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社區(qū)公園后,我沒有回家,而是往市中心走去。
剛剛拿出手機(jī)、對著老頭假裝收到簡訊時(shí),才發(fā)現(xiàn),我真的收到了一則簡訊——雅玲傳給我的。
『阿旺,俊偉有事找你,他要你到「amazing驚艷」找他!
這是雅玲本人傳的嗎?
我不確定。
我也沒去確定。
如果回訊或回電去向雅玲確認(rèn),只會顯得我膽小怕事。
雅玲的手機(jī),只會被她自己,或彭俊偉使用。不管是誰,我都不能讓對方感覺、或認(rèn)為,我心生畏懼——不能!我沒什么好怕的!
打電話告訴老媽「我要幫表哥整理訓(xùn)練間,會晚點(diǎn)回去」后,我搭上公車,前往市中心。
「amazing驚艷」,位在辣椒市市中心最繁華熱鬧的商店區(qū),是一家以年輕人(尤其學(xué)生)為主要客群的酒吧兼舞廳。
這家店名義上的老闆是誰,沒人在乎,彭俊偉是實(shí)質(zhì)上的幕后老闆,才至關(guān)重要。
站在「amazing驚艷」的店門口,我抬頭看著霓虹閃爍的招牌。
五顏六色的燈光,把店前的一切,扯進(jìn)繽紛的色彩漩渦中,將進(jìn)出的每個(gè)人,映射成迷幻的迷彩棒。
我不喜歡酒吧。
這跟我會不會喝酒無關(guān),跟我是不是未成年也無關(guān),單純就是——不喜歡。
尤其,是這間充滿迷亂與喧囂的酒吧。
超級不喜歡!
但我依然得進(jìn)入——縱然這里是「偉哥幫」的主要據(jù)點(diǎn),也是辣椒市最危險(xiǎn)的地方之一。
「小狗旺,你來了。」一進(jìn)門,早有一群人在門內(nèi)等我,是我們學(xué)校的學(xué)生,明目張膽地穿著學(xué)校制服——這身制服在這里是身分的象徵,偉哥幫「現(xiàn)任直系」的憑證,擁有著超級可笑的驕傲。
那群人的其中一人,對我說。
我不喜歡他的叫法。
嘲諷的叫法。
相比之下,我還比較喜歡讓優(yōu)莉叫我「小狗狗」,至少我真心感覺她不是在刻意嘲諷我……只是把我當(dāng)成寵物。
「走吧!顾麄円膊焕頃也焕頃麄兊恼泻簦ǚ凑诒舜搜壑校蠹叶际枪罚,逕自帶著我,走到「一號vip」的包廂前。
毫無疑問,彭俊偉就在里面。
「偉哥,人到了!挂蝗饲昧饲瞄T后,微微將門拉開一點(diǎn)縫隙,畢恭畢敬地對著里頭說。
「讓他進(jìn)來!估锩娴娜苏f,「你們散吧!
我推門,進(jìn)入。
偌大的包廂里,只有彭俊偉一人。
「雅玲呢?」我問。
「去跳舞了。」彭俊偉抬頭瞥了我一眼。輕蔑的一眼,輕笑的嘴角。
我點(diǎn)頭。雖然知道是彭俊偉故意把雅玲支開,但雅玲不在場,反倒讓我感覺輕松許多。
「坐!古砜ツ闷鹁票,甩了下手。仰頭,飲酒。
我坐下。很隨便地坐在離我最近的沙發(fā)邊上,反正我不打算久坐。
「喝酒?」他放下酒杯,杯中酒水已乾。
我搖頭。
「你很悶!顾闷鹂此坪芨呒壈嘿F的名酒,替自己空了的酒杯,斟酒。
我悶。
「我不喜歡你的態(tài)度。」他將酒杯往厚實(shí)的玻璃桌上一放,即使感覺輕輕地,依舊把里面的酒水震溢出杯外。
「我們不熟!刮颐φf,不敢看他的臉。
「但你跟雅玲很熟!顾f,勾起輕笑,「如果不是這樣,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躺在地上,連想說話都說不了了!顾恼Z氣中,帶著隱含的殺氣。
「或許吧!刮衣柫寺柤,不覺得自己真的被雅玲庇護(hù)了,「就算我跟雅玲很熟,只要你想,我現(xiàn)在同樣已經(jīng)躺在地上,連想說話都說不了了!
「呵呵,還說我們不熟呢,多了解我啊這是!顾,又是那一抹令人極度討厭的輕笑。
「沒有人不認(rèn)識偉哥!刮艺f。
「是嗎?」他瞄了我一眼。將酒杯舉起,飲了一口。
「難道出去外面問問看?」我說,示意地轉(zhuǎn)頭,望了房門一眼。
「沒想到你還挺幽默的!顾质恰负呛恰馆p笑了起來,然后摸著下巴,饒有興致地看著我,「但你怎么在發(fā)抖呢?」
我沉默。
默默地瞥向我搭在沙發(fā)上的手。
在抖。
全身都在抖。
「怕什么呢?」他問,聲音輕到了充滿威脅性。
「偉哥誰不怕呢?」被這么直言戳破后,我發(fā)現(xiàn),我變得連說話都開始帶著顫抖。
「你啊。」他說,眉頭朝我挑了挑,「你不怕我!
