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喜歡下雨,因為,下雨總會讓他想起一些不愉快的事情。
從前以為地府只有黑夜,真死了才知道,原來這兒也有分白天晚上,甚至也有陰晴雨雪。不過跟陽間仍有些區(qū)別的,比方說地府一旦下雨,不連下個三天三夜不會停歇,且是雷電交加、狂風(fēng)襲捲;若是下雪,則必然是暴雪,陽間怡情的鵝毛細(xì)雪,在這里是不存在的。
他問過七爺這是為什么,七爺說,這也許應(yīng)該追朔到盤古開天闢地之初,那時清氣上升為天,濁氣下沉為地,地府匯聚了世上所有的混濁、陰煞之氣,氣候自然會比較極端。不過這也是他自己的猜測,真實情況究竟是如何,恐怕連盤古本人都不曉得。
怎么?你又想起以前的事情啦?七爺問。
他無奈地點頭。
沒關(guān)係,我們都是這樣的。七爺說,生死這種事情,哪有那么容易能忘呢?
他說,是啊,這可不是什么小事情啊。
他剛剛來到地府時的樣子,可以說慘不忍睹。
手筋腳筋都給挑斷,連舌頭都沒了,不能行動,也不能出聲。他躺在一條平坦的路上,兩旁種滿了彼岸花,隨風(fēng)輕輕搖曳。朦朧的視線中,他看見了不斷有人從他身邊走過,然而也只是走過,沒有人在他身邊駐足哪怕半刻。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跑到這兒來了,他最后的記憶停留在那昏暗的地窖,他的雙手被鐵鍊高高地扣在墻上,幾個舉著火把的嘍囉站在他面前,其中一個手里還拿著長槍。
「他們在那兒?」拿長槍的嘍囉質(zhì)問道。
即使都已經(jīng)這樣了,他仍緊咬著牙關(guān),愣是不肯吐出一個字。
不能說。
已經(jīng)答應(yīng)過阿朔了,要護(hù)咱們一家周全。
「說。
嘍囉大吼,同時,他感到大腿一陣刺痛,再看,槍頭已經(jīng)有一半沒入皮肉之中。他瞪著眼前這群人,不記得到底已經(jīng)來這兒幾天,這里沒有陽光,分不清晝夜,不知道時辰。
第一天他被關(guān)進(jìn)來,他們挑斷了他的左手筋,他是左撇子,這樣等同于廢了一半武功。他們告訴他,若是第二天還不說,則挑斷右手筋,依此類推,直到他肯開口為止。
他鐵了心不打算說的,四天過后,手腳筋全部被挑斷,即使能活著出去,后半生也等同于廢人了。可是,他們?nèi)詻]有打算殺死他,之后連著幾天,不是拿燒紅的鐵烙他的身體,就是用薄如紙一般的刀片,一點一點把他腿上、手上的皮肉刮去。
每每到他僅存一口氣的時候,他們就會停手,隔天再接續(xù)更殘忍的折磨。
原本他還抱持著一點點希望,阿朔可能會來救他,可以經(jīng)過了這么久,說不定阿朔也兇多吉少。
這就是結(jié)局了──他想,不會來了。
阿朔不會來了,師父也不會來了,誰都不會來,就只剩我一人了。
他的視線漸漸模糊,心跳越來越慢,他甚至都可以感受到自己一點一滴冷卻的身體。眼前的火把照在他臉上,詭譎地晃動著,他依稀聽見一個嘍囉開口,這人已經(jīng)沒有利用價值了,我看還是儘早做個了斷吧。
嘍囉把長槍從他腿里拔出來,對準(zhǔn)他的心口,他突然清醒過來,意識到自己這次真的要死了。
我要死了?怎么可以就這樣死了呢?原本不該這樣的呀?可是,已經(jīng)沒有別的辦法了──
他心一橫,用盡最后的力氣,使勁咬下自己的舌頭。
劇烈的疼痛瞬間麻痺全身,他四肢控制不住地顫抖,鮮血不斷從他嘴里涌出。嘍囉們驚呼著退開,他聽見了長槍掉在地上的聲音。
我就是死,也不能死在你們這群人的手里。
他牽起嘴角,慘烈地笑了。
對不起,阿朔……師兄對不起你……
一陣白光閃過他眼前,他便失去了意識,再次醒來,就已經(jīng)躺在這個莫名的地方了。
這么說,我是真的死了?
他轉(zhuǎn)頭看了看自己的雙手,發(fā)覺傷口比原先還淺了許多,試著活動了下,竟一點也不會疼了。
「你醒啦?」
一個身穿白色長袍、戴著高帽子的男人出現(xiàn)在他身旁,彎下腰來跟他說話。
他看了那人一眼,發(fā)現(xiàn)他竟然有著長及腰部的舌頭,脫口而出:「鬼、鬼!」
嗯?我怎么還能說話的?他嚥了口唾沫,分明感覺到自己的舌頭完好如初,好像方才他咬舌自盡不過是一場噩夢。
「對不起,嚇到你了!拱滓履凶訙厝岬匦α诵,吸了口氣,舌頭瞬間就變回常人的大小,縮進(jìn)嘴里。
「這里……是哪兒?」他問。
白衣男子笑著說:「這里是黃泉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