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這少年遍體鱗傷,凄楚可憐,實(shí)在是令人不忍多看。肖敏敏將要放下的戒心,又因?yàn)樗麑?duì)任薇的懼怕而重燃。
她剛站起身,還未來得及盤問,腰間便纏上一道溫軟熱意。
“敏敏,你救救他好不好?”
此言一出,唐嵶川猛地抬起了頭,肖敏敏也有些怔住。
女孩撲在她腰腹間,仰頭看她,澄澈的雙眼含著淚,“你是道霄宗的人,一定能幫他逃出去的……”
自拜入道霄宗起,為了隱藏天狐的身份,肖敏敏從未與人如此親密接觸過。此時(shí)被任薇這樣緊緊抱住,只覺像是貼上了一塊熱炭,煨烤得她渾身發(fā)燙,疑心自己將要出汗。
她幾欲躲開,然而不過剛碰到任薇的肩頭,她便更深地埋進(jìn)自己懷中,發(fā)出顫抖的泣音,含糊、依戀地叫著她:
“敏敏——”
肖敏敏如何還狠得下心。
而且從任薇的話中不難看出,她并非虐待唐嵶川之人。不自覺松了口氣,肖敏敏緩和了語氣,抬手輕輕撫過她的頭,“別急,先告訴我發(fā)生了什么好嗎?”
“他,他叫唐嵶川,牛牛,是我給他取的小名。”
“牛牛身上這些傷,不是我做的!
任薇慢慢放松環(huán)在肖敏敏腰間的手,仍揪著她的衣衫,話語因抽泣而斷斷續(xù)續(xù),“蓄青哥哥說牛牛是魔,還有癔病!
“可是,他真的很可憐,敏敏,你能幫幫他嗎?”
肖敏敏方才便已經(jīng)察覺到這少年有異于常人,但她沒有想到,他居然是魔族。她雖一心修行,對(duì)于道霄宗和魔族之間的勢如水火卻也早有耳聞。
在道霄宗,甚至專設(shè)有排查魔族的守仙堂。
凡是提起魔族,宗門上下無人不咬牙切齒,細(xì)數(shù)其罪證都能耗費(fèi)一天一夜。而其中在仙洲中最廣為流傳的,則是十余年前的一樁畸戀。
據(jù)說文花門中有一女弟子道心不穩(wěn),受魔尊引誘,與之茍且后義無反顧叛出師門。可這魔尊原是貪圖仙洲靈氣,對(duì)她本就存了利用的心思,恩愛不多時(shí),便借她之手破開防守陣法,伺機(jī)偷襲了道霄宗,屠害近百名弟子。她也因此心灰意冷,含恨自戕。
魔族之奸詐無情,可見一斑。
天狐與魔族均是生于天地的靈物,只不過后者是無魂的空殼,只知惡欲怨憎,往往帶來禍亂,因此也被視為不祥。
肖敏敏與魔族無冤無仇,耳濡目染之下,也難免有了先入為主的偏見。
縱使任薇的話還有待考證,她心中卻已經(jīng)信了幾分。
“宜君,若他真是魔——”側(cè)身看了眼唐嵶川,肖敏敏抬手護(hù)住任薇后背,柔聲道:“恐怕還需從長計(jì)議。”
眼見著任薇嘴角一撇,又要掉下淚來,她手足無措,急忙安撫:“我?guī)熥鸹蛟S有辦法!
在任薇印象中,忘塵仙尊這副軀體是雪蓮所化,不僅肌骨皆可入藥,還能凈化魔族。至于他的凈化方法是否如原著中那樣不正經(jīng),她無從得知。
總歸需要受苦的不是她。
在肖敏敏快步去尋忘塵仙尊的間隙,任薇悠悠地坐到了唐嵶川身前,一抬頭,果不其然收到他記恨的注目。
“既然你想要敏敏救你,我就如你所愿,助你一臂之力,你還有什么不滿呢?”
