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二郎腦袋一懵,他再欲追問天色卻已不早,登天梯的隊伍集體加快腳步,不給他回頭追問的機會。
一行人大步跨越臺階,壓榨體能,走得雙腿酸脹也不敢停下,生怕一口氣泄下無法再起。
陸續(xù)有人掉隊,有人摔倒,劉二郎越走越急,他仰頭看向云中的山巔,淺淺的梨花香一直縈繞在他鼻尖,身后的女修不緊不慢地向上攀登,如閑庭漫步。
她永遠保持落后一步的距離,無論劉二郎突然加速還是踉蹌后退,都如他的影子般游離自如,叫人心中惶恐。
單這門步法便極了不得!劉二郎很想回頭看一看女子真容,和她結拜論一論交情,卻礙于天梯時限,只好暗自打氣:等到終點必鼓起勇氣問姑娘姓名!
有了目標,他心頭火熱,竟真趕在天黑前攀上天梯,大松口氣。
劉二郎氣喘吁吁,一屁股坐到地上,抬起濕漉漉的袖子抹去額頭的熱汗。
“姑娘,敢問姑娘姓名?”他仰起頭,終于看到跟了他一路的少女。
她越過劉二郎走向凌云劍宗入口,衣角揚起不染塵埃,背后黑金色的長劍藏鋒于內(nèi)。
夕陽西垂,溫暖朦朧的光映在她清麗的容顏上,她神色安寧平靜,仿佛是來拜訪一位故人。
那張臉莫名眼熟,仿佛在許多地方看過,令人印象深刻。
劉二郎呆愣愣地坐著,入宗考核的外門弟子走來幾人安排他們。
身著凌云劍宗統(tǒng)一道袍的外門弟子們或遲疑或猶豫地看向劍修少女,嘴巴張開又閉上,有人低頭用力揉了揉眼眶,一臉難以置信。
詭異的寂靜在天梯邊蔓延,遠遠等著外門弟子領人過來的長老不滿地走來,當即便要呵斥。
“聞人長老。”令梨笑著打了聲招呼,“多年不見,長老身體康健。”
聞人長老一怔,他下意識地回答:“老夫一切都好,敢問道友——你、你是!”
他滿臉赫然,向后大退一步,指向令梨的手臂不住地顫抖。
“非凌云劍宗門人,來訪必登天梯!绷罾娌辉谝馑捏@恐,禮貌地說,“我的規(guī)矩大抵是不差的。”
非凌云劍宗門人——劉二郎和其他人終于確定了腦海里荒謬的念頭,這個人、這位女劍修、這張和追殺令上一模一樣的面孔!
聞人長老思緒瞬間混亂,訥訥不得語。
他不知道自己該做什么,他似乎什么都做不得。
歡天喜地迎令梨進宗門?肯定不行,她是登上凌云劍宗追殺令的人物,是板上釘釘?shù)呐炎谡,就算宗中百分之九十的弟子都崇拜她崇拜得不行,令梨也是敵人?br />
怒喝一聲提劍向令梨殺去?饒了他這把老骨頭吧,昔年令梨筑基他元嬰,而后令梨化神他元嬰,這么多年過去她的境界一升再升,聞人長老可是一步都沒踏出去。
拿什么打,拿他的骨灰打嗎?
聞人長老進退兩難,恨不得飛上宗主峰拽著徐宣閣的衣領把他丟下來收拾局面,這根本不是他小小元嬰長老能管的事!
他急得額頭冒汗,令梨并不為難人,只偏頭看了看攤在地上的劉二郎等人,客氣道:“聞人長老不是來主持新弟子入門一事的么?別耽誤了公事!
聞人長老如蒙大赦,他趕緊揮一揮手:“爬上天梯的弟子隨我來,進行第一輪筆試!
天梯邊的弟子作鳥獸狀散開,聞人長老知道,叛宗者令梨歸來的消息很快會傳遍宗門,驚動凌云劍宗真正的大人物。
比如宗主峰的徐宣閣,比如久居宗門再未下山一步的宿回云。
聞人長老趕鴨子似的把弟子們都趕進考場,忽然,他身后冰冷劍氣如狂風呼嘯,震得他戰(zhàn)栗不已。
老者冷汗直流地回頭,余光瞥見一抹白衣。
是宿回云,他來得這樣快。
令梨抬手,殺戮劍意如霧散開,冷意極盛的流云劍氣被步步緊逼,圍繞在青年身側(cè)。
不僅是劍意落了下風,更是修為落在下風。
宿回云望著記憶中熟悉的少女,她的容貌打扮絲毫未變,又仿佛發(fā)生了天差地別的巨變。
大乘期,師妹已然是大乘期的尊者了。
他落后了太多,幾乎跟不上她的腳步。
“師兄!绷罾嬲Z氣輕松地打招呼,“好久不見!
