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tol機內(nèi)的警報大作,最后在某個瞬間被巨大的撞擊聲蓋過。
吳雪明回過神來,心跳異常地平穩(wěn)。
他以為自己會很怕,怕得心悸,怕得心神不定,F(xiàn)在,他只感覺到手掌和手腕的麻痺,還有肩上那沒有發(fā)痛的腫漲感。
xm800反器材步槍。
他用這挺「砲」,趴在vtol機的機倉里,瞄準敵人,扣下了兩次扳機。
真正的武器,對真正的敵人,做成了真正的傷害。
這不是警校的射靶訓練,也不是沉浸式游戲摸擬出的場景。
看著微微發(fā)抖的雙手,吳雪明這才有了實感,這是真正的戰(zhàn)斗。
耳中的聲音提醒他回頭,一看,利姆依和正、副兩名機師在vtol機的殘骸中爬出。剛剛還在飛行的vtol,現(xiàn)在摔了個七零八落。剛剛還在全力運轉(zhuǎn)的引擎,現(xiàn)在變了形,棕紅色的油料從管線中滴落,在地面流注成河,最后集中在地面被vtol砸出的坑洞里,成了一個又一個小小的油漥。
這就是戰(zhàn)斗。不,這就是戰(zhàn)爭。
多么可怕。
多么讓人興奮。
吳雪明把兩個拳頭反復握緊再松開,確認自己身體無礙之后,驅(qū)足向vtol衝去。
「沒事嗎?」他盡可能提高音量,聲嘶竭力地一再詢問,確認同機成員的狀態(tài)。他從腹部用力,站穩(wěn)雙腳,用手把vtol變了形的裝甲板撕開、拉開、推開、撬開。
他在享受。
劫后馀生的感覺、擊中敵人之后在心頭殘留的甘甜馀韻、自己還活著的實感……肉體上的麻痺、腫漲、疲勞、疼痛越強烈,他就越發(fā)享受。
原來如此,這便是「活著」。
這便是井上那些英雄們?yōu)橹缘母杏X。
這么一來,我就是經(jīng)歷過真正戰(zhàn)斗的人了。不再是過往那種被馴養(yǎng)在「現(xiàn)代社會」這個巨大牢籠中的小孩,而是把握機會離開了牢籠并且經(jīng)歷過苦難磨練的人。
原來如此,這就是「長大」。
這便是莉莉姐她們所身處的世界,這便是羅沙她們自信的來源。
想到這里,吳雪明感到無比滿足。他感覺現(xiàn)在的自己甚么都能做到,他感覺自己有能力跨越任何難關。
只是口說無憑。
吳雪明需要另一個機會。
一個證明能力的機會。
一個讓他把自己的成長昭告天下的機會。
臺北市西部,淡水河西岸河堤上。
剛剛起身向周雄下達新一輪指令的利姆依,現(xiàn)在回到vtol旁邊與吳雪明會合。
吳雪明照顧著正機師,利姆利照顧著副機師,如此一人帶上一人遠離vtol,避免接下來可能會出現(xiàn)的爆炸之類情況做成二次傷害。雖然發(fā)生的機會很小。飛行器的油料燃點遠比一般燃油要高得多。
兩個機師已經(jīng)安全,身體沒有明顯的外傷,神志也清醒。腦裝置的藥物和vtol本身的救生功能有好好地派上用場,F(xiàn)在只需要等他們從驚慌狀態(tài)中冷靜下來,而這只能交給腦裝置做下一步處理。
墜機中全員生還不是甚么奇蹟,而是二一四四年的科技。
「莉莉姐,他們都穩(wěn)定下來了!
「很好。支援快到了,你就先帶著他們回去總部吧。」
「不,我要跟你一起。你要去找周雄對吧?我也要去!
「聽話!估芬捞匾饷缕饏茄┱训目跉狻
「我拒絕。我已經(jīng)證明過自己有能力跟上你們的行動,起碼當個支援射手也是可以的!
奇怪了,利姆依想著,過往用這一招對付吳雪明可是很有效的。
利姆依看來聽來,最近的吳雪明似乎很不穩(wěn)定。她卻不知道原因,更說不上自己比較喜歡哪一個吳雪明。稍早前唯命是從的狀態(tài)不錯,會是個優(yōu)秀的副官。
但是,眼前這個過度自信的小子也會是個優(yōu)秀的機師。
「再說了,」他說:「我也不能放著周雄自己一個去和打傷姐姐的人交手。我有資格,也有義務,加入這件事!
不論是哪一個,都比之前那個被雪昭寵壞的小鬼頭要好得多。
「我同意,你確實證明過自己的能力!估芬勒f:「但是我不能允許你的提議。」
「為甚么!」
「我需要你回總部代我向處長報告狀況。再說,雪昭也會需要你平安回去。」
「……」
「隊員,回應!
