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荒。
長空浩浩，天地俱渺，一艘法舟高懸于天，迅捷前進。
法舟最高層，正廳。
裴凌獨踞主位，雙眼微闔，正閉目養(yǎng)神。
在其面前，一只青銅鏤刻瑞云紋的香爐中，一爐靈香，徐徐燃燒，滋養(yǎng)肉身神魂的煙氣，猶如云霧翻騰，彌散滿室。
忽然，她睜開雙眼，朝前方望去。
法舟遠處，虛空之中，有幾道完美縹緲的氣息，正以奇快的速度靠近。
“異族仙人……”
裴凌面色平靜，連續(xù)趕了十個時辰的路，此地距離建木，已經(jīng)不遠。
前方出現(xiàn)的那些異族仙人，氣機凌厲，行色匆匆，渾身上下，似還沾染著濃郁的仙氣，正在不斷朝著周圍逸散，應(yīng)該是剛剛下界不久。
眼下這情況，對方多半是要趕往洪荒的其他地域，剛好與她照面……
想到這里，裴凌手指在主位的扶手上輕輕敲打，略作沉吟，最后還是決定，先去與人族的先祖會面……
于是，她合上眼，繼續(xù)養(yǎng)神。
法舟外，長空如洗，一碧萬里。
舟楫懸浮高天，如離弦之箭，轉(zhuǎn)眼橫亙東西。
遠處，數(shù)名袍服華麗、獸首人身的異族仙人踏云而行，渾身妖氣沖霄，獸眸幽冷。
一見對面有法舟光明正大飛騰至，舟中有著明顯的人族氣息，這幾名異族仙人立時停住云頭，所有目光，凝注法舟之上。
她們正要有所動作，面色卻齊齊一陣呆滯，全都忘記了接下來要做什么。
法舟速度不減，宛若一道閃電，剎那掠過這幾名異族仙人，呼嘯遠去，爾后沒有任何停頓的，繼續(xù)朝遠處遁去。
呼……呼……
遁音遠去，轉(zhuǎn)眼消失在天際。
直到法舟完全離開，這幾名異族仙人，迅速回過神來，接著駕馭云霧，朝前飛遁，卻是誰也不記得剛才發(fā)生的一切……
重重山巒，縱橫水道，猶如一幅恢弘瑰偉的巨大畫卷，自法舟之下，大幅大幅的倒退著。
法舟縱橫虛空，彈指間掠過無數(shù)河山。
前方，九條雄偉藤蔓交擰的巍巍巨木，挾沛然仙氣、氤氳靈霧，靜靜屹立天際。
隨著越來越接近建木，法舟遇到的仙人也越來越多。
只不過，所有跟法舟照面的仙人，都會在剎那間停下，陷入茫然，等法舟離開之后，再仿佛什么事情都沒有發(fā)生過一般，繼續(xù)朝前行去。
整個過程，沒有任何仙人察覺出異樣。
好一段時間之后，法舟忽然在一片荒蕪的大地上停下。
此地十分荒蕪，除卻些許地衣外，寸草不生，沒有任何靈機，唯有風(fēng)沙滾滾，偶爾傳來毒蝎迅速爬動的窸窣。
法舟中，裴凌立時從主位上站起。
在她的感知中，所有棋子的位置，都重疊了！
“孤渺”、“世味”、“非榮”以及“儉恕”四位前輩，就在這附近！
沒有遲疑，裴凌立時開口：“到了！”
話音平靜，瞬間傳遍了整個法舟。
語罷，她一步踏出，已然走出法舟，踏空而立。
下一刻，“霊宜”、“空朦”、“墨瑰”、“伏窮”、“紫塞”、“禍”還有“長悴”，同樣自法舟之中遁出，出現(xiàn)在她身后。
所有人都沒有出聲，皆神色警惕，游目四顧間，重重神念寸寸掃蕩此方天地。
裴凌袍袖一拂，將法舟收起。
緊接著，她直接開口：“‘孤渺’前輩，我們到了�！�
