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舟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一般，大笑起來。
直笑得殿中諸人都是一陣驚心動(dòng)魄。
不是懼他，而是懼這老釣叟。
他們可是曉得此叟是何人的。
這等人物，說是上天之下，最頂尖的那小撮人，絕對(duì)不為過。
別看他們都是入了三品的妖圣之流，平日里呼朋喚友，指點(diǎn)江山，逍遙自在。
但在這樣的人面前，也不過是小小的螻蟻一般。
別人反掌便能壓死他們。
而且身為妖類精怪，在如今人道代天，其勢(shì)皇皇的世道下，他們更是難以抬頭。
平日在這等人面前，他們也不過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畢恭畢敬，不敢有一絲一毫的得罪。
這江舟怎的如此輕浮狂妄？竟敢在此等人面前如此無禮？
江舟在大笑，老釣叟也不惱，只是靜靜地看著，滿是風(fēng)霜的臉上微露笑意，全無煙火之氣。
倒有幾分像是在看一個(gè)晚輩小兒胡鬧般的慈祥。
倒是將全無干關(guān)的旁人給急了個(gè)夠嗆。
江舟借著一股酒意，本想學(xué)學(xué)仙人醉酒，快意輕狂的模樣。
那些仙人不是動(dòng)不動(dòng)就愛大笑么？
不過此刻一個(gè)配合他的人都沒有，笑得久了，反而有點(diǎn)在犯傻的感覺，自己都覺得尷尬，頗為無趣，心中悻悻地停了下來。
卻是冷笑著看向老釣叟：
“說得好啊，你也有潑天的道行神通，為何不下陰間去問問，那些被此獠所食之人，究竟肯不肯？”
“不過你這等人，也高高在上慣了，真將自己當(dāng)成了神仙，想來是不會(huì)在意螻蟻之思�！�
“不若我先把你打死，再到陰間找你施些香火冥紙，說上兩句抱歉，看你是不是肯饒恕我的失手之過？”
“��！”
殿上諸人，紛紛失色。
與江舟共席的裴玉，臉色都白了。
目露驚懼惶然，顯是畏極。
但仍然忍著畏懼，伸出手扯了扯江舟衣袖，低聲急勸道：“道友莫要再胡鬧了，這位是黃河隱仙，得道前輩，不可無禮��！”
“隱仙？得道前輩？”
江舟笑道：“你倒是問問他，敢不敢自稱得道？”
他自然是不敢問，只嚇得雙手微顫，都忘了要說什么了。
江舟本也不是要為難他，說著就看向老釣叟：“老頭，他們不敢說，你倒是如何答我？”
老釣叟臉上微笑依舊，根本沒有一絲動(dòng)容，更遑論惱怒？
呵呵一笑，開口道：“小友好大的氣性，好大的氣魄。”
他倒也沒說氣性何生，氣魄何出，又笑道：“小友此番話倒是頗有些新奇，老朽倒從未想過，一時(shí)竟也不知如何作答。”
老釣叟也并沒虛偽強(qiáng)言，為自己辯解，很自然地承認(rèn)了自己也不知道會(huì)有什么反應(yīng)。
“怕是非要此事當(dāng)真發(fā)生了，老朽方知如何，若真有此事，或許對(duì)老朽也是福非禍�！�
老釣叟說得誠(chéng)懇，他心中確實(shí)也是如此想。
他成道太久，受世人尊捧也太久。
近三千年間，世間諸般皆是一成不變。
不變，即是路盡。
若有人能將他這“不變”打破，也許還真是件好事。
不過，他言語間也隱隱帶著一絲不以為然的傲然。
想打死我？可以，只要你能做到。
若不然，很可能便是我打死。
江舟自然也聽得出來。
若是以往，他還會(huì)權(quán)衡一二。
不過他此時(shí)酒意上涌，兼是元神之身，也沒有什么可顧忌的。
清笑一聲，抬起微熏雙目：“老頭，既然如此，也不用再?gòu)U話了�！�
