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嘉文對這個事實并不同意。
蘇巧巧雖然還很年幼,但她絕對沒有智商上的問題,她很聰明,不可能任由王一凡動手動腳。起先他懷疑王一凡隱藏了一部分真相,但隨后又想到,謊稱孩子有智能障礙,對隱藏他的罪行沒有幫助,而且周邊鄰居確實沒有聽見過孩子的聲音。
這么說,很有可能是蘇巧巧被帶走之后,那兩個歹徒對她做了什么,造成了她永久性的智能損傷。
如果是這樣,巧巧當(dāng)時一定很痛苦……蘇嘉文心里的結(jié)不但沒有解開,還越打越緊了。
那之后警方依照王一凡的供詞找到了那條黑市,也找到了把蘇巧巧賣給他的人。該人自稱原本是游民,被「老大」找來管店舖,但關(guān)于「老大」的事,卻一問三不知。
游民說他曾見過「老大」的「倉庫」,還帶著警察去看,警察在里面找到了一些被保存起來的人體器官,該倉庫從此被查封。
這個事件在報紙上刊登出來,也拍到了「倉庫」的地點,蘇嘉文便尋著照片上的線索找到了這里,也就是胡天師的靈窖。
當(dāng)然那時蘇嘉文并不知道靈窖的事情,他只是想看看,那個承載著無數(shù)孩童苦難的地方,會是什么樣子。他偷偷去打了一把鑰匙,獨自上了頂樓的倉庫,里面的東西已經(jīng)被警方清理乾凈,剩下一個空曠的四方形房間。
巧巧說不定也曾經(jīng)來過這里……蘇嘉文忽然跪倒在地上,眼淚不停地流,這是這三年來他第一次掉淚。蘇巧巧失蹤的時候他沒有哭,看見蘇巧巧尸體的時候他也沒有哭,但是現(xiàn)在,他再也撐不住了。
他多想一直這樣哭下去,恨不得把自己所有的眼淚都哭乾,失去一個摯愛的親人那種痛苦,那種心里的缺憾,是一輩子也補不回來的。
「……哥哥!
忽然,蘇嘉文彷彿聽見有人在叫他,他猛地抬起頭,眼前是一面磚墻,一個人也沒有。
「哥哥!
聲音更清晰了,蘇嘉文知道,那是蘇巧巧!
是蘇巧巧在叫他!
蘇嘉文對著四周漫無目的地喊著:「巧巧,你在哪里!」
這回,沒有人回答了。
蘇嘉文不禁覺得荒唐,難道是自己太過想念蘇巧巧,才會產(chǎn)生幻聽?但那聲音這么清晰,三年來他沒有一天不想她,卻從沒有聽過類似的聲音。蘇嘉文想,難道是蘇巧巧的靈魂沒有走,依然留在這里?
即使他并不特別迷信鬼神之說,這時也只能這樣自我解釋。
但奇怪的是,蘇嘉文離開倉庫之后,便沒有聽見這樣的聲音了,唯獨在這里,他才能聽到自己妹妹的叫喚。
所以自那以后,蘇嘉文每個月都會到這里來,對自己的妹妹說說話,或只是看著天花板發(fā)呆。
我們很碰巧地,與蘇嘉文選擇了同一天。
「這大概就是所謂的緣份吧!固K嘉文長吁一口氣,苦笑,從皮夾里拿出一張照片:「你看,這就是巧巧,她長得很漂亮對吧?」
照片中的小女孩穿著淺藍色洋裝,綁兩條小辮子,笑得很燦爛。她臉上真的有個胎記,就在眼睛旁邊,不過并不會遮掩她的可愛。
但最讓我訝異的是,這個女孩竟然就是在胡子越記憶中,魂魄被抽走的那個。這么說來魂魄被抽走之后,蘇巧巧便失去了靈性,才會被誤認智商有問題,我沒忍心告訴蘇嘉文這件事,只說:「對啊,她真的好漂亮!
我想著聽聽胡子越的感想,一回頭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跑進倉庫里了,站在墻邊不知道在搗鼓著什么。
我跟蘇嘉文也走進倉庫,里面滿滿的都是蜘蛛網(wǎng),我說你每個月都來怎么不順便打掃一下?蘇嘉文只是乾笑著。我環(huán)視了一下這個不過幾平方米大的小空間,沒有見到蘇巧巧或任何鬼的影子,我想祂們說不定也都被放在墻壁里頭了。
這時我看見了地上有很多塊磚頭,都是胡子越從墻上拔下來的。
「你不是已經(jīng)知道在哪里了嗎?你看我都還記得,左邊數(shù)來第五行,上面數(shù)來第二十一塊!