「……隊員?」
「你已經(jīng)是半個特機隊成員了。我說的。現(xiàn)在,隊員要對上司的命令作出回應。我要你帶上傷者回總部,代我向處長報告狀況。知道了沒?」
「ye……yesmadam!」
吳雪明喜出望外,像是收到圣誕禮物的小孩子一樣。
然后,利姆依的右腰側(cè)綻開一朵紅花。
啊,真是朵嬌艷的鮮花。吳雪明不禁讚嘆。
即使是夜幕之下,還能用附近的燈光看見花兒紅通通的花瓣。這朵花從根莖到花瓣都是紅的,只有暗紅和鮮紅之分,甚至沒有粉紅色這種不溫不火的曖昧顏色。
四五英寸口徑手槍子彈,從利姆依的左腹擊入,把看不見的內(nèi)臟扭個半爛,之后在利姆依的右腰側(cè)穿出,留下了比直徑四五英寸這個數(shù)字大上好幾倍的肉洞,還有一朵液態(tài)的紅花。
吳雪明沒有失神慌張,他知道這種小傷口不算甚么,所以利姆依還能活著。
他不怕,他只是憤怒。
用視覺和聽覺收集資訊,用口鼻配合調(diào)整呼吸,用手接住快要跌倒的利姆依。
摟在利姆依腰上的手,一確認視野角落的槍口指向自己,就開始反應而收向自己左側(cè)。他的右腳也跨出,做出雙人舞里要轉(zhuǎn)圈時一樣的動作。
動作完成時,背上傳來兩記撞擊。
手槍子彈的衝擊被分散到外套之下的防彈衣背板上。這是利姆依在vtol上脫下,讓吳雪明穿在身上的防彈衣。
「咳!」撞擊差點讓他站不穩(wěn)腳步,胸中的空氣也被逼出。
是嗎?這就是被槍擊中的感覺嗎?他決定先把這件事放到一邊。
「……莉莉姐,莉莉姐!」
聽見吳雪明的呼喚,利姆依睜得斗大的眼睛再次開始移動,盡可能盯視著吳雪明的臉。
我沒事,你快逃。這是利姆依想傳達的意思,也是她現(xiàn)在能作出最大的反應。因為血液已經(jīng)開始堵住喉頭,痛覺也讓她的四肢失去了力氣。
可是還活著。
那就好。
那太好了。
把利姆依輕放到地面之后,他把手失禮地伸到利姆依的衣襟內(nèi)側(cè),一通翻找,終于讓他找到一把手槍。
「抱歉,莉莉姐。槍借我用一下吧!
轉(zhuǎn)身。
瞄準。
開槍。
這套動作,吳雪明說不好比操縱機甲還要熟練。在警大學的配槍射擊課程,還有進入警大學之前的學警時期,計來吳雪明的配槍課程上了快五年。相比之下,機甲也只是從警大學二年級開始實際操作,也就是只練了三年。
握槍之后轉(zhuǎn)身,瞄準靶子之后開槍。這個過程,警校生也要花上三秒到五秒才能完成,而外行人可能要花上近十秒。吳雪明則是一秒,也許更短。
第一發(fā)子彈射出,射失了。
意料之內(nèi)。
他本來就沒有很確定敵人的準確位置,只能知道距離大約是五十米。他開的第一槍就是要牽制敵人,確認敵人身影,還有搶佔先手機會攻其不備。
對方-身高大約一米七、體態(tài)略寬-被這一槍嚇到了。因為驚嚇而瞬間被觸發(fā)回避與逃跑的本能,卻又因為意志上抗拒逃跑而硬是把他的雙腿固定住,最后展示出的是身體在原地縮成一團,半蹲半站的尷尬姿態(tài)。
敵人帶著怒意,重新站穩(wěn)再開槍。甚至還沒有先把槍舉好,在提手的半路上就已經(jīng)扣下了扳機。
是因為惱羞成怒?還是因為他這才察覺到我也是會反擊的?
