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九月,仙洲中依舊暑氣蒸騰,而地處北域的潭州,已經(jīng)迎來了秋日。
飛舟降落時,明月下沉,曙光未至,暗藍天幕中散落著幾點星子,一陣寒氣撲面而來,帶著幽幽的冷香。
潭州地勢平坦,街道屋巷橫縱交迭,錯落有致,除中心的城池外,周遭還分散著幾個規(guī)模不小的村落。
他們這次來,依律也應先與當?shù)氐墓茌牴賳T交涉。
穿過約莫叁米厚的城門,潭州城池內(nèi)的市坊景象映入眼簾。
此處的街道寬度更甚于京城,由光滑的青石板鋪成,兩側(cè)修有長條形的排水溝,直通城門外地勢低洼處。
此時日頭尚早,一些攤子便已經(jīng)支了起來,結(jié)著白霜的柿餅、陶制的獅子老虎、一捆捆擺開的素色麻布……種類豐富繁多。酒樓門口的竹屜一揭開,乳白色的熱氣裊裊飄出,蓬松柔軟的桂花糕也正新鮮出爐,甜香四溢。
任薇走在其中,難免感到懷念。
自她離開俗世踏入仙洲,僅僅數(shù)月。
即便在這段時日里,她屢次徘徊在生死邊緣,步步為營,殫精竭慮——對俗世百姓而言,這不過是極為平常的一場夏日。
單從眼前景象來看,潭州建設(shè)完善,子民生活安定。只是不知任嬌嬌和蘇嘉樹的奪權(quán)大計進展如何,天道又在其中做了多少手腳……
心中正思慮著,一旁的肖敏敏忽地放下手中紙絹,蹙眉道:
“俗世皇權(quán)更迭,黨爭未歇,如今潭州當職者有兩位,分別來自兩派!
兩方拉鋸相互制衡的情況并不少見,只是這樣一來,若是這二人意見相左,對他們的行動恐怕會有所阻礙。
任薇向系統(tǒng)發(fā)問:“現(xiàn)在是哪兩派?”
“當前情況是蘇嘉樹和任嬌嬌各持一派,爭奪皇位!
系統(tǒng)主動解釋道:“宿主你之前打亂了情節(jié)發(fā)展,任嬌嬌不僅沒有和孟津言修成正果,還毒殺了他,屬于嚴重脫軌。”
“因此,為盡可能修正劇情,天道出手干擾,現(xiàn)在蘇嘉樹和任嬌嬌已經(jīng)不再合作,各執(zhí)一派,成了敵對關(guān)系!
即便任嬌嬌已經(jīng)覺醒,但顯然不足以和布局已久的蘇嘉樹相抗衡。
能夠形成兩派相爭的局面,任嬌嬌身邊必然是出現(xiàn)了不小的助力。
要么是天道本身,要么是天道推至臺前的新角色……
罷了,不管第一本書的劇情發(fā)展得如何,只要不影響她的計劃,便不重要。
“我們就非得去見這些人?”今明凌抱臂立于一旁,神色不虞。
“仙凡兩界向來互不干涉,修士即便承擔了守護的職責,也不能蔑視皇權(quán)!毙っ裘袈冻鰩追譄o奈的笑意,安撫道:
“就目前來看,潭州百姓安居樂業(yè),想來兩位刺史也不是什么迂腐之人,自然能分得清輕重緩急,以百姓為重。”
前往府衙的路上,空中飄起了簌簌細雨,路上行人或戴蓑衣斗笠,或撐著油紙傘。為了不引人矚目,他們便也買了幾把小傘,各自撐著。只是任薇這把不知為何總是發(fā)出些吱呀聲響,一點微風便刮得它搖搖晃晃。
見狀,季祉辰和肖敏敏幾乎是同時伸出手,“薇薇,我與你換一把。”
對視一眼,誰也沒收回手。
盛驕在一旁柔柔弱弱地舉著傘,目光自二人中流轉(zhuǎn)而過,也顫顫開口道:“薇薇不若與我共撐一把傘?”
“沒事,離府衙也就剩半條街了,”任薇扶住傘柄笑了笑,“況且雨也不是很大——”
然而伴著她的話音落下,疾風忽起,一道高挑身影向她撞了過來。
一個趔趄,任薇手中紙傘掀開,冷雨拂面。
她落入了一個滾燙炙熱的懷抱。
這一變故令眾人驚愣,不等其他人出手,任薇就已經(jīng)推開了擁著自己的少年。
此人身姿頎長,著一身灰紫衣衫,襟沿袖口繡著金線,更襯得他膚如白玉,然而在看見他的臉之后,任薇有些驚訝。
這不是第一本書里的陰暗小孩馮俊生嗎??
