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時候,我的世界里沒有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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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處在狹窄的空間內,四周的墻壁給予他莫大的壓迫感,沒有窗戶的空間使他呼吸極為不順。
他無力趴倒在地板上,連眨個眼都十分吃力,四肢傳來地板冰涼刺骨的寒意,他忍不住哆嗦起來。
眼皮異常沉重,意識漂浮不定,腦袋昏沉沉無法思考,身體沉重到連根指頭也動不了,體力已達到極限,全身各處的機能正不斷發(fā)出警告,他卻對此無能為力。
他不記得自己被囚禁在這里有多久,是僅有一天嗎?還是一個月?或者已經(jīng)過了好幾年?甚至連現(xiàn)在是白天還是晚上都不清楚。
不過這些對他來說已經(jīng)不重要了,或者應該說他已經(jīng)完全不在乎任何事。
要是就這樣死去會不會比較好呢?他的腦中自然而然浮現(xiàn)這個想法。因為只要死了就不用再受苦,只要呼吸停止就不用再煩惱,只要解脫就不用再面臨絕望。
死,對他來說竟是個甜美的果實,另他忍不住想偷嚐,這是極大的誘惑!他不知有多少次有想死的衝動,但是他每次都忍下來了。
一切都是因為「她」的存在。
他不管有多么難過、多么痛苦,他都咬牙忍耐,內心因此搞得傷痕累累卻也心甘如怡,因為「她」是他的太陽,「她」是多么耀眼。
那溫柔的笑、銀鈴般的笑聲、體貼的話語,他都記得一清二楚、歷歷在目,恍如昨日。
要是我爭氣一點比哥哥早點出生,哥哥就不用受這種苦了。
太好了!哥哥沒有受傷。
是我的哥哥……要一直一直跟我在一起喔!
他想要守護「她」,明明這么決定了,不惜毀了自己也要保護「她」的心情是如此強烈!
為什么他無法做到呢?他失敗了,不僅失敗還連累了「她」,現(xiàn)在「她」被他推入地獄,但他想「她」不會因此怨恨而是感到欣慰,因為他不必再受苦,「她」總是如此溫柔,但也是如此使他感到愧疚。
「她」曾經(jīng)說過他是個堅強的人,他并不認同,要不是因為自己失控,「她」才不會被推入火坑,這也是他為什么被關進這狹小空間的原因。
他被封鎖在陰暗的角落然后被丟棄在無人知曉的空間里,那扇唯一通往外面的大門不曾開啟過就是最好的鐵証。
「不要拋下我一個人!
直到此刻,他才認清自己內心的渴望,他想要得到幸福,他想要平穩(wěn)的生活,內心如此大喊,卻沒人回應他的期待。
他深深體驗到無止境的孤獨感,早已受傷的心又被無情的刀刃割裂成碎片,負面的情感充斥在腦中。
他的心中一直涌起負面的想法,如此這般的情感消磨自己的精神、折磨自己的心智,身心俱疲的他只能全身無力地倒臥在地,慢慢等死。
若是哪一天可以離開這里的話,他對天發(fā)誓他要復仇,他要那個人付出應有的代價!那名和他流有相同血液的人。
這一切不全然是為了自己,也是為了「她」,
他愿意為了「她」做任何事情,只要可以守護他最親愛的妹妹,不管犧牲什么他也在所不惜,甚至連生命他都愿意付出。
基于這份扭曲的情感,他暗自發(fā)下了狠誓。
喀嚓!
不曾開啟過的門發(fā)出短促的聲響從外打開,刺眼的陽光射進陰暗的空間,他不適應的瞇起了眼睛,被開啟的生銹鐵門處站著因背光而看不清樣貌的人影,對方有高大的身材。
「你可不能死,你還有利用價值!谷擞奥詾榈统恋穆曇魝髁诉^來。
這個聲音、這個戲謔的語氣、這個熟悉的體格,在在證明是那個人!那個害他和他的妹妹落到這副田地的親生父親!也是他要復仇的對象。
他才不會死!
他雙手撐起沉重的身子,殷紅的雙眼閃耀危險的光輝,嘴角揚起陰險的笑容。
另人生恨的身影更加堅定他復仇的決心,直到犯下一個又一個的錯誤才警覺過來自己的錯誤。
※
啪!
