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陰陽兩隔,但謝家能有今日氣象,與這位在陰司做判官的先祖,卻是不無干系。
此神身份,可與江都各司主官平起平坐,而且陰陽有別,縱然是在襄王面前,也不必參拜,何況在一個小小理正面前自稱“下神”,這不合常理。
堂上包龍圖端坐不動,只抱拳一禮,開口道:“謝司判,本官有話要問你,你可能如實說來?”
謝長子欠身道:“大人但請問話,下神知無不言!
“好!
包龍圖點頭道:“陽州萬民萬靈生死,判官薄冊上,可是都有記載?”
謝長子道:“大人,只要是在陽州城隍殿轄下,不管是生辰,死日,其生時善惡、功罪,死后所歸,也皆在下神這薄冊上一覽無余,”
包龍圖又道:“好,本官問你,江都貢院書吏余漢、滎縣茶商王亶,可是已身故?如今可是已魂歸陰司?”
文判官聞言微震,面露遲疑之色,半晌,才吞吐道:“此二人確是已死,二人于十數(shù)年前便已被拘入陰司!
“只因輪回往生,也需以生前功罪評判,以定往生先后、富貴貧賤,那書吏余漢,倒是一直拘在陰司,等待輪回,只是那王亶……”
包龍圖追問:“王亶如何?”
謝長子咬牙道:“王亶……早已入輪回,小神實在無處可尋。”
包龍圖眉頭一皺,旋即又道:“好,可否請謝司判暫且先將余漢陰魂拘來?”
“呃……”
謝長子卻是再次露出遲疑之色:“這個……”
“嗯?”
包龍圖眉眼微睜,不怒自威。
令謝長子一望頓時心生畏懼。
其實謝長子心中畏懼的,是這黑廝身后那人。
不久前,南州城隍柳權曾派人來“威逼”,讓祂配合今日之事。
自上一次江舟大鬧城隍殿后,連城隍都被弄得半死不活。
南州城隍數(shù)十萬陰兵陳列關外,雖未進犯,其勢足卻令幽冥動蕩。
謝長子是判官,知道柳權曾與施公緒說過的不少事情。
對此人的身份曾有所暗示。
當初施公緒不以為意,但在如此形勢下,謝長子卻不得不信。
如今江都城隍殿無主,在此人“淫威”之下,祂不得不低頭。
原只是因那人而低頭,但不知怎的,此刻見了這黑廝,祂竟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絲敬畏之心。
尤其是他額上那彎月一般的印記,明晃晃,照得祂心中直發(fā)慌。
真是邪了門了。
包龍圖沉聲道:“可有何不妥?”
謝長子微微一震,恍惚的心神從那彎月印記中脫出。
穩(wěn)了穩(wěn)心神道。
幽暗陰森的公堂上,祂周身陰氣絲絲縷縷,隱隱約約露出一張慘白的臉,露出幾分苦色,令這陰森恐怖的氣氛微減。
“大人,非是下神有意為難,實是前不久,陰司動蕩,司中囚禁的惡鬼趁機作亂,妄圖逃出陰獄!
“余漢的陰魂,也在那時亡于混亂之中,魂飛魄散,不復存世了!
“哈哈哈哈!”
朱雙明突然發(fā)出一聲譏笑:“若本官所知不差,這陰司動蕩,還是你們開封府那位江廷理,江大人一手所為吧?”
襄王、方清等人眉頭微皺。
朱一顥神色淡然,但他身旁的三家人嘴角卻是隱現(xiàn)笑意。
“啪!”
包龍圖一拍驚堂木,喝道:“朱雙明,你再要咆哮公堂,休怪本官杖下無情!”
朱雙明雖滿臉不屑,卻也不想自找苦吃。
這個黑廝,實與常人不大一樣,誰知道他會不會真的膽大包天,當堂施刑?
堂后。
江舟也皺起眉頭。
一個已經投胎,另一個死于惡鬼動亂之中?
這么巧?
“包大人!”
這時,忽然有班役從側門進來公堂,躬身道:
“殿外有一人自稱人證,言道朱雙明滅茶商王家滿門一百一十八口人乃其親眼所見!
堂上眾人懼是一驚。
尤其是朱雙明,包龍圖連番審問之下,都不過是虛驚一場,虛張聲勢一般,本已有恃無恐懼。
此時突如其來的一個“證人”,又令他驚疑不定起來。
包龍圖道:“是何人?可有通名?”
那班役抱拳道:“包大人,此人自稱姓朱,名良!”
“什么!?”
朱雙明忍不住叫出聲來。
朱一顥與襄王等人也都是一震,露出不可思議之色。
包龍圖一捋頷下須髯,微一沉吟,便道:“帶上堂上!
“是!”
班役應聲離去,不多時,便帶回一時。
堂后江舟也不由微露驚色。
還真是朱家那個紈绔少爺朱良。
這小子搞什么?
大義滅親?
那也不對。
就算他真的受了什么刺激,浪子回頭,要大義滅親,也不可能見過茶商王亶。
王亶被殺,已經是十幾年前的事。
那個時候,這朱良怕是都沒出生,哪來的什么親眼目睹?
堂上諸人也是這么想的。
朱雙明已經氣得七竅生煙,指著來到堂上的朱良罵道:“逆子!你胡鬧什么!”
他此時是真的后悔莫及。
當初就不該把這小子生下……不對,這逆子生下來他才知道。
他就不該將這逆子接回朱家!
雖說朱家將這些在外的血脈接回是有所謀算,但是這逆子這些年來,不知道敗了朱家多少資財,也不知道給他惹了多少禍,數(shù)都數(shù)不清。
這一次他身陷囹圄,追根究底,還是這逆子惹出的禍端,否則何至于此?
現(xiàn)在竟還要來胡說八道,這是要害死他。
盛怒之下,朱雙明也沒有顧得上去想為什么自己的親兒子會突然出來指證他,只當是這逆子再次犯混。
邊上坐著的朱一顥卻生出一絲不祥的預感。
“啪!”
“肅靜!”
此時,包龍圖已經拍下驚堂木,喝問道:“堂下何人?”
第647章 駭人聽聞
“小民懷右朱家,朱雙明之子,朱良!
朱良執(zhí)禮甚恭,一絲不茍。
此時的模樣,竟與此前江舟所見全然不同。
不見一絲紈绔之色,反倒頗見沉穩(wěn)氣度。
前后竟判若兩人。
他此時對自己的道行眼力都十分自信,能一眼看穿朱良。
加上這公堂之上,自有神異,襄王、方清、朱一顥等人也非是尋常之輩,方清帶來的那個文士更是高深莫測,想要同時瞞過他們這些人的眼睛,除非是一品至圣,否則幾乎不可能。
若非如此,他都要懷疑此人是妖魔變幻,或是被陰鬼上身。
包龍圖眼神示意,便有兩個班役過來,按住激動的朱雙明,才問道:“朱良,本官問你,你在堂外所說,朱雙明,亦是汝父,滅王家滿門一百一十八口,乃是你親見?”
朱良躬身道:“回大人,句句屬實,不敢有半句欺瞞。”
那苦主王蘭此時也不由驚疑不定地看著這朱良,她絕不信此言,只道他在耍弄什么手段。
包龍圖搖頭道:“朱良,據(jù)本官所知,你也熟讀詩書,”
“古之賢人,亦言:父為子隱,子為父隱,直在其中!
“父子之親,夫婦之道,乃天性,當誠愛結于心,豈能違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