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解怨釋結(jié)
卡普神色如常地進(jìn)了海軍總部辦公大樓,除了他的副官博加特,誰也沒有察覺往日聒噪地要命的卡普今日格外地沉默。
他到的時候,格洛和伊蓮娜正在享用午飯。
剔過骨的孜然烤肉,麻辣牛肉,清炒油麥菜,蝦餃,玉米粒炒黃瓜。
還算中規(guī)中矩的菜色,卻每一道都正正好踩在伊蓮娜的喜好上。
就連此時年紀(jì)不大、還沒有正式掌勺的薩奇恐怕都未必能如此精準(zhǔn)地準(zhǔn)備好這完全貼合伊蓮娜偏好的一餐。
卡普推門進(jìn)來的時候,伊蓮娜正因為辣味后勁不小而灌了半杯冰水。
美食總能讓人心情愉悅,她雖然說著好辣,臉上卻有了明顯的笑意和放松。
格洛笑著給她倒?jié)M冰水,伊蓮娜吐著舌頭舒緩舌頭上的痛意。
卡普進(jìn)門時,還懷抱著些許忐忑。
和澤法、戰(zhàn)國不一樣,他一樣相信自己的直覺。
這些年,他一次又一次偷偷在暗處看著伊蓮娜。
她越長大就越和他記憶里的故人相似,幾乎沒有一點兒分別。
可姑侄倆,真的會相似到這個地步嗎?
卡普那種堪稱詭異的直覺讓他起了懷疑,只是因為這個猜測過于荒誕,他才遲遲不敢完全相信。
伊芙如果真的就是伊蓮娜……如果姑侄倆就是一個人……
卡普不敢、也不愿意再深想。
這個猜測過于不合常理,戰(zhàn)國一定會說他瘋了。
卡普苦笑著拉開門,等他進(jìn)門之后,博加特帶上門,在外面守候。
他進(jìn)門,格洛只是平淡地瞥了一眼,從食盒里拿了一副新碗筷給他。
卡普蹭吃蹭喝都是老慣例,格洛已經(jīng)習(xí)慣每次都多準(zhǔn)備幾副碗筷了。
卡普夾了些菜,但無心吃喝,只是試探著詢問伊蓮娜,“你這次來……會呆多久?”
伊蓮娜咬著筷子,有澤法從中說和,這些年她和卡普的關(guān)系已經(jīng)緩和了很多,于是,她慢吞吞地回答著,“看看爸爸……然后,見羅杰,留多久我也不確定。”
這樣啊……
卡普頓了一瞬,這才反應(yīng)過來從伊蓮娜口中出來的那個名字,“羅杰?”
他的驚愕并沒有對伊蓮娜造成什么影響,女性“嗯”了一聲,“怎么?我不能見嗎?”
伊蓮娜的口吻很自然,帶著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臍鈩,還有些嬌縱的脾性夾雜在里面。
她幾乎不用這樣的語氣和他們說話,這些年來,這份隱藏在語氣之后的入骨信賴是獨屬于白胡子的寶物,連澤法都不曾獲得更多,何況是一直被伊蓮娜拒絕于千里之外的卡普他們,他們連被信任都已經(jīng)殊為不易。
卡普都還算好的,伊蓮娜至今不愿意提起戰(zhàn)國半個字。
面對伊蓮娜,卡普遲疑著,戰(zhàn)國并不允許閑雜人等探視羅杰,但在那雙瀲滟的青藍(lán)色眼眸看過來時,他下意識否認(rèn)了這個問題,“不,你當(dāng)然可以。”
話已經(jīng)出口,卡普再想悔改,但目光觸及伊蓮娜對他露出一個禮貌卻稱得上罕見的笑容之后,反口的話卡在了喉嚨里,再也出不來。
無人島的爭吵讓伊芙對他們的觀感很差,澤法的幾番委婉才勉強(qiáng)換來她態(tài)度的軟化,他好不容易才得到伊芙一個笑臉,卡普不想伊蓮娜正笑著的臉上又浮現(xiàn)失望的樣子。
只是見羅杰一面而已,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他這樣想著,沉默地扒著米飯。
伊蓮娜看著他欲言又止的樣子,把兩盤肉往他的方向推了推,她其實也不知道該和卡普說什么,只是覺得這個看起來大條的男人會答應(yīng)她的一切要求。
少女的眉睫顫了顫,一片安靜中,伊蓮娜主動開口,“爸爸的忌日……這次會像之前一樣大辦嗎?”
