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夫人今天沒有上妝。
她捲起袖子,正在替一名年輕女子梳頭,看樣子,是想梳一個很大的云髻。
高歡的茶熱了又涼,侍者已經(jīng)換過好幾杯了,善夫人還是沒有停下手中的活,接待高歡。
善夫人今天沒有上妝,高歡注意到了。
在徐州,高歡來過紅樓不下數(shù)十次,可以說是從善夫人年輕時的青澀模樣看到她變得韻味十足,該有多久?最少十年。
善夫人從來沒有不打扮妥當后見客的,今天卻特別不一樣。
來紅樓不下兩時辰,高歡枯坐著也不覺得困乏,善夫人就是有這樣的魅力,她能讓你一直盯著她看,毫不厭倦。
不是美女。
她從來就不以外貌取勝,在徐州像紅樓這樣的店鋪不下十數(shù)間,每間都有自己的『花魁』坐鎮(zhèn),只有紅樓沒有。但紅樓的生意照樣紅紅火火,不少人是衝著善夫人而來,據(jù)說,聽善夫人唱首歌曲兒,渾身就像吃了人參果一樣舒服。
而且你會一來再來,除非你病了、死了,否則每天必定來紅樓報到,只為了看善夫人一眼。
?你的店一如往常,人滿為患啊!?高歡終究忍不住開了口,比耐心,他承認贏不了善夫人。
?好說,客人不嫌棄罷了。?
沉默幾秒,高歡抓了抓頭:?我衙門里忙著,也不在你這里多摻和了,我就開門見山問:前幾天那顆頭顱是怎么回事?怎么不報官??
替女孩插上新摘的大紅花后,善夫人趕女孩下樓去招待客人,不一會兒,房間里只剩下高歡和善夫人兩人。
善夫人看著高歡,沒有情緒起伏。
?沒有的事。?
高歡側身倚靠在軟墊上:?我的線報『肯定』不會有錯。?
?那他還真是愛嚼舌根的人。?
高歡冷靜地看著善夫人,因為沒有上妝,稀疏而淡的眉毛在過于慘白的素顏上顯得格外冷清,唯一顯眼的是艷紅的唇。
這樣的容顏居然能人流連忘返,高歡也覺得不可思議。
?十里亭外的命案你應該聽說了。?
善夫人挪動腳步,走到高歡身旁,坐在地毯上,她刻意伸長雙足,露出白色鞋襪。
?全徐州城都知道,?善夫人單手掩唇,似乎在笑:?高捕頭的親兄弟還是『嫌疑犯』。?
哼!高歡冷哼一聲:?他只是代罪羔羊,真兇另有其人。?
善夫人眼眸低垂,開始哼起歌來。
不得不甘拜下風!善夫人的曲調兒真是好聽。高歡不由自主瞇起了雙眼,聽著聽著開始有了倦意,睏倦起來,并且打了個大哈欠。
善夫人只是輕輕唱了幾段,高歡的眼皮卻沉重如灌鉛一般。
最后抵擋不住濃濃睡意,高歡睡著了。
他的腳漂浮在云端,全身軟綿綿。
遠處有光亮,像是有個人提著燈籠正在向遠處觀望,高歡想了很久,確定是個陌生人,因為他從未見過這張臉。
那人另隻手還拿了把摺扇,不時拿出來搧呀搧,半晌,有人喊他:?李珽!?
原來他就是二弟口中所說的『李珽』?
高歡再仔細看了看,李珽身上穿的,跟那具死尸身上的衣著是一模一樣,也就是說,高超并沒有騙他。
?拿到鎏金佛了??李珽很著急的問。
?拿到了!?對方說。
高歡努力想看清根李珽對話的人,無奈看不清楚。
李珽檢查包裹內的物品后,滿意的點點頭。
?你辦的很好,常風推薦你果然是有原因的!?