話音方落，裴凌耳畔立時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裴凌……”
“你等稍候，吾馬上打開仙陣！”
裴凌微微頷首，不再多言。
須臾，前方空地上，毫無征兆的出現(xiàn)一道皸裂般的縫隙。
兩道人影宛如青煙般自縫隙之中遁出，氣機皆縹緲高遠，俱為仙人。
其中一道人影，劍眉星眸，英武豪邁，著布衣皂靴，背負一口澹青劍鞘，氣息收斂如無，童孔深處，有湛湛劍光，似星辰明滅，顧盼之際，鋒芒暗藏，正是“孤渺”。
另一道人影，穿著圓領(lǐng)襕衫，頭戴皂紗，舉止沉穩(wěn)，出現(xiàn)之后，目光一掃，立時注意到了“禍”，眉頭瞬間皺起。
但又看了眼裴凌，見其氣息洶涌澎湃，如淵如海，顯然并非一般的仙人，這才微微點頭，沉聲說道：“此處乃是我族重地�！�
“這位同族，還請暫時收起奴役的鬼仆，免得發(fā)生不必要的麻煩。”
聞言，裴凌沒有回答，而是轉(zhuǎn)頭望向“禍”。
“禍”毫不遲疑，微微頷首。
見狀，裴凌袍袖再次一拂，瞬間將其收入一只高階養(yǎng)魂袋中。
眼下這情況，攀登建木要緊，些許旁枝末節(jié)，無論是裴凌，還是“禍”，都沒有心思在意。
此刻，“孤渺”無瑕寒暄，迅速說道：“此地異族仙人來往眾多，不是說話之地�！�
“速速入陣細談！”
裴凌平靜的點頭：“好！”
于是，裴凌等人跟著“孤渺”以及那名襕衫人仙，施展遁法，迅速進入縫隙之中。
甫入縫隙，眼前景象霎時大變。
荒蕪的大地，有塢堡連綿，逶迤如云，懸浮蒼穹。
每一座塢堡皆色澤墨黑，鏤刻著密密麻麻的云篆，于天光下，泛著淺澹光華，其上旗幟獵獵，肅殺莊嚴。
隨意一掃，便能看到各種旗幟上的圖紋，有的九峰嵯峨；有的劍器橫空，威壓萬水千山；有的花枝威蕤，如閃電般蔓延整個蒼穹；有的城闕巍巍，堂皇壯麗；有的浮屠寂寂，深沉陰郁；有的祭壇純白，祭火滔滔；有的陰陽之意流轉(zhuǎn)如水，循環(huán)不休；還有的空無一物，旗幟亦歪歪斜斜，卻不顯堂皇，反而縈繞著一股難以描摹的逍遙恣意……
塢堡高低錯落，覆壓長天。
彼此之間，有彩云相連，彷若平地。
難以計數(shù)的龐大軀殼，類獸，類人，類妖鬼，類怪誕……徜徉天地之間，忙忙碌碌，渾身上下靈機閃爍，卻皆為傀儡。
更高處，是一座座望樓，彷若汪洋中的舟楫，沉浮不定，似占據(jù)了什么方位，隱約勾勒出一枚繁復(fù)強大的云篆，玄妙的力量，籠罩整個仙陣，令所有人族，皆精神一振！
望樓中人影幢幢，有兵刃的寒芒折射星星點點，彷若寸寸拔出的長刀，充滿了迫切的意味。
塢堡與望樓間，還有眾多大大小小的法舟、劍器靈巧游走，翩躚來去，巡查四方，恍若靈魚。
整個仙陣之中，熱火朝天，一股強烈無比、恍若烈焰的蓬勃，恣意彌散，似春雨淅瀝中，即將破土而出的芽葉，積蓄著不知多少歲月的力量，叫囂著、咆孝著、快意的等待著沖出土壤、直面大日與風(fēng)雨的一刻！
裴凌等人望著面前的這一幕，體內(nèi)的仙力與氣血，似在剎那被引燃，一股難以言喻的火熱，于冥冥之中，席卷她們的神魂與道體，這前所未有的季動，跨越了歲月與時空，澎湃在每一寸心胸。
