬不能讓這人看不起。
陳聿看不清來人面貌,意識尚存的最后,只見那高大男人深邃灼灼的眼,如雷如電射過來,但讓她最難忘懷的,是那雙眼神里包揉萬象的古怪情緒。
錯愕,愣怔,還有,隱約的惋惜?
為什么?
雖然有些疑惑,但那些其實都不關(guān)她什么事了。
真的,好痛。撕心裂肺。
若有來生,能否,許她一世平凡?
眼中有熱流,不受控制的流下來,她終于閉目,南陳后主陳聿,心脈斷裂,神魂俱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