他以為自己裝裝可憐就能騙取肖敏敏的惻隱之心,殊不知,她只需要搬出他魔族的身份,就能讓他真實(shí)的苦痛都變成居心叵測。
演戲而已,誰不會(huì)呢。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本想通過試探唐嵶川的反應(yīng)來判斷他是否擁有天狐靈珠,現(xiàn)在或許只要借忘塵之手便能得知結(jié)果,倒算是意外收獲了。
她平靜從容的姿態(tài)深深刺痛了唐嵶川的眼。
他早該想到,她就是條披著人皮的毒蛇。
不招惹她時(shí),她尚且愿意維持乖弱的假象,與他周旋游戲;一旦觸怒她,她就會(huì)毫不留情,一口將毒牙刺進(jìn)他的命脈,笑吟吟地旁觀他垂死掙扎。
他就知道——
有著那樣一雙生機(jī)滿溢、野心勃勃的眼睛,怎么會(huì)是只知道拿他取樂的幼稚孩童。
唐嵶川能看出來,任薇并不喜歡蓄青,也不愿與他為伍。那么她到底是誰?又想從他身上得到什么?
恨意,懷疑,好奇……他平生第一次產(chǎn)生如此繁多紛雜的情緒,它們一同投入怒火之中,漸漸熔鑄出一種別樣的情緒。
似乎是恨極,可又帶著無法控制的興奮。
如經(jīng)青火淬煉的金絲藤一般,攀附纏繞住他僅剩的半顆心臟,灼燒的疼痛迫使它跳動(dòng)得越來越激烈,以至于血走全身,讓他蒼白的皮膚一片潮熱,泛起殘霞般的紅。
血絲爬上眼球,他的視線有些模糊。
這時(shí),額上卻突兀傳來一陣極為柔軟的溫?zé)嵊|感。任薇湊了過來,眼中盛著笑意,毫不掩飾自己的幸災(zāi)樂禍:“牛牛,你可要撐住呀!
她手心干燥,貼在他汗涔涔的額前,存在感強(qiáng)烈到唐嵶川只覺整個(gè)人都被她攥在了手中,動(dòng)彈不得。
他一定會(huì)讓她付出代價(jià),他心想。
忘塵來得很快,可他站在廊前,目光輕輕掠過唐嵶川后,卻是喚住了任薇。
“姜宜君!
肖敏敏沒想到師尊來后反而注意起了任薇,她剛要開口,忘塵便指使她將唐嵶川帶到他房中,并交由她一枝根莖透明的雪白蓮花。
“將他浸入冰水之中,沒過咽喉,將此蓮綴于水面,三個(gè)時(shí)辰后撈出!
“關(guān)于姜府事宜,我有不明之處,欲向姜宜君討教!
“是!
低頭雙手接過雪蓮,肖敏敏抓過唐嵶川的衣領(lǐng),屢次看向任薇,欲言又止,最終還是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
眼前一道冰藍(lán)色閃過,周遭霎時(shí)間變得寂靜。
園中的鳥雀聲、葉動(dòng)聲盡數(shù)消失,靜得能夠聽見自己的呼吸和心跳。
任薇有種直覺,忘塵或許并不是要詢問她姜府事宜。
“你不是這個(gè)世界的人,為何來此?”
……
任薇料到他別有心思,卻沒想到,忘塵是看穿了她的身份。
“這可不是我想來的!
事已至此,她也沒必要掩飾,但這并不代表任薇要乖乖回答他的問題,“難道仙尊有辦法將我送回去?”
“昨日不可追,來日不可去,我自然是無能為力!
原來是看出來她來自未來的時(shí)間線。
談不上是失望還是慶幸,任薇嘆了口氣,無奈道:“仙尊都無能為力,我不過一介凡人,又如何知曉回去的方法呢?”
“我并不是要送你回去!
忘塵佇立在上方,身形高挑纖長,投下一道更加纖瘦的影子,延伸到任薇腳下。他生得冷艷,氣質(zhì)也太過清寒,白衣墨發(fā),如一尊圣潔不可侵犯的冰雪神像,以至于任薇幻覺絲絲涼氣自他的影子升起,裹纏上她,令她指尖冰冷。
“我是想勸你,不要再試圖纂改命運(yùn)!
篡改?命運(yùn)?
他如果知道自己存在就只是為了給男同一個(gè)用于奪舍的殼子,還能這么大義凜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