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遠的一眼,即能眺見橫臥于迷離蓊鬱之中的城廓,深淺不一的群山似多情少年,自后方擁住風姿楚楚的金陵城,一同俯瞰江水東去,仰承輕紗霧雨。南方的冬天仍是綠的,只不似春夏時節(jié)綠得那樣飽滿鮮艷,如一幅蘸墨深、落筆沉的山水,乍見就是似漆的濃青。
馬車沿河而馳,除了鳳棲木以外的幾個人仰望著綿長無盡的高聳城墻,發(fā)出一連串讚嘆。
「光看這城墻這規(guī)模,金陵城說不定比凝月城大上二、三倍不止呢,可真是開了眼界了!」小蒼蠅看得雙眼發(fā)直,驚嘆不已。
「快快將嘴巴閉上了,都快能塞下一顆雞蛋啦!」小石頭嘲笑道:「一個金陵城就讓你開了眼界,果真是個鄉(xiāng)巴佬,要開人間的眼界少說也得去京城繞繞!」
小蒼蠅橫了他一眼:「我才要找機會將你這張說不出好話的小嘴給縫起來呢,你個小鬼頭還活不到我一半歲數(shù),說得好像看過多少好東西似的!」
小石頭噗地一聲嗤笑:「我就你一半歲數(shù)?老太婆嗎你?」
「你怎么數(shù)算的啊,算得顛三倒四的!剐∩n蠅目帶憐憫之意,說道:「罷了,腦袋不靈光不是你的錯,多念點書或許能補過來一點兒!
小石頭鼓腮氣道:「你才反應(yīng)遲鈍,腦子有洞呢!別人輕易看得出來的事就你看不出來!」
「你你你,給我說清楚,我什么事看不出來啦?」小蒼蠅不服氣地叉起腰。
「還要問,這不真蠢?」
「你──」
「好了好了,別吵了!」公孫嬋忍不住出聲勸道:「在我看來你們半斤八兩、性情相投,該當和和氣氣的才是呀,真不知你們什么不能吵!
鳳棲木忍不住笑了出來,果然小蒼蠅小石頭兩人異口同聲大叫:「誰跟他半斤八兩、性情相投了!」
入了城,但見河道四通,小橋處處,煙雨輕漫,街瓦如洗,小蒼蠅忍不住又讚道:「江南道不僅姑娘是水做的,連城鎮(zhèn)也是水做的,這『柔情似水』四字,拿來形容南方姑娘南方的城真是貼切極了!」
小石頭正待說什么,硬生生忍住了,小蒼蠅眼尖,斜睨著他挑釁道:「怎么,你這小鬼頭又有什么好堵我的,說來聽聽呀?」
小石頭哼了一聲,撇開頭道:「我才不跟你半斤八兩呢!」
小蒼蠅也用力哼哼兩聲,將頭撇向另一邊:「我才是不跟你性情相投呢!」
鳳棲木莞爾搖頭,和公孫嬋相顧而笑,公孫嬋忍不住向三十三看去,笑意漸淡。鳳棲木看在眼里,未置一詞。
他們先找客棧投宿,公孫嬋迫不及待地問:「鳳先生,我的失魄可在金陵城里?」
三十三目光炯炯地看著鳳棲木,唇邊掛著一個意義不明的笑,緩緩道:「鳳先生,有勞你以探靈之術(shù)一尋靈魄!
鳳棲木淺笑:「自不須小哥提點!故滞笠环,淡綠光花在眼前一劃,凝視公孫嬋片刻后蹙起眉頭,公孫嬋不覺緊張起來。
「怎、怎么樣?」
「鳳某擔心的事情發(fā)生了!顾樕兀骸笧樯髦仄鹨姡蹅兿韧P凰臺一觀!