“今夜此時(shí)，不是我打死你，便是你打死我�！�
“當(dāng)啷！”
卻是殿上有好幾人都是被嚇得一屁股坐倒，打翻了席間美玉杯盤，珍饈佳肴。
邊裴玉雖怕得臉色煞白，卻也不得不壯著膽子站了起來。
擠出笑容，打著圓場(chǎng)道：“江道友，這位是黃河釣叟前輩�！�
說著，生怕他再出什么幺蛾子，閃身?yè)醯搅怂砬�，�?duì)老釣叟堆起笑臉道：
“釣叟前輩，不知大駕蒞臨我這洞府，有何見教�。俊�
老釣叟自然不會(huì)看不出他的意思，只是也并不在意。
手撫短須，饒有興致地看了眼醉意熏熏的江舟，笑道：“老朽此來，除了追捕此獠外，本還有一事，來找裴道友商談，不想，卻在此處遇到了故人。”
“恰巧，老朽本也有事想與江小友商談，但看來江小友是對(duì)老朽頗有怨氣，也罷，便先與你說說罷�！�
裴玉作出受寵若驚之狀：“釣叟前輩有事，盡管吩咐便是，何必親自駕臨？”
老釣叟撫須搖頭，笑道：“若是他事，倒也罷了，只是此事是定要老朽親自的，否則怕是辦不成，也是對(duì)裴先生不敬�！�
“前輩言重了！”
裴玉這下真是受寵若驚了：“不知是何事，能讓前輩這般鄭重？”
老釣叟笑了笑，不答反問道：“若老朽記得不錯(cuò)，裴先生本體乃是一塊寶玉，曾是儒門七十二圣賢之一，樂圣子聲的腰間佩玉？”
裴玉一怔。
他的根腳知道的人不少，這釣叟能說出，倒是不足為奇。
只是心中疑惑道：“確是如此�！�
“如此甚好�！�
老釣叟撫掌笑道：“裴先生，老朽正有一樁大事，需借裴先生本體寶玉一用，不知先生可愿成全否�！�
此言一出，殿上諸人都是面色一變。
裴玉更是神色大駭，驚惶地倒退了幾步。
“哈哈哈哈！”
江舟陡然發(fā)出一陣大笑：
“裴道友啊，這便是你說的黃河隱仙，得道前輩？哈哈哈哈！”
他直笑得在席間仰躺打滾，全無風(fēng)儀。
第608章 天傾
江舟身在肅靖司，豈會(huì)不知道老釣叟這句話的意思是什么？
在萬載之前，妖魔之流都是奇奇怪怪，大多數(shù)都是外形恐怖嚇人之極。
但自人道大興，或因大勢(shì)之下，“人”更易成道，或因人形更方便于世行走，總之諸般原因，導(dǎo)致此類都喜幻化成人。
大妖、妖圣之流，更是能脫胎換骨，將自己原形本體蛻去，真正修成人形，與人無異。
但蛻下的本體，仍是無法割舍的一部分。
與其性命相連，而且大多具有不可思議的神妙威能。
故而，老釣叟方才那番話，無異于對(duì)一個(gè)人說：我要辦一樁大事，看在我的面子上，借你的首級(jí)給我用用吧。
這還沒完，還要把你最強(qiáng)大的寶貝“借”走。
試問誰人能答應(yīng)？
能面不改色，提出這般“要求”的人，也確實(shí)令江舟感到荒唐。
倒是這裴玉的本體竟是一塊佩玉，著實(shí)令他有些意外。
上回在白麓書院見了一幅七十二圣之一的言子留下的壁畫。
這回是樂圣的佩玉。
還都成了精。
這七十二圣賢都是妖怪制造專業(yè)戶不成？隨手留下的東西都能成精成怪。
江舟在這里笑著。
老釣叟也在那里笑著。
只有裴玉和殿上諸人都陷入驚恐，六神無主。
老釣叟對(duì)江舟的嘲笑，和眾人的驚恐，似乎并未看在眼里。
笑道：“裴先生，此乃惠及天下，澤被蒼生之事，功德無量，來日功成，定還裴先生一樁天大功果，成神成圣，壽與天齊，豈不強(qiáng)勝千年苦修，到頭來也難免化為一捧劫灰？”
“這、這……”
裴玉自然是不肯的。
說得好聽，命都沒了，他還能指望他日被人從黃泉之中撈出來，敕封神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