“叛宗的惡人回來了!彼齽︿h上抬,微微一笑,“拔劍吧,盡你首席弟子的職責。”
作者有話說:
小梨:迷人的反派角色登場!
第186章 修仙第一百八十六天
◎這就去犯欺師滅祖之罪◎
天梯之上云霧飄渺, 明月高懸,恰似那日竹林初遇。
絲絲縷縷的劍氣纏繞隨風搖曳的竹葉,誤入林中的陌客足底沙沙作響, 驚擾了月下舞劍的身影。
驚心動魄的一劍穿透竹葉,凌厲果決, 月白色的劍穗被劍光斬斷, 掉在林間厚厚的落葉之上。
與那時一樣, 令梨先手。
極為樸實的一劍, 動作大開大合, 她沒有以大乘期修為的威壓服人,或許是不屑于,或許是不必要。
劍修只能被劍術折服。
流云劍劃過亮如星子的寒光, 千鈞一發(fā)之際,宿回云橫劍抵住令梨襲來的劍鋒。
劍尖相觸,火花四濺, 她極自然地一退一繞, 鬼魅似的劍鋒擦過宿回云閃避不及的脖頸, 劃開一道頎長的血痕。
血花飛濺。
“小心一點兒,師兄。”令梨甩去劍上的血痕, 提劍再來。
她沒有留手, 步步緊逼,劍勢如狂風急雨打得宿回云難以招架。
青年身上的血痕越來越多, 深深淺淺, 染紅了一塵不染的白衣。
他肩上的傷勢尤為駭人, 法衣浸滿鮮血, 打濕了云藏梨花的繡紋, 血色暈染。
雪白法衣上只有這一處裝飾, 繡法精湛至極,云紋仿佛流動般栩栩如生,藏于云間的梨花生機盎然嬌嫩綻放,皎白的花瓣吸飽了鮮血,呈現(xiàn)妖艷的深紅。
繡紋下曾有道不明顯的裂痕,那是許久之前,久到令梨第一次和宿回云進入刻舟塔秘境的時候,宿回云因為她肩膀受了一劍,鮮血染濕衣衫,同時劃開衣料。
令梨過意不去,要走了宿回云的法衣,抿著針線一針針縫好了裂口,又貼心地用繡紋掩飾針腳的縫線。
梨花色白,宿回云不在意白衣染血,卻很注意肩上的繡紋,小心著不讓別的顏色污染梨花的皎潔。
一晃多年,他踏入化神期,云藏梨花繡紋干凈依舊,直至今日被令梨親手染紅。
仿佛宿命,叛宗的師妹回到宗門,替宿回云承擔與師尊死戰(zhàn)的命運。
她把和宿回云的一戰(zhàn)當作決戰(zhàn)前的磨劍石,也如一場慷概的饋贈。
劍道修到令梨這種程度,可稱為宗師。假如她愿意在外辦班教學,閉死關的老劍修聽聞消息都要急吼吼跑來報班,散盡家財只為聆聽領路人隨口講述的心得。
令梨不愿意講課也沒關系,挨打劍修們也愿意,被她拎著劍暴打兩頓,困擾了多少年的瓶頸都刷刷突破,讓人鼻青臉腫也舍不得停下,抱著劍大喊前輩打我,不要停!