十三年前神之谷一戰(zhàn),洛克斯海賊團(tuán)覆滅,海軍舉辦了一次盛大的祭奠活動,告慰“死”在洛克斯叔叔手中的她父親的亡靈,還有無數(shù)犧牲的同袍。
那次祭奠的規(guī)模僅次于她爸爸薩諾斯的葬禮,差別僅僅只是在于五老星有沒有親自到場。
從那年往后,爸爸薩諾斯的名字迅速地被新任海軍英雄卡普替代。
不在馬林梵多的白胡子和伊蓮娜冷眼看的清楚,世界政府有意將卡普推上海軍英雄的神壇,成為穩(wěn)定民心、增加世界政府影響力的新一代神話。
這片大海上豪杰無數(shù),敗者只配化為煙云,十年乃至數(shù)十年后,還有誰會記得多年前有個名為薩諾斯的傳奇海軍曾經(jīng)威懾四海?
就如同神之谷被在地圖上徹底抹去,卡爾蘭特的名字逐漸消失在無常的海浪中,連洛克斯的惡名也在年復(fù)一年的諱莫如深里被歷史塵封。
生命就像野草一樣,一歲一枯榮,新茬換舊茬。
如今的人們津津樂道著海賊王的氣魄,定下“三大傳說級海賊”的聲名,甚至賦予聲威漸隆的白胡子“海上皇帝”之名,并且對海軍英雄卡普奉若神明。
早已無人記得,卡普因何一戰(zhàn)成名,聲名鵲起。
早已無人在意,四海曾經(jīng)同時為一人哀慟,馬林梵多的土地又埋葬著多少英靈。
遺忘,也算徹底而悄無聲息的死亡。
伊蓮娜無法面對卡普是有理由的。
卡普殺了伊蓮娜曾經(jīng)親之信之的叔叔洛克斯,又取代了薩諾斯的聲名地位,讓她再也無法借著人們懷念薩諾斯的機(jī)會悼念父親。
明明是他應(yīng)得的美名,卻埋藏著身為女兒的伊蓮娜的不甘。
她當(dāng)然知道這一切不怨卡普,不是他也會有別人,世界政府需要一個站上神壇的人,卡普只是恰逢其會。
而且卡普也沒有那個義務(wù)承受她的埋怨,那是他的努力和功績應(yīng)當(dāng)擁有的報償,就像過去的薩諾斯受人敬仰一樣。
伊蓮娜只是沒有辦法以平常心見他,即便倔強(qiáng)執(zhí)拗的卡普只在她面前謹(jǐn)小慎微、一退再退。
卡普咽下嘴里的飯菜,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是整十周年的大事,只是世界政府不怎么愿意多事,或許就是海軍內(nèi)部小辦一場!
伊蓮娜點點頭,張了張口,在卡普似乎蘊(yùn)含期待的目光中重新低眸,“我現(xiàn)在過得很好,不缺什么,也沒什么委屈的!
“你也好,澤法也好,還有鶴女士……甚至是戰(zhàn)國,我說過的,當(dāng)年怪不得你們,都是氣性使然。”
戰(zhàn)國懷抱著爸爸和同袍的舊恨,而她當(dāng)時對海軍滿是陌生,而白胡子卻陪了她整個童年;相比海軍,她自然會更偏袒紐蓋特,有此前因,她又怎么可能和戰(zhàn)國說得到一起去?
“別自責(zé),別怪自己,也沒什么好遺憾的。”
紐蓋特對她很好很好,補(bǔ)償著爸爸和叔叔沒能給她的所有,孩子們也很懂事聽話,珍惜著家人之間的親情,伊蓮娜在白胡子海賊團(tuán)的日子即使不算安穩(wěn),但卻很幸福。
這些話,她從前和澤法說過,托澤法帶話給他們過,也在偶然遇見卡普時和他心平氣和地說過,但此刻,伊蓮娜還是想告訴卡普,所有的一切都不是他們的錯,他們對她不必那樣愧疚,也不必如此小心翼翼。
無人島的誤解橫亙了快十一年,伊蓮娜不想永遠(yuǎn)這么賭氣下去。
她伸出左手,放在卡普面前的桌子上,目光灼灼地盯著卡普。
卡普舔了舔干涸的嘴唇,有些緊張,他試探著把自己布滿老繭的手與那只纖細(xì)蒼白的手相握。
伊蓮娜沒有拒絕,少女揚(yáng)出一個淺淡的微笑。
那一刻,卡普枯萎的世界有花開的聲音。
他聽見伊蓮娜溫和的聲音,“那么,重新自我介紹一下!
“我的名字是卡爾蘭特·D·伊蓮娜,卡爾蘭特·D·薩諾斯唯一的女兒!
時隔十一年,伊蓮娜終于正式在卡普面前承認(rèn)了自己真正的名字。
這也是她第一次流露出如此的溫和主動。
卡普的視角里,伊蓮娜淺淡而溫柔地微笑著,散盡了過去的陰霾,整個人如同她左手上的玉鐲一樣溫潤地仿佛在發(fā)光。
鬼使神差間,他這樣回應(yīng)“我是蒙奇·D·卡普,很高興認(rèn)識你,伊蓮娜!