吳雪明在心中譏笑對方。
從對方?jīng)]有把握住偷襲優(yōu)勢,把吳雪明原地擊斃的那一剎那,這場戰(zhàn)斗就已經(jīng)變得對吳雪明有利。就算是外行人都應該會有這種常識才是,現(xiàn)在這種亂槍怎么可能打得中我。
外行人。不,如此看來,那傢伙連外行人都算不上,而是個只會搞偷襲的蠢蛋。
吳雪明在腦中分析著狀況,分析到「對方是個蠢蛋」這個結(jié)論的同時,他的身體已經(jīng)完成了一次側(cè)滾翻再起跑,跑到河堤的一棵大樹背后。
動作不需要思考。
特別是戰(zhàn)斗中的動作,不應該需要思考。
所以他把思考的能力留到其他事上,例如瞄準的方式,還有地利帶來的戰(zhàn)術(shù)價值。
大樹是種半吊子的掩體,很容易被破壞,然而他的週遭只有大樹。
這棵樹粗壯得能擋下手槍子彈,算是一種幸運。再來就只需要連同手槍一起探頭,把馀下的十五發(fā)警用九毫米手槍子彈打向那個沒有用掩體擋住自己身影的蠢蛋。
連開三槍。
……射失,射失,射失。
以手槍來說算遠的五十米距離,移動中而且路徑不規(guī)則的目標,還有偶爾反擊而來打在樹干上的手槍彈。
自己技量的不足,客觀環(huán)境的困難,心理上的壓力。
分析出的每一件事都是不利,但是他不感氣餒。
是嗎?原來如此,這就是經(jīng)驗的重要性啊。他如此想著。
他在學習。
他在享受。
他在微笑。
甚至在心中極深極暗的某處,泛起了想要讓利姆依呼叫的特機隊援兵不要過來插手這種危險至極、有違常理的念頭。
不不不,現(xiàn)在沒有時間去想甚么道德倫理。打倒敵人才是最重要的事。
吳雪明搖搖頭,把腦中的雜念連同莫名在寒冬時節(jié)流出的汗水一併甩走。
像是要用肉體的動作來提醒自己還在戰(zhàn)斗一樣,他從手槍槍柄中退出彈匣。通過彈匣后方的半透明部件,判斷匣里有還有十一發(fā)子彈。而第十二發(fā)已經(jīng)上了在槍膛里。
重新把彈匣裝回去,然后探頭。當槍管伸出的一瞬間,五十米外打來的兩發(fā)子彈適時擦過樹干側(cè)面,削去了一部分的樹皮,逼使吳雪明又一次縮回頭。
如果探頭的時機早了半秒,又或者對方多忍耐半秒才開槍,敵彈削去的就遠不止樹皮。
可惡,剛剛的雜念花了太多時間,優(yōu)勢回到對方手中了!
吳雪明這時才開始感到氣餒。
他背靠著樹,在喘息的同時,伸手去拔了額角那刺入皮下的木屑。
剛剛是危險的一瞬間,差點就變成致命的一瞬間。那傢伙瞄準的是頭,要的是我的命!這是真正的生死關頭!
現(xiàn)在的任何動作都是一場豪賭。從角度看來,對方已經(jīng)改變了位置,是個可以清楚盯著這棵大樹的位置,說不好還取得了能替自己擋子彈的掩體!
這是由一個人所組成的包圍網(wǎng)。
敵人的視線覆蓋了自己的週遭,就算吳雪明只把尾指的一節(jié)伸出樹外,對方也許都能看見。如此讓吳雪明相當于被捆了在原地,動彈不得。
可惡!我才不要輸給外行人!
快想想辦法啊!
可惡可惡可惡!
他看起了手錶。從vtol墜落至今,時間過去了三分鐘。
……三分鐘!?
我沒看錯吧。繌膲嫏C到救人,救人之后再和突然出現(xiàn)的敵人交火,到現(xiàn)在被敵人壓得死死的,居然都只過去了三分鐘!?
夠了。
我絕不想再經(jīng)歷下一個三分鐘。
他絞盡腦汁尋找出路,出路便被某把衝鋒槍用一串連射打通。
噠噠噠,噠噠,噠噠噠。
斷續(xù)的射擊,是敵人的支援嗎?不是,似乎不是。那么會是誰?打的又是誰!
……沒辦法了,總不能一輩子像松鼠和兔子般老躲在樹下,豪賭就豪賭吧!
他把利姆依的配槍用雙手握好,還特意用回訓練課程中被提醒過的正確力度,又在腦中模擬動作。深呼吸一口之后,一步往樹干的掩護范圍外踏出。
「放下!……武……器?」
眼前的兩把衝鋒槍,分別由剛剛的正、副機師握持,集中向同一個方向「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地施展著壓制火力。
正機師察覺了吳雪明的身影:「老弟!去救指揮官!」
「你們沒事了嗎?」
「好了,快去!」
「哦、哦!」
與此同時,天上也傳來轟嗚聲,還帶著探照燈的亮光。
當吳雪明在利姆依身旁蹲下的時候,兩臺警務處的vtol也在附近著陸。
「來得太晚了。
正機師頭也不回地喊著。回應他的是一把女聲。
「回去我再聽你投訴!」
女聲吸引了眾人的注意,包括吳雪明。
「「處長?」」
「羅沙?」
「先做正事再管禮節(jié)。二號機救助傷者,一號機清空週遭,建立集合點讓附近的特機隊過來會合撤離!快!快!快!」
羅沙.圣地亞哥從其中一臺vtol躍下,飛奔到利姆依身旁,與吳雪明相對。
「小朋友,還有力氣就幫我一起抬起她。預備,一……二!好,動作快!」
某個隊員再次呼喊:「madam。
「甚么!」
「嫌犯逃了!」
「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