「我全身都在發(fā)抖了,還不怕?」我說,索性坦率到底:「連聲音!
「是啊,那你為什么怕我呢?」他問,然后自答:「因?yàn)樾奶!?br />
我沉默。因?yàn)槲乙膊恢馈?br />
「說說吧,你今天去見了誰?」他像是話家常般,拿起筷子挾向桌上的一盤滷土豆。
「我表哥!刮掖。
「——誰?」他倏然夾緊筷子,被筷子夾住的滷土豆,瞬間碎成兩半。
「徐志翔!刮壹泵φf。
「為什么去見他?」他將筷子用力地拍在那盤滷土豆上,壓扁了一堆滷土豆。
「因?yàn)樗俏冶砀。」我答。覺得背上似乎有冷汗滴下來了?
「呵呵,說得是!顾蒽宓脑捖,陡然變得平和,手上的筷子挾起被壓扁的滷土豆,又問:「那為什么你在他出事后一年多了,才去見他?」
我沉默。
感覺手心里全是冷汗。
但我絕對不能說,是表哥叫我去找他,以及表哥要我?guī)退M(jìn)行某項(xiàng)交易的事。
「為什么?」他猛然拍桌瞪向我。
「因?yàn)槲也幌肟吹奖砀缱兂蓮U人的樣子!刮掖,雖然有些慌亂,但基本上也是事實(shí)。
「原來……呵呵,可以理解啊,我非?梢岳斫。」彭俊偉「呵呵」輕笑了下,看向我的眼神,直直地像要探進(jìn)我的心里,「所以,你恨我?」
他問,眼神極是冰冷地看著我。
「不,我沒有。」我回答得極快,幾乎不假思索。儘管,絕對是違心話。
「你有。」他看著我,眼神依舊冰冷,「何必隱藏呢?」
「不,我沒有!」我再一次回道。
「阿旺,你知道嗎?」他站起來,張開雙手,像是在展示自己一般,「我啊,其實(shí)覺得挺無趣的……這里的人,每一個(gè)人,對我都是畢恭畢敬的,這個(gè)城市,整個(gè)城市啊,全都對我唯唯諾諾得像是一群……」他伸手指向我,突然加大聲音吼道:「膽小狗!」
——意有所指。
「真無聊啊……」他搖頭,深深感慨似地嘆息了起來:「其實(shí),我有點(diǎn)后悔讓人把你表哥打殘了,他可是這個(gè)城市里唯一能夠給我製造樂趣的人……現(xiàn)在沒了,你知道這種感覺嗎?」
「不知道。」我搖頭。
「真的不知道?」他問。往我靠來。
「……不知道。」我答。不敢再搖頭,而是緊緊地看著他。
「我要你知道!說——」他厲吼。衝著我,逼迫地大吼。又往前朝我靠來了幾步。
「……既然這樣,你當(dāng)初為何要把我表哥打殘了?」我急忙以問代答。
「我把你表哥打殘了?」他哼笑了聲,然后張著嘴,舌頭在嘴里打了個(gè)轉(zhuǎn),搔了搔臉頰,問:「誰說的?是誰說的?」
我沉默。
「誰都知道你表哥是被那個(gè)誰?被抓去關(guān)了的那個(gè)誰……給打殘的!結(jié)果你現(xiàn)在卻說是我把你表哥打殘的?怎么回事?」他指著我,不停地厲吼、質(zhì)問,「哦——是你表哥跟你說的?」
「不是被你打殘的!刮壹泵Ω,用最「正確無誤」的說法,「我表哥沒說他是被你打殘的!」
「對嘛,不是我!顾麛偭藬偸,彷彿被「誣賴」的怒氣全部消散一空了,「所以,你打算把你表哥告訴你的『實(shí)情』,告訴所有人——包括雅玲?」
「沒想過!刮伊⒓磽u頭,而后,又給予補(bǔ)充說明:「沒用!