「找過了,沒有。」
胡子越說著撇頭看了那個角落,磚頭后面是一個長方形的狹窄空間,里面空空如也。
「你們在找什么?」蘇嘉文問,我脫口說出在找靈魂,他更好奇了:「靈魂要怎么找?在墻壁里面?那把整面墻敲掉不就好了?」
「不行,靈魂裝在罐子里,萬一一起被敲碎可就麻煩了!购釉竭呎f,又從墻上抽起來一塊磚頭。
這面墻并不是每塊磚都能拿下來,得一塊一塊地試,我對著磚頭縫摳了半天,指甲都快摳斷了還沒找到,真想說老子不干了。蘇嘉文不懂我們要干什么,但也試著幫著找,他可能覺得這樣便能見到蘇巧巧吧。
這時候蘇嘉文突然「啊」了一聲,他在靠近墻角的地方挖出了什么東西,我們一看,竟然就是一個甕。
「難道……」蘇嘉文把甕從墻壁里拿出來,甕口用一張符紙封住,甕底寫著一個名字。
「看樣子是其他受害者的靈魂?」我說。
「其他受害者……」蘇嘉文看了看手中的甕,他似乎有很多疑問,但什么都沒說。
持續(xù)挖了半天,陸續(xù)又找出了寫著不同名字的甕,可其中并沒有胡子越的。
的確,畢竟搞到最后警察都來過了,胡天師或是他的同伙把魂帶走了也不無可能。出乎意料胡子越并沒有表現(xiàn)出失望的樣子,他說相隔這么多年,發(fā)生變故也是理所當(dāng)然,所以他早就有了心理準備。
我不死心,繼續(xù)找著能被拆掉的磚頭,終于被我找到了一塊,打開之后一個小小的甕放在里面,赫然寫著蘇巧巧的名字。
「啊,是蘇巧巧!」
我大喊出來,蘇嘉文趕忙過來搶走我手中的甕,著了魔似地盯著看,幾秒鐘后他哭了,緊緊抱著甕哭得沒心沒肺,就像真的抱著蘇巧巧本人一般。
等蘇嘉文冷靜下來,胡子越便試著問他能不能把甕給我們,不出所料得到了很不友善的答覆。
「你們要對巧巧做什么?」
「沒有惡意,只是……」胡子越邊說邊組織語言:「或許,或許蘇巧巧能夠告訴我們真正的兇手在哪里。這并不是完整的魂魄,但依然有辦法讓祂恢復(fù)自我意識,只要……只要給我一點時間!
「你什么意思?」蘇嘉文還是很不高興。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
蘇嘉文把目光轉(zhuǎn)向我,我連忙幫腔:「對對對,有辦法、有辦法。雖然我也不知道是什么辦法,不過搞不好你們兄妹就可以見個面囉?你難道就不想親眼看見巧巧嗎?」
「真的?」蘇嘉文面露悅色,但他后面的胡子越卻對我比了個中指,我心說完蛋了,不小心說得太多,敢情他原本根本沒那意思。
之后又跟蘇嘉文解說了半天,還變了幾套道士的把戲給他看,他才終于同意要把蘇巧巧的甕借給我們,胡子越承諾很快便會還他,而且他隨時都能過來看蘇巧巧。蘇嘉文臨走前,又鄭重地向我們道謝,用近乎懇求的語氣說,請你們一定要找到兇手。
胡子越并沒有正面回應(yīng),我想他知道,自己沒辦法許下那種不一定會實現(xiàn)的承諾。
我們把連同蘇巧巧在內(nèi)的十五個甕都帶走了,租了個小柜子寄放,而且地點還故意離學(xué)校很遠,因為不能讓黑白無常發(fā)現(xiàn)。我們的員工守則上寫得很明確,不準養(yǎng)小鬼,養(yǎng)者,殺無赦。(不知道是殺養(yǎng)的人還是殺鬼?)
這每一個甕里都裝著一條靈魂,胡子越拿胖子的筆記本對照過了,祂們被抓走的時間都不一樣,有些身體可能被拿去做器官移植,有些賣掉了不知道去哪。
我問胡子越你到底拿這些魂回來想干什么?他說就像是尸體上會留有兇手的指紋一樣,一條被人為抽走的魂上面多多少少會沾有歹徒的氣息,這些氣息雖然微弱,但聚集在一起卻會產(chǎn)生意想不到的效果。
什么效果?我有些興奮,胡子越又解釋道,鬼跟人是完全不一樣的東西,「鬼」大都擁有通曉過去預(yù)知未來的能力,即使是最低級別的孤魂野鬼也有,只是看得多看得少的區(qū)別。這里所有的鬼都見過胡天師,祂們一定能給予某種程度的線索,然而小鬼并不好控制,胡子越并沒有照顧小鬼的經(jīng)驗,他也不敢冒然把祂們放出來。
「那怎么辦?」
我看著那些甕,發(fā)現(xiàn)它們都在輕輕搖晃,里面的魂似乎很想出來。
「總之先弄點東西給祂們吃,吃飽了總會乖點吧!
于是那之后胡子越幾乎天天搭壇子供香供食物給祂們吃,他說這鬼吃得越多精氣回復(fù)得越快,但因為已經(jīng)在甕里頭關(guān)了二十年,他也不求有多明顯的效果。過了一個月,小鬼脾氣似乎好點了,不再亂動,我問他能不能把小鬼放出來,他說你要是敢就試試看,放出來一溜煙就飄走了,指不定還會被上身。
我心說看來養(yǎng)小鬼還真的挺危險,便不敢輕易嘗試,但仍想看看小鬼到底長啥樣子,還有為什么直到現(xiàn)在,我都沒聽見過蘇巧巧的聲音呢?胡子越說可能蘇嘉文那時聽見的根本就是幻覺,畢竟小鬼被封在甕里,祂們說話外人是聽不見的。要放小鬼出來,可以,但是得先等到祂們長得夠大,聽得懂人話的程度。
我不是很認同這個說法,三不五時就跑去看看這些小鬼都怎么樣了,簡直像在等小雞孵出來一樣。胡子越怕我一時手賤,后來乾脆瞞著我把位置換了,說時機到了自然就會告訴我。起先我等得很不耐煩,然而我萬萬沒有想到,接下來發(fā)生的事情,會讓我完全忘記這些小鬼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