就在此刻，那名襕衫人仙開口說道：“我還要繼續(xù)看守陣眼，‘孤渺’，煩請你自行安排諸位同族。”
“孤渺”點了點頭，說道：“多謝！”
語罷，她轉(zhuǎn)過頭來，對著裴凌一行微微頷首，示意她們跟上自己，當(dāng)即化作一道湛湛光輝，朝其中一座塢堡遁去。
裴凌等人立時跟上。
似蜉蝣落入巨大的珊瑚群，她們飛遁間，掠過一座座塢堡、望樓、高櫓、舟楫、飛劍……所有這一切，陌生又熟悉，擦肩而過的人族，縱然素不相識，亦微微示意，旋即投入到繁忙之中。
這一幕，又仿佛是一簇游離在外的珊瑚，重新歸回原本的族群，生長回原本的位置。
毫無阻礙，如水乳-交融。
裴凌平靜的飛遁著，這恍若融合般的過程里，幾乎每隔幾步，便有無數(shù)大大小小的仙陣掃過，又有密密麻麻的神念，浩浩蕩蕩探查而過……
這些都是用來確定她們?nèi)俗迳矸莸氖侄�，一旦有外族混入其中，哪怕只是一只微不足道的螞蟻，諸多人族先民，也能立時察覺。
很快，她們跟著“孤渺”，落入其中一座塢堡。
這座塢堡懸浮半空，沉默而巍峨，高墻之外的虛空中，圍繞著一圈鹿柴般的靈植，充滿了混亂的氣息。
堡中屋舍整齊，街道之上，人族來往穿梭，皆著甲胃，兵刃齊全，肅殺之意，濃烈如實質(zhì)，似隨時隨地，都預(yù)備好了要奔赴戰(zhàn)場。
“孤渺”帶著眾人來到一座獨門小院前，走入其中。
院中鋪砌磚石，每一塊磚石上，都鏤刻著眾多云篆，四壁空空，毫無裝飾。
“孤渺”腳步不停，直接走進正屋。
正屋外面看著不算打，入內(nèi)之后，卻是別有乾坤，寬敞如殿宇。
主位之上，空空蕩蕩，下首的座椅上，“世味”、“非榮”以及“儉恕”正襟危坐，皆在閉目養(yǎng)神。
三人氣息平穩(wěn)，只不過，仍舊只是大乘。
察覺到“孤渺”歸來，三人立時睜眼起身，目光旋即便落到了裴凌等人身上。
只見來者渾身皆被水汽遮掩，身影模湖不清，看不分明，而隨后的“霊宜”與“空朦”，氣息恐怖絕倫，僅僅望了一眼，便覺雙目一陣刺痛，有血淚汩汩滾落……
“墨瑰”、“伏窮”以及“紫塞”周身氣息亦是完美無瑕，雖然沒有“霊宜”、“空朦”那般強烈澎湃，卻也已經(jīng)是迥然凡俗的仙人！
只有“長悴”，仍舊跟他們一樣，是凡俗的大乘……
“世味”三人立時轉(zhuǎn)開視線，不敢直視，心神劇震！
這個時候，“孤渺”袍袖一拂，立時關(guān)上大門，打開院中禁制，迅速說道：“裴凌，吾聽‘儉恕’說過，現(xiàn)在的入局者，共有十一位�！�
“現(xiàn)在此地，卻是十二位！”
“多出一位！”
“若無意外，應(yīng)該是棋局又增加了棋子�！�
“這次的棋局，非常古怪！”
裴凌點了點頭，站在這里的，都是盤涯界的大乘，此刻她也不需要什么客套，當(dāng)即心念一動，小院內(nèi)外，霎時間又布下無數(shù)禁制，封鎖了外界全部窺探與感知。
緊接著，她探手虛按腰間養(yǎng)魂袋，直截了當(dāng)?shù)膯柕溃骸拔岬冉酉聛硪f的事情，可要讓‘禍’知道？”
話音剛落，“伏窮”連接下來要說什么都沒問，非常干脆的回道：“不必！”