宿回云抹去側(cè)頸的傷口,鮮血浸濕他的指縫,青年眼眸低垂,黑沉的眼眸映著白衣上艷麗的血色。
令梨回宗前其實有想過,要不要悄悄給師兄發(fā)消息,讓他換身不易顯色的黑色法衣,別穿不耐洗不耐臟的雪白衣袍。
但一來宿回云向來只著白衣,突然換黑衣會引起很多人的注意力。徐宗主更可能腦洞大開,一路想到是不是他壓榨首席弟子太狠,宿回云忍無可忍終于黑化,他換上黑衣便是要殺凌云劍宗上下血流成河。
令梨:為了宗主的心理健康,還是謹慎行事為好。
二來令梨身邊帶著一只頂頂黏人的貓貓,時時刻刻黏在她旁邊,令梨干什么他都要伸爪子來扒拉兩下,毛茸茸的腦袋順著她的胳膊往里鉆,老大一只非要窩在她懷里耍賴皮。
她從前怎么不知道大貓吃飛醋吃的這樣狠?金色的獸瞳幽幽地盯著她,對令梨幾個常用聯(lián)系人警惕得不得了,她很懷疑這家伙會不會半夜偷拿她手機刪聊天記錄。
幾方因素干擾,令梨便沒有提,她額外帶了一只錢袋,里頭備好了她給師兄預留的干洗費。
“或者干脆染均勻一些,換成紅衣也不錯!绷罾嫘奶摰。
薄念慈天下第一美人帶貨的能力可強了,從前修真界唯獨黑白兩色法衣爭天下,他硬生生帶著紅衣殺出潮流一片天。
人穿衣是有固定喜好的,令梨和沈無都是黑衣派,標準的實用主義劍修,殺人滅口毀尸滅跡一條龍服務專業(yè)戶,不整那些花里胡哨的。
“師兄夾在我和沈無之間怪可憐的。”令梨想。
仿佛兩頭黑狼中混了一頭雪豹,雖然都是兇獸,但殘忍暴虐的黑狼與孤高傲潔的雪豹實在并非同路之獸。
若是沈無能掌盡未來之事,他當初抽走劍骨后或許不會丟棄令梨。
天底下還有比親手培養(yǎng)的親生女兒更優(yōu)秀的磨劍石嗎?與生俱來的天賦,血脈相連的成就,沈無只需要花微乎其微的心思在令梨身上,她自己就能成長為敢與劍尊并肩的劍修。
“等他把我拉扯到大乘期,再在我面前揭開真相,殘忍地告訴我親爹便是死敵,他養(yǎng)我只是為了有朝一日殺了我!
“得知真相的我震驚又迷茫,絕望又可憐,我在暴雨中跪了三天三夜,冷冷的冰雨在我臉上胡亂地拍。終于,難以言喻的復雜恨意支撐起我的膝蓋,我雙手緊握成年時沈無贈我的長劍,大義滅親!”
多完美的陰謀故事,加入了復雜的倫理關系和對道德良知的拷問,將主人公小梨置于忠孝難兩全的不義境地,美、強、慘,最吸引看客的因素齊了。
“如若是那般,我的人生便是徹頭徹尾冤種的一生了!绷罾鎳K嘖稱奇。
其實也好,至少因果能一直只在令梨和沈無之間糾纏,宿回云能擺脫壓抑到讓他喘不過氣的師恩,自由高潔地握劍。
以他的天賦,即使不師從無心劍尊,正道第一宗首席弟子之位也手到擒來。
“連累師兄了!眲θ胁吝^的瞬間,令梨低聲說,“師兄看好我這一招!
她今日是為了取走宿回云師尊的性命而來,作為補償,她會代替沈無將這些年的劍道心得傾囊相授!
宿回云墨色的瞳孔中印出令梨凜然的神色,大道韻文藏鋒于黑金色的長劍之中,不加保留地展示在他眼前。
他唇邊溢出鮮血,悶悶地咳了一聲。
在外人眼里,這一戰(zhàn)是叛宗者無情拔劍指向曾經(jīng)尊敬的大師兄。
在令梨眼里,她只是用稍微激烈了一點點的方式打指導賽。
在宿回云眼里,他看見了被斬斷的、無形的羈絆。
師妹口中的連累,宿回云不是聽不懂。
令梨對他有隱約的愧疚,她固執(zhí)地認為劍骨之事只關乎她和沈無,宿回云被他們父女牽扯進來純屬無妄之災,他本前途無量,是高高在上的大師兄。
所以她大張旗鼓叛宗,大張旗鼓回來,叛宗時帶著宿回云給她的傷口離開,回來時明晃晃的劍鋒指向宿回云,劃開一道道血痕。
一次又一次割席,令梨一次又一次把宿回云摘出去。
她是心善,卻不知割席的刻痕正如他身上的血痕,一刀又一刀,疼得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