高歡開始脊背發(fā)涼,常風?不就是常在街頭市集晃悠的老乞丐?那人可是有名的『線人』,黑白兩道通吃的祖師級人物,他弟弟高超時常跟這個人混在一塊,感情好得很。
難道十里亭的命案,果真跟超弟脫不了干係?
李珽拿起包袱,打算走人。
?慢著!?
李珽回過頭:?你還想怎樣??
?什么怎么樣??對方口氣兇狠:?你欠我的錢該給我了!?
哈哈哈哈哈!
李珽大笑不已,對方怒道:?你想賴帳不成??
?我賴你什么帳??
?不是說好了,給我『前金』,事情成功之后,你還要付我一筆豐厚的『后謝』??
李珽滿臉鄙夷之色:?你也別太貪心,我給你那么多碎金子當前金夠你吃喝好幾年了,還想要后謝??
對方氣急敗壞:?我們說好了,難不成你要反悔??
李珽揮了揮手:?長這么大沒見過像你這樣貪財?shù)娜,怎么?我李某人就算不給你剩下的酬勞你能奈我何?再纏著我,我可要告官了……?
?告官??
李珽半舉著包袱:?光是這里頭的『東西』就夠你在牢里關上個七八年了!敢偷送給當今宰相楊大人的禮物,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膽??
「所以說你是不打算給我酬勞了?」
那人話語中帶了殺氣!
高歡看出來了,可這個李珽還一副蠻不在乎的表情,渾然不知大禍臨頭!
?別來煩我!去!?李珽說完這句話,提著燈籠,拿起包袱就往十里亭外走,說時遲那時快!對方一個箭步上去反手就是一刀!
手起刀落,黑嚕嚕的頭滾到了草地上。
鮮血噴灑到處都是,高歡想高聲呼叫卻喊不出來。
李珽是死了沒錯,頭顱卻被這個看不清臉孔的人帶走了,也順帶把包裹鎏金佛的包袱一併帶走。
高歡只能想到是自己弟弟高超!
但是高超應該沒那個膽子敢殺人,可是、可是……唉!高歡心一橫,準備上去逮人。
后頭傳來陣陣腳步聲,高歡只得矮下身子躲在涼亭外。
十里亭外忽然來了大批人馬,在馬背上的人低頭看了看地上的死尸。
?是我們要找的人嗎??
一人檢視完尸體后向馬背上的人報告:?是李珽無誤。?
?沒有了頭,你還認得出來??
?他是我殺父仇人,化成灰我都認得!?
?他死了你就不能報仇了。?
?大人!?那人抱拳:?不礙事!殺了他的人是我認識的人,我還得感謝他不臟我的手殺人。?
高歡簡直震驚了:這些人是打哪兒來的?居然在我的地盤上殺人還夸夸而談?眼里還有沒有王法?
?我們得趕路,?馬背上的人說:?得在大人回府前儘快回到『安陽』,李珽,就別理他了,死有馀辜!?
走沒幾步,大隊人馬又留下幾個人看守李珽的尸體,奇怪的是,那些人完全沒有發(fā)現(xiàn)高歡的存在。
這是夢?
高歡想醒卻醒不過來,掙扎了一陣子,又有人到達十里亭。
?李珽?是你嗎??
不用說,高歡嘆了一口氣,這聲音他怎么可能認不出來,這才是他的兄弟高超。
事情如同高超在牢里說的一樣,留下來的人衝上前去壓制高超后并扭送官府,高歡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真的錯怪了弟弟!他懊惱不已,然后,一個哆嗦!他醒過來了。
醒來,自己的頭枕在善夫人的大腿上。
?醒啦??
高歡想起身,還是渾身無力。
善夫人用袖子擦拭高歡額頭上的汗:?高捕頭喝多了,晚上就在紅樓歇一晚吧??
我沒有喝酒,高歡心里面吶喊著。
只見善夫人用一根細長的銀針當作發(fā)簪,固定住高聳的假發(fā)。
?很多事情,不說,更好……?
高歡的嗓子像是被東西堵住似的,發(fā)不出聲音。
善夫人又掩嘴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