他想,不管伊蓮娜和伊芙究竟是一個人還是兩個人,她們都是他曾發(fā)誓要守護(hù)住的溫柔。
而這個結(jié)論,對于一向直覺系的卡普,已經(jīng)足夠了。
卡普悄悄握住了自己手下那只比他小了太多的手,或許是久病,伊蓮娜的手腕蒼白纖細(xì),沒有什么肉,她太瘦了。
但總算不冰冷。
這已經(jīng)夠了。
卡普起身,將少女抱在懷里,眼淚不爭氣地滑落出眼眶。
這些年,他在海軍越走越高,可是曾仰慕的前輩家破人亡,交好的故友一個個心灰意冷,唯一的兒子也在前些時日因為對世界政府和海軍的失望辭職離開,甚至不曾和他這個父親好好告別。
卡普只是看著樂天,然而他的心里怎么會全然沒有寂寥?
而且,多拉格對他這個父親是有怨的。
卡普一直都知道。
他終究做不到戰(zhàn)國那樣的冷靜自持,他只是個再平常普通不過的凡人而已。
不然,他也不會默許已經(jīng)生了反心的多拉格遠(yuǎn)走,而不是強(qiáng)壓著他留在海軍。
等到卡普抱夠了,終于放開了人,格洛才繼續(xù)剛才的話題,說起紀(jì)念典禮的安排。
“畢竟是二十周年整的紀(jì)念典禮,世界政府也不是不重視,五老星先后約見了我和卡琳,想來也是因為七武海制度的事情,想借大辦這回的紀(jì)念典禮來安撫海軍!
打一個棒子給一個甜棗,已經(jīng)是世界政府處理軍政矛盾的慣用手段了。
王下七武海制度惹毛了幾乎所有的海軍,就算是戰(zhàn)國那樣的親政府派,也不可能讓世界政府如此地把海軍這么多年努力維持的公信力丟在地上踩,又如此地把海軍的正義視作一張廢紙。
要一下子安撫下海軍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就算基層的海軍不放在眼里,也不能讓海軍的中高層真因為不滿生了什么亂子。
眼下要安撫海軍的中高層,不管是出于范圍考慮還是為世界政府考慮,都沒有比大辦卡爾蘭特中將逝世二十周年紀(jì)念典禮更好的辦法了。
一來卡爾蘭特之名對于如今的海軍中高層的影響力最廣,甚至輻射到不少退下基層的老將領(lǐng)、國力強(qiáng)盛的加盟國;用重視他的二十周年祭奠表達(dá)世界政府仍舊重視海軍的善意;王下七武海只是在如今海賊又活躍起來的如今不得已而為之的權(quán)宜之計,世界政府堅決維護(hù)正義的心是和海軍相同的,只是辦法偏了些,并不是真的漠視了海軍的付出和犧牲。
二來比起給海軍下放權(quán)力,給錢給物表示彌補(bǔ),大辦祭奠對于世界政府的損害是最小的;卡爾蘭特只是一個死人,祭奠辦過了就過了,一個儀式辦的再盛大,需要的資金人力難道會比給海軍增加軍費、下?lián)苘娕灨鄦?何況羊毛出在羊身上,有卡琳在,那些花費難道還真的需要他們多費心嗎?
三來,即使世界政府不辦,海軍內(nèi)部也好,卡特商社的卡琳社長也罷,他們難道不會辦嗎?誰又缺一個祭奠儀式的錢?還不如借此表達(dá)政府的善意,給世界政府和海軍雙方一個臺階下,也給卡琳一個面子,讓她對政府更加死心塌地。
這個辦法對世界政府唯一的弊端,就是逐漸被隱沒下去的卡爾蘭特·D·薩諾斯的名聲會隨著這場聲勢浩大的紀(jì)念典禮流傳開來。
五老星打的好算盤,格洛幽幽地想著。
即使這場盛大的祭奠會讓卡爾蘭特之名重新流傳又怎么樣呢?
卡普還活著,而薩諾斯只是一個死人。
人是最擅長遺忘的動物了。
不消幾年,等七武海制度穩(wěn)固,世界政府能讓世人遺忘卡爾蘭特之名一次,就自然能有第二次。
格洛怎么會不知道他們是怎么想的?
民眾眼中的英雄,有不完美的卡普一個就夠了,不需要一個完美到能凝聚起整個海軍的卡爾蘭特。
呵,這就是世界政府。
格洛閉了閉眼睛,收斂起那些無用的情緒。
“算一算時日,薩諾斯中將的忌日……近在眼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