她愣神的這一會,馮俊生淋著雨,漆黑的眼瞳牢牢地盯著她,聲音輕而顫:“我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你了……”
再次見到馮俊生,季祉辰的臉色也頗為難看。他沖上前為任薇撐著傘,同時將她攬在懷中,冷臉道:
“薇薇已經(jīng)是我的未婚妻了,還望馮公子注意分寸,莫失了禮節(jié)!
*
坐在了刺史府衙中,眾人的臉色都不太好看。
即便不知他們有何淵源,武招財也能猜到這尷尬的氣氛從何而來。任薇這樣的姑娘,討人喜歡再正常不過,只是——
她沒想到連俗世中也有人對她如此念念不忘。
從坐下開始,馮俊生的眼睛就黏在任薇臉上,一瞬不移。
今明凌坐在邊上,心頭怒火越燒越旺,卻尋不到由頭,只能從芥子囊中取出幾枚夜明珠,在手中捏的咔咔作響。
簡直像要捏碎馮俊生的骨頭一樣,武招財心想。
“請諸位稍等,幼童失蹤一案,卷宗在另一位大人手中,他稍后就到!
馮俊生說著,不遠處一道青白身影便撐著傘靠近了。
“舒大人!
舒振桐進來的瞬間,肖敏敏就已站起身拱手行禮。
任薇亦隨之躬身,臉上并無異色。
從見到馮俊生開始,哪怕沒有系統(tǒng)提醒,她也猜到了另一個刺史是誰。
能壓制男配的,自然還是男配,這種配平法則在小說中實在是常見。
只是,不同于馮俊生的喜形于色,舒振桐只是將目光在她面上多停留了片刻,淡然微笑道:“任大小姐也在。”
他這一聲,稀松平常得仿佛他們每日都能相見一般。
馮俊生忽然就感到落于下風。
明明在得知任薇離開俗世后,這個男人喝著酒哭得比自己還兇,現(xiàn)在又強裝什么鎮(zhèn)定。
他們的眼神交鋒任薇并不在意,她的目光全在這所謂卷宗上。
在原著劇情中,宗門大比后緊接著就是旃檀林鬼嬰副本,講的是無辜孩童慘遭魔尊獻祭后,鬼魂四處作惡,引發(fā)百姓恐慌。
而現(xiàn)在他們所接手的失蹤案,一切未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自第一個幼童失蹤開始,過去半月,潭州已有近二十名幼童下落不明,且消失的地點和時間也全然不同。
但總的看來,附近一個名為吳家溝的村子中失蹤的孩子最多,共有十名,且都為女童。
“請問大人,這些女童可有什么共同特點?”任薇抬起頭,看向舒振桐。
面對她這樣公事公辦的態(tài)度,舒振桐默默掐緊了手心,“實不相瞞,這吳家溝雖隸屬于潭州,實際上卻是由山賊全然控制,他們在此處盤踞多年,同時在村落周圍埋有火藥,我們至今無法進入其中!
“這些失蹤女童的具體情況,我們也無從知曉!
聞言,眾人皆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肖敏敏詢問道:“既然無法納入管轄,為何村民又能前來報官?”
“這些都是一名從吳家溝逃出的老嫗整理的,”馮俊生仍望著任薇,見她目光移來,忍不住上前一步道:
“她名為吳翠芬,就住在后廂房,若是你們方便,現(xiàn)在就可以去問她!
行在長廊中,細雨仍未停歇,淅淅瀝瀝飄灑而下,為院中花草蒙上一層水霧,激起清新的泥土芬芳。
隔著幾人,舒振桐定定地看著任薇的背影。
她長高了,還瘦了不少,原本清麗柔和的模樣也染上了銳利。不,不如說她終于不再掩飾自己的強大,鋒芒畢露。
從以為她離世,到得知她踏入仙途,舒振桐甚至說不清哪一種的打擊更大。
她成為了修士,身邊都是和她一樣的少年才俊。他們一定也會被任薇所吸引,爭先恐后獻出自己的愛。
在此時,他又有什么資格再去祈求她看自己一眼呢?
“吳婆婆,您現(xiàn)在方便嗎?”
馮俊生敲了敲門。
“我在的,我在的,”門一打開,一個滿頭白發(fā)的老嫗仰起頭,面容與聲音一般蒼老,“諸位大人有什么吩咐——”
她視線打了個轉(zhuǎn),猛地停在了武招財臉上。
“招……”她渾濁的眼中很快蓄起了淚水,“招娣……你真的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