夜晚的訓練場中迸出響亮的巴掌聲。
春天的夜晚理應是溫暖宜人,但此刻的氣氛飄蕩冷凝的氣息,連風都為之凍結,叫人不寒而慄。
時間似乎忘了流動,每個人宛如石化般僵立不動,風的流動也停止了,樹木不再搖曳,連聲音都為之終結,寂靜得可怕。
伊爾烈茲狼狽跌坐在地,左臉頰上傳來火辣辣的痛,恐怕是腫了起來,他用手撫摸臉頰,抬起頭,雙眼無神的望向正露出憤恨表情的齊連,眼中閃過不經(jīng)意的哀傷。
從頭到尾,亞維斯等人對一連串的發(fā)展措手不及,應該說根本來不及吸收,更無法及時反應過來。
他們無法從衝擊性的真相中恢復過來,雖然知道伊爾烈茲和齊連都說出傷人的話語而使氣氛充滿火藥味,他們應該上前去阻止,腳下卻生了根似的完全沒辦法動彈,腦中更是一片空白,只能屏氣凝神在一旁看原本友好的兩人在爭吵的畫面。
亞維斯直到齊連賞了伊爾烈茲一個巴掌后頓時從震驚中回過神來,他驚疑不定凝視齊連因生氣而扭曲的臉龐,他第一次看到齊連這么生氣到動手打人,更何況對象是伊爾烈茲,眼見齊連上前打算再揍伊爾烈茲時,亞維斯想也不想的上前從后頭架住齊連。
「陛下,冷靜點!」齊連發(fā)瘋似的掙扎,雙手毫無章節(jié)的到處亂揮,嘴里更是發(fā)出野獸般的嘶吼,亞維斯也因此著實吃了幾記拳頭而差點抓不住,但他還是咬緊牙根死的架住陷入半瘋狂狀態(tài)的齊連。
楚約堤等人都瞪大了眼看亞維斯和齊連互相拉扯的樣子,每個人都因這情形而怔住不知該做何反應,仍倒坐在地的伊爾烈茲注視這狀況,神色痛苦又悲傷。
「別愣在那!快幫忙護送陛下回房休息!」亞維斯實在無法壓制住瘋狂掙扎的齊連,他對呆在一旁的楚約堤等人怒喝,希望他們能趕緊過來幫忙。
楚約堤等人因亞維斯的吼叫而嚇了一跳,他們愣愣的面面相覷,慢了好幾拍才意識過來他們該做些什么,于是慌忙上前幫亞維斯把齊連給壓制住,在亞維斯的命令下,他們半強迫帶齊連離開訓練場。
留在原地的亞維斯憂心忡忡的看著被帶走的齊連仍不斷使命掙脫束縛的背影,等到他們看不見身影后他才移轉了視線,轉而看向伊爾烈茲,他正看齊連他們離開的方向。
想到方才的事,亞維斯的內心頓時五味雜陳起來。
亞維斯雖不會像齊連一樣情緒失控,但他的確還是受到衝擊了,內心感到動搖,心中充斥莫名的情感,他認不清這是生氣還是失望或者是其他的心情,他發(fā)現(xiàn)自己現(xiàn)在根本不敢對上伊爾烈茲的視線。
在半年前因為一件小事而得知有關天空遺民兵器的存在,之后就接二連三遭遇麻煩事端,如今在自己的身邊竟有名屬于天空遺民那宛如傳說中的種族,若說不感到驚訝其實是騙人的,更何況那人還是朝夕相處的人。
亞維斯躊躇了一會,感到十分為難,他不知道該用什么表情面對伊爾烈茲,他不經(jīng)意的瞄了眼伊爾烈茲,后者已經(jīng)收回視線而放向亞維斯身上,他注意到伊爾烈茲的神色間流露受傷的表情,這讓亞維斯訝異的瞪大了眼。
伊爾烈茲可是亞維斯他們的伙伴啊!
亞維斯這時才意識到自己做錯了,同伴不是可以互相扶持、互相幫助更是能互相包容對方的過錯嗎?結果他們做了什么?他們竟然傷害了伊爾烈茲!
幸福是什么呢?
我不懂,我完全不明白,沒有人能告訴我答案嗎?
我到底是什么?
亞維斯從伊爾烈茲曾說過的話可以猜測他有黑暗的過去。
亞維斯想起三年前伊爾烈茲剛加入皇家騎士隊時所發(fā)生的事,那時的他曾困窘的問亞維斯什么是幸福,他不明白很多很多對亞維斯他們來說理所當然的道理,他的內心充滿負面的情感,他感到痛苦、感到絕望,內心傷痕累累,大聲慟哭,心中吶喊他想得到救贖!
伊爾烈茲常問他們「我到底是什么?」而不是「我是誰?」,感覺上他不曾把自己當人看待而只是個物品似的。
后來那件事完美解決了,伊爾烈茲似乎也走出了陰影,雖然那不為人知的過去仍深埋在他的心底并未完全根除,不過他不再露出悲傷的表情,他開始享受幸福的生活。
這一切都是亞維斯他們的努力,可是如今他們做了什么不可原諒的事情來?