「哈哈哈!」他突然哈哈大笑了起來,指著我,像是極度讚許般,又是露齒笑著,又是不停地?fù)u著頭,說:「我啊,有時(shí)候真的覺得你……很……很……」他對我比著食指,像是想不到適當(dāng)?shù)拇朕o般,不;沃,「……很那個(gè)!」
他笑著,突然放下比向我的食指,臉色倏變。
「不是『很識時(shí)務(wù)』,也不是『很識相』,都不是!而是『很——那、個(gè)』!」他驟然朝我衝來,雙手緊緊地揪住我胸口的衣領(lǐng),將我整個(gè)人提了起來。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心底深處在想什么!」他將臉貼在我面前,厲吼:「你怨恨我毀了你表哥,怨恨我搶走你偷偷愛戀的青梅竹馬!如果不是我,在你心中儼然正義英雄的表哥,不會變成一輩子的廢人!如果不是我的出現(xiàn),或許你早就跟你心愛的雅玲告白了,兩個(gè)人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男女朋友了,她的第一次也不會是獻(xiàn)給我,而是給了你!對吧?是吧?你——其實(shí),超、級、恨、我?」
「……我……我聽不懂你在說什么……偉……偉哥……」我胸口的衣領(lǐng)被他束得很緊,緊到難以呼吸。
「你說謊!」他怒吼駁斥,將揪緊我衣領(lǐng)的手,微微地松了開,「我現(xiàn)在就給你機(jī)會,讓你好好地解釋清楚!」
「我……」我連忙深吸了好幾口氣,說:「我確實(shí)從小就很喜歡雅玲,但我不覺得雅玲是被你搶走的,因?yàn)槟愀鞣矫娑急任覐?qiáng),比我優(yōu)秀,雅玲會愛上你,那是理所當(dāng)然的事,就算換成任何一個(gè)女人,也是同樣的結(jié)果。至于我表哥……他的正義感太強(qiáng),太愛強(qiáng)出頭了……強(qiáng)出頭的風(fēng)險(xiǎn),本來就是必定有的,所以就算他不是因?yàn)槿巧夏愣鍪,也早晚有一天會遇到類似的下場……其?shí),人沒死,已經(jīng)算是很幸運(yùn)了!
「是、這、樣?」他突然又將我的衣領(lǐng)揪緊了起來。
「……是……是這樣……」我瞬間又感到難以呼吸。
「真、的?」他嚴(yán)厲著聲調(diào),揪著我的衣領(lǐng),將我整個(gè)人往上提。
「……真……真的……」我感覺快要窒息了。
但他依舊揪著我的衣領(lǐng),甚至更加用力地摧緊,并用狠辣的表情瞪著我。
我的嘴脣開始發(fā)白,感覺快要昏過去了。
「你覺得,是我故意找人去找你的麻煩,再趁機(jī)上演英雄救美的戲碼,最后成功橫刀奪愛,將你心愛的雅玲搶走的嗎?」
我勉強(qiáng)地?fù)u著頭。視線開始模糊。
「說!」他松開我的衣領(lǐng),讓我的眼前總算沒有變黑。
「我……我跟我表哥不同,只是一個(gè)平凡的……小人物,根本無法被偉哥看在眼里……所以,偉哥不可能會故意找我的麻煩……」我大口喘氣,回答。
「呵呵,說得太好了!還說你不熟我呢,你根本太了解我了,不是嗎?」他笑著,得意而放縱地笑著,「的確,我完全沒把你放在眼里!如果不是那一天因?yàn)榫攘搜帕,我永遠(yuǎn)也不會注意到你!說起來,我真是不小心英雄救美了一回,還順便救了你這隻想咬人卻又裝作很乖的膽小狗!」
他說完,再度揪緊我的衣領(lǐng),用力地將我整個(gè)人提起。
在我又即將感到窒息的時(shí)候,他才將我胡亂地甩向地面。
「我不想讓人認(rèn)為我是耍了小手段,才從你這隻膽小狗手里搶走雅玲——儘管可能會這么想的人,只有你!」他指著摔在地上的我,不屑表示。
「不過……」他看著我,露出饒有興致的笑,說:「有趣啊,你他媽的真是太有趣了!你明明還是很恨我的,不是嗎?」
「我……咳咳……我沒有……」我趴在地上,一邊咳,一邊大口喘氣。
「呵呵,實(shí)在是太有趣了!」他依然笑著,且越來越感覺快意,「你真是能忍啊……或者說——你他媽的真是一個(gè)有夠會替自己找藉口的懦夫!」
「我……沒有……替自己……找藉口……」我持續(xù)大口喘氣,「這些……都是……事實(shí)……」
「呵呵,有趣!你真是太對我的胃口了!」他看著我,像是在看著一件期待能夠親手摧毀的玩具,「我倒要看看你能替自己找藉口到什么程度!就讓我慢慢地陪你玩這個(gè)忍耐的游戲吧!」
他蹲下身,靠向趴在地上喘氣的我,用手拍打我的臉頰,說:「你放心,我會交代我的手下們不能主動動你,不會故意強(qiáng)制逼迫你,把你逼上反抗的絕路,畢竟那樣的話,就不好玩了,游戲會很快結(jié)束了,那樣我就又要變得很無聊了。不過,如果你主動對他們出手,那又不一樣了哦……還有,我不敢保證他們不會動你的……朋友哦!明白嗎?」
他拍著我的臉頰詢問,但我沒有給出回應(yīng)。畢竟,這種「不能動我,但是能動我的朋友」的潛規(guī)則,早在我的預(yù)料之中了。
「給我記好了,等你哪天真正將你對我的怨恨展露出來時(shí),就是我干掉你的時(shí)候了!顾谖叶呡p聲卻滿帶殺氣地說。
我不敢回答。
不敢看他。
我趴在地上。
渾身發(fā)抖。
抖個(gè)不停。
像個(gè)窩囊的喪家之犬——四肢著地,只為茍活。
我跪著。
鄙視自己。
直到他呵呵大笑地離開包廂后,我依舊雙膝著地地跪著,無限地鄙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