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在胡家老宅里仔細搜查,在一個邊間里發(fā)現(xiàn)了滿滿的方形木頭架子,至少有十幾層,直通天花板,架子上堆滿了一團團的白色物體,似乎還在蠕動。我靠近一點看,才發(fā)現(xiàn)那些白色的東西,其實就是密密麻麻的蠶。
上一次見到活生生的蠶已經(jīng)是小學時代的事情了,現(xiàn)在一口氣看見這么多,我都覺得我無中生有的密集恐懼癥要發(fā)作,險些昏倒。謝泊生似乎一點也不怕,走到架子前看,他說,能在這種地方活下來,肯定不是普通的蠶。
我迅速瞄了一眼,不曉得哪里特別,我說管牠是什么東西,咱們還是先找人吧,再待下去我真要吐了。謝泊生盯著那些蠶看了很久才離開,帶著我在并不大的宅子里又重新走了一遍。
宅子里頭的東西少得可憐,不知道是本來就那么少還是后來才搬走的,據(jù)胡子越所說,在他爺爺出生的時候家里就窮得揭不開鍋了,所以也有可能是前者。我看著這里橫樑上柱子上無處不在的吉祥花樣雕刻,心說肯定是胡老爺自己雕的,沒準連屋外的石獅子都是純手工製造,畢竟這么窮,哪里有間錢搞什么裝飾呢。
「劉白,你有沒有發(fā)現(xiàn),這些花紋畫的好像都是同一個東西?」謝泊生摸著下巴,盯著一根房樑上刻著的圖案說。我跟著仔細看了下,覺得果然如此,雖然造型不同,不過這些圖案都長得像隻烏龜。
「這是烏龜嗎?」
「我想,這里可能不單單只是個村子……」謝泊生說到一半,忽然看著我瞪大眼喊道:「后面!」
「后面什么?」
我壓根來不及反應,就感覺后腦被重擊,然后就沒有然后了……咳,你以為我會就這么簡單被打倒嗎?我才不是那種人哩,呃,應該啦。我雖然是跌倒了沒錯,可這回我馬上就爬起來了,并且看清了打我的是什么東西。
但是看清了之后,我反而覺得也許我就直接昏倒會比較好一點。
這兩年來,我看了也許比別人八輩子見到的份量都還要多的鬼,其中噁心的恐怖的也不少,所以我最近有慢慢習慣的趨勢,甚至都覺得好久沒出現(xiàn)能嚇到我的鬼了。但現(xiàn)在我眼前這玩意兒,再度告訴我一個事實──我先前所看見的,不過都只是冰山一角。
他,或者應該說祂,是個人形,祂有人的形狀,人的四肢,可看起來完全不是人。
祂的皮膚呈現(xiàn)水泥般的灰色,穿著破爛的粗布衫,身上隨處可見縫合的痕跡。祂的腦袋凹陷,幾搓頭發(fā)黏在頭皮上,臉部五官錯位:本來應該是眼睛的位置長著耳朵,兩粒眼珠子則黏在臉頰兩側(cè)……
總而言之,這傢伙看上去就像是被隨意拼裝起來的肉塊集合體,難道我剛才看見的黑影子就是他?他一直都住在這兒嗎?
這怪物見沒有打昏我,舉起手來又要一擊。
「劉白,小心!」
謝泊生大喊,我趕緊翻身躲開,他衝上來,空手架住了那怪物。我驚魂未定,看著謝泊生挺著瘦小的身軀跟怪物搏斗,連忙拿起靠在門上的實木門栓,從怪物的后腦打去。怪物沒有被擊倒,又把目標轉(zhuǎn)向我。謝泊生腿一抬橫在怪物下腹,兩手鎖住祂的脖子,誰知怪物居然大手一揮,摘掉了謝泊生的防毒面具。
「謝先生!」
吸入瘴氣的謝泊生猛烈咳嗽,指著出口的方向:「咳、走……」
我正掙扎著要拉著謝泊生一塊走還是自己先逃,房間左方的小門突然被打開了,暴雪立馬吹進室內(nèi)。
出現(xiàn)在門外的,是個女人。
說不上來是漂亮還是恐怖,精緻的五官像陶瓷娃娃似地,沒有半點生氣。她站在冷冷的風雪中,穿著素白的旗袍,裹著一件薄薄的披肩,嘴唇凍得發(fā)紫。
她緩緩開口:「好久都沒有人來過了。」
短短的一句話,每個字都輕得像是在嘆息。
她似乎已經(jīng)在風雪中走了很久,結(jié)了霜的眉睫,毫無血色的臉,讓她整個人彷彿被鑲嵌在純白的背景里,不仔細看,恐怕還不會注意到那里站了一個人。
說也奇怪,女子一出現(xiàn),那怪物就不動了,乖乖地站在原地。
女子看了看已經(jīng)昏睡的謝泊生,又看了看我,然后朝怪物招手:「寶寶,過來,他們不是惡人!