明明是他們把伊爾烈茲拉離了地獄重見光明,結果卻又是他們把他硬生生給推進了深淵中,他們竟讓他再度露出痛苦不已的表情?
亞維斯面對伊爾烈茲伸出手作勢要拉他起來,后者竟訝異的睜大了眼,亞維斯不禁又在心中譴責起自己,剛剛他們的反應都已經(jīng)深深傷害到伊爾烈茲了。
伊爾烈茲見齊連氣得想把自己碎尸萬段的樣子但亞維斯卻一副心平氣合的模樣,這樣的反差讓他有些反應不過來。
亞維斯伸出的手尷尬地懸在半空中讓他不知該如何是好。
亞維斯愧疚的不敢和伊爾烈茲的眼神交會,沒有得到回應的手不知道該是收回去還是繼續(xù)等?一時間氣氛變得有些尷尬,想要收回手的慾望跟不可拋下他不管的責任感在心中互相拉扯,導致亞維斯現(xiàn)在進退不得的窘境。
最后伊爾烈茲給足了亞維斯面子握住他的手,亞維斯松了一口氣并把伊爾烈茲拉起來。
「我們回去談談!箒喚S斯依然閃躲伊爾烈茲的目光吶吶說。
「恩。」
回到位于四樓房間的期間,亞維斯和伊爾烈茲都未開口講一句話,他們倆之間飄散尷尬的氣氛。
亞維斯直到回到四樓后才想起伊爾烈茲的房間因為和雪翎的戰(zhàn)斗而毀得不成樣,兩人在房門前看著已經(jīng)不能住的房間。
亞維斯偷看了眼站在后頭的伊爾烈茲,后者低垂臉而看不清他此刻是何表情,見他沒有任何反應看來只好自己行動,亞維斯忍不住嘆息道:「我去拿其他房間的鑰匙,在這等我!
伊爾烈茲輕輕的點了點頭,目送亞維斯離開后踏進房內,他坐在床鋪上出神的想事情。
不知為什么,伊爾烈茲的內心極度的不安,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懼,已經(jīng)快要淡忘的孤獨感張牙舞爪朝他直衝而來,齊連那雙被背叛的雙眼烙印在腦中,揮之不去。
我可以把這句話的意思當作你答應了嗎?你可要好好努力撐下去,別忘了!你要是倒了的話,她可是會接替你的位子。
安息吧,我的同類。
很痛苦吧!很難受吧!是不是心如刀割?是不是惡夢連連?是不是內心感到撕裂般的痛?是不是已經(jīng)痛苦到哭不出來了呢?是不是很想死呢?
要是我爭氣一點比哥哥早點出生,哥哥就不用受這種苦了。
你只不過是個工具而已,根本不需要煩惱這種無聊的問題。
太好了,哥哥沒有受傷。
為了唯一的歸宿我將會不擇手段!
一連串深埋已久的記憶排山倒海的涌現(xiàn)而出,伊爾烈茲抓住心臟的位置,痛苦得停不住喘息,他忽然感到很想吐,當時的絕望、無奈、疼痛還有想死的慾望鮮明的再度重現(xiàn),彷彿自己再度經(jīng)歷了一次當時的苦難。
最近發(fā)生的事讓深瞞在心底的傷痕被丑陋的挖掘而出,刻意遺忘的往事被殘忍的硬扯而出,伊爾烈茲低低發(fā)出凄厲的悲鳴聲,他還記得宛如侵泡過血池般的黏稠的身體。
伊爾烈茲跪坐在地上,他蜷曲身體,肚子一陣翻攪,他摀住嘴乾嘔的咳了好幾聲。
「伊爾?」金屬墜地的聲響模模糊糊的傳來。
伊爾烈茲抬起模糊的視野,亞維斯訝異的神情不知為何特別清楚,但也感覺上特別遙遠。
亞維斯衝上前去扶住伊爾烈茲,他一面扶伊爾烈茲坐在床上一面關心的詢問:「伊爾,你沒事吧?是不是剛剛打斗的時候受傷了?」
亞維斯邊問邊想在伊爾烈茲身上找出傷口。
伊爾烈茲阻止亞維斯的動作,亞維斯丟以困惑的視線,伊爾烈茲假裝鎮(zhèn)定,不以為然的說:「沒什么,可能是剛剛才吃飽就經(jīng)歷了一場高空落地的驚險體驗!
亞維斯一臉的不信,但也找不到什么傷口,最后也就勉強相信伊爾烈茲的說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