鳳凰臺離落腳客棧不甚遠,一行人撐了油紙傘,徒步往鳳凰臺方向而去。沿街商舖鱗比不絕,許多新奇事物是凝月城里沒有的,但公孫嬋心系自身失魄,和鳳棲木走在最前頭,無心細看;三十三殿后,倒是小蒼蠅一面走一面東張西望,看到?jīng)]見過的物事便嘖嘖稱奇。
忽感手上有東西一觸,小蒼蠅低頭去看,就見小石頭詭異地拍拍她手,清了清喉嚨道:「剛、剛才有隻蟲子落在你手上,我拍了去。」
「哦!剐∩n蠅隨口道謝,也不放心上。
又過不多久,這次卻是手心里塞進了一團軟乎乎的溫暖,她詫異地看著小石頭牽過來的小手,他眼神游移,就是不敢定睛看她,一臉的不自在,扭捏道:「我、我是怕你走丟,這城不小,萬一你迷路了,我們可沒那個間工夫?qū)つ!?br />
小蒼蠅好笑又好氣地睨著他,反而嘿嘿一笑:「你別自大,誰會走丟還說不準呢,我反倒擔心你若跌進河道里,那不滅頂怕也要受風寒哩!」嘴上訕笑著,手卻不忘緊握。
小石頭哼了一聲,卻是樂不可支。小蒼蠅卻隨即想到他們即將告別,不由感到悵惘,嘆了口氣道:「小鬼頭,一會兒若得空,咱們再來逛逛這商街,你若看中了什么喜歡的玩意兒便儘管同我說,我買給你。」頓了頓又加了一句:「不過當然得是我買得起的,若挑了太貴的東西,我荷囊可吐不出黃金。」
小石頭奇怪地看著她:「干嘛,臭蒼蠅怎么突然──」本來要說怎么突然對他這般好,可一想其實她一直對他挺不錯的,只不過兩人愛拌嘴罷了,便改口道:「──怎么突然這樣說?」
小蒼蠅輕嘆:「你不是要來投靠住金陵附近村子里的親戚嗎?現(xiàn)下咱們已經(jīng)來到金陵,這便代表相處時日已經(jīng)不多了。」
小石頭聞言卻是一呆,和走在身后的三十三對望一眼,支吾道:「哎,是啊,我都忘了……也、也不急在這一時半刻,我連我那個親戚住哪個村莊都不知道呢,說不定還得費些時間打聽,眼下曉蝶姐姐較為緊要,待她的事告一段落,再來處理我的不遲。」
「嗯……那如果打聽不到你親戚的消息怎辦?」
「呃,這個嘛……」抓了抓頭回答不出。
小蒼蠅眼睛一亮,興奮道:「不如叫小姐跟老爺夫人說一聲,讓你也進公孫府當差,你生得這樣伶俐討喜,大家一定會很喜歡你!」
小石頭陪笑道:「呵呵,這主意……似乎還不錯!
小蒼蠅見他笑得言不由衷,道:「怎么你好像覺得不妥,你不喜歡?」
「也不是,只是這里頭有個難處……」
「什么難處?」
「嗯,就是……」吞吞吐吐卻說不出個話。
小蒼蠅以為他只是不愿意又不忍拂她好意,感覺被潑了盆冷水,甚覺不快:「你要不想就算了!」扭頭不再說話。
誰都瞧得出她正氣惱,小石頭也覺得悶悶的,噘起小嘴嘀咕:「你到底什么時候才看得出來我真正的身分啊,笨蒼蠅就是笨蒼蠅,遲鈍得要命!」
于是兩人牽握著彼此的手,又生著彼此的悶氣,撇頭互不相理。三十三在后頭看著他倆人,臉上出現(xiàn)一個淡笑,視線一轉(zhuǎn),看著公孫嬋和鳳棲木并肩而行的背影,又覺心中酸澀。
驀地心中一動,竟似感到有股妖邪之氣通過此間,頃刻即逝。他抬頭望了望四周,并無甚特異之處,卻正好觸及鳳棲木回過頭來的視線,見他亦是一臉懷疑,顯然同有所覺。
一行人登上鳳凰臺,此時天色漸晚,漫天晦墨向下暈散,遠處青山融進夜蓋,已然凄迷不可見。城樓之上極目遠眺,城下江水載著一盤沙洲,洲上蘆葦輕刷著紗羅般的雨幕,江上細雨濛濛,雨像落進江中,又像讓可見不可觸的風給掠了開去。
「這里就是鳳凰臺!」小蒼蠅趴在城垛上,沒想到此刻是真到來到了聞名而不曾親見的地方,眼前視野開闊,她忍不住仰頭四望,道:「那個曾經(jīng)來此的鳳凰,不知是從何處飛來的,為何要停在這個地方,莫不是飛累了來歇腿賞景?」
小石頭在一旁說道:「歇什么腿啊,要歇也是歇翅膀!」
小蒼蠅白了他一眼,此時懶得與他作口舌之爭,轉(zhuǎn)而看向公孫嬋,她正難掩心急地問鳳棲木:「如何?」
鳳棲木面色凝重,搖頭道:「失魄不在此處!
小蒼蠅一口氣險些窒住,臉色唰地白了:「鳳先生,現(xiàn)在可不是說笑的時候,我們千里迢迢來到這里,是因為只能想到這個地方,如果失魄不在這兒,還能在哪兒?」
鳳棲木看向徬徨無措的公孫嬋,沉著安慰:「莫慌,我只說失魄不在鳳凰臺上,并未說不在金陵城中。只不過鳳凰臺是失魄最可能停駐之處,若不在此地,不知是何因素能誘之離去。今日時辰已晚,尋魄多有不易,明日再來探究也尚來得及!
公孫嬋心亂如麻,全然沒了主意,只得點頭。卻聽三十三沉聲道:「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