其他人也都沉默不語，顯然無論是圣道，還是正道，都默認了“伏窮”的意見。
裴凌立時將手放下，爾后平靜的說道：“那么，直接說正事！”
“我能感應(yīng)所有棋子的位置�！�
“現(xiàn)在所有活下來的入局者，都已經(jīng)在這里了�！�
“無論棋局如何，吾等現(xiàn)在最重要的，便是登上建木！”
“孤渺”輕輕頷首，旋即說道：“若是吾等當(dāng)初抽到的，是普通飛升棋局，去到更加久遠歲月的洪荒，大乘期的修為實力，完全可以直接攀登建木。”
“不過，這場棋局，乃是洪荒之戰(zhàn)的開端！”
“如今建木附近，外族仙人駐留如云，莫說是大乘期的修士，便是已經(jīng)成仙的人族仙人，也難以單獨靠近。”
“人族斬建木的時間，應(yīng)該就在這兩天�！�
“吾等現(xiàn)在想攀登建木，最好的辦法，便是靠著人族先祖的大勢，一同殺上建木！”
“在建木被斬之前，登入界天！”
“吾參加了建木的任務(wù)，現(xiàn)在知道幾個對吾等來說，非常關(guān)鍵的消息�！�
聞言，裴凌立時問道：“什么消息？”
“孤渺”望了眼眾人，爾后神色肅然道：“斬建木，是人族向萬族宣戰(zhàn)的開始！”
“接下來大戰(zhàn)開始，每斬一名外族，便是潑天功德。”
“功德達到一定程度，可買仙職！”
買仙職？？
“空朦”、“墨瑰”、“伏窮”、“紫塞”以及“長悴”皆是一怔，成仙之后，最重要的，便是仙職！
同等境界，擁有仙職的仙人，實力遠比沒有仙職的仙人，更為強大！
而且，仙職，也是仙人提升境界的關(guān)鍵！
這是他們在盤涯界的時候，便知道的知識。
如今仙職竟然可以用功德購買？
與此同時，裴凌神色依舊平靜，上次她在混沌之地，看“空朦”前輩渡八十一場道劫的時候，就聽那里的人族先民提到過這件事情，只不過，具體如何操作，卻不得而知……
心念電轉(zhuǎn)，她頓時問道：“怎么買？”
“孤渺”說道：“若是現(xiàn)在就要買仙職，需要去見先祖‘重溟’。”
“不過，一旦大戰(zhàn)開始，先祖‘重溟’，便會主動出手，對功德足夠的人族，強行賣出仙職！”
“除了仙職之外，還有‘本源’大道、法則、仙術(shù)、神通……皆可用功德購買。”
“重溟”……
重溟宗的開派祖師！
裴凌心中頓時生出一絲對于本宗先祖的敬意，爾后很快回過神來，頓時說道：“這個消息，非常不錯！”
“可還有其他什么重要的消息？”
“孤渺”點了點頭，爾后說道：“第二個消息，便是【洗仙】。”
“【洗仙】有兩種途徑，其一，是將外族的仙位，洗成吾族的仙位�！�
“這是吾如今的成仙之法，雖然需要付出一些代價，但相比仙凡之隔，微不足道�！�
“其二，則是將自己的仙位，洗給同族的直系血脈，或者至交好友。”
“此次攀登建木，殺敵之際，用第一種！”
“被殺，則用第二種！”
“如此戰(zhàn)下去，越到后面，人族便會越強！”
“這兩種【洗仙】，同樣不需要吾等自己施展�！�
“先祖‘相懸’，會幫吾等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