那怪物聽了,果真慢步走到那女子身旁,女子伸手環(huán)抱祂,親暱地拍了拍祂的頭。
可是,我有聽錯嗎?她剛剛說「寶寶」?
女子朝我走過來,微微頷首:「看二位的打扮,應該不是本地人,也并非不懂禮數(shù)之輩,理應看得懂蠶禁。蠶禁時,生人進屋乃大忌,明知如此仍執(zhí)意進來,莫非有何難言之隱,不妨說說,興許我能助一臂之力。」
我被她這文謅謅的發(fā)言給弄懵了,想想該她不會是鬼吧!在這種地方,這種時節(jié),穿那么少,不靠防毒面具還能行動自如,太多不自然了!我繃緊神經(jīng),特別警戒,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
最后,我只有結(jié)結(jié)巴巴地問了一句:「你……你是誰?」
「抱歉,還未自我介紹,小女子是落沙二村的蠶農(nóng)!古映揖狭藗躬:「敝姓崔,我叫崔小曼!
聽見這個名字,我腦袋「嗡」了一下。
崔小曼?
我仔細看了下她的臉,果真越看越眼熟。
沒錯,我見過她,在胡子越兒時的記憶中,我的確見過這個女人。顧淵也和我說過她的故事,她最后的確是跟著胡小刀來大陸了,只不過她現(xiàn)在看起來,比那時候更年輕,也更不像是活人。
難道一直住在這里的人就是她?那胡小刀也在嗎?我該不該跟她說我是來找她老公的?還是……我什么也沒辦法想,最后,我決定先隱瞞我認識她的事實。我拿出手機,給崔小曼看胡子越的相片,問她這個人來過沒有?
崔小曼搖頭,說她沒有見過。
我問,你一直都住在這里?
崔小曼點頭。
我說,這個村子里除了你,還有別人嗎?
崔小曼說,沒有。
我像吃了顆定心丸,胡小刀不在這,胡子越也沒有來過,代表他現(xiàn)在肯定是前往胡小刀真正的所在地了。我雖然不是不想活的人,可我得去救一個不想活的人,所以也不能在多馀的地方浪費時間,我試探性地問崔小曼,你一個人待在這,不會寂寞嗎?
崔小曼嘴角勾起一抹微笑:「我和寶寶在一塊,不會寂寞!
「寶寶……?」我忍不住又看了那怪物一眼。
「他有些怕生,剛才對你們失禮,我代他道歉!勾扌÷f得非常自然,似乎完全不把「寶寶」當成怪物。而怪物依偎在崔小曼的懷里,倒也顯得溫順,一點也不像是剛才會攻擊人的樣子。
「那是你的……寶寶……?」
「祂是我丈夫給我的禮物!勾扌÷粗治锏难凵癯錆M憐愛:「是我的丈夫好不容易把祂從鬼門關(guān)前救了回來,雖然外表不同了,可是祂依然是我的孩子!
「那,你的丈夫呢?」
崔小曼并沒有回答,只是搖頭,表情有些不悅。我又慌了起來,莫非她是不想告訴我?我打哈哈地說只是想隨便聊聊,崔小曼笑著說:「問我這么多問題,你是為什么來到這個村子?」
我噤聲,一下子想不出什么藉口。
「別害怕,可我真想不到還有什么別的理由,會讓二位冒險進入如此偏遠的村子!
「我們……我們只是……」
「你想說,只是無意間路過而已嗎?」崔小曼笑了:「我已經(jīng)聽過太多這樣的藉口了!
「我們真的只是不小心進來的,可是找不到出口,你……崔小姐……你能放我們出去嗎?」我有些急了。
崔小曼沒有說話,靜靜地看著我。
我們就這樣沉默地對視了許久。
然后,崔小曼走到我跟前,伸手要摘下我的防毒面具,我趕緊護。骸改阆敫墒裁!」
「相信我,你會習慣的!
崔小曼不肯松手,我死命抵抗,我不能睡在這里!已經(jīng)沒有時間了!
碰!
這一次,怪物攻擊了我的正面。
然后,真的沒有然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