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東陽、戴幼公、朱元皓等人,也都愣住了。
連他身后的燕小五也瞪圓了雙眼。
任誰都沒有想到,一個小小巡妖衛(wèi),竟能說出這般文縐縐的話語來。
不僅如此,這些話語聽在李、戴、朱等人耳中,簡直是振聾發(fā)聵。
仁者,人之心,生之性。
禮者,天之經(jīng),地之義,民之行。
仁為本,禮為綱,禮義廉耳,國之四維。
短短幾句,卻是微言大義。
三人相視一眼,都看到對方眼中的震驚。
朱元皓直接站了起來,雙手于胸前交疊,正正經(jīng)經(jīng)地施了一禮:“小兄臺有以教我?”
他的稱呼已經(jīng)變了。
一個普通的差吏,絕對不可能說出剛才那一番話來。
李東陽和戴幼公兩人雖沒有動作,卻也肅顏正襟而坐。
“不敢!
江舟本就不是個跋扈的人,先前不過是氣這些學子無禮,趁著酒意,回敬了一番。
他人以禮相待,他也便回了一禮。
對于一個業(yè)余閑暇時間,幾乎都是在各大圖書館中泡過來,在網(wǎng)絡上縱橫捭闔實戰(zhàn)鍛煉出來的嘴強王者、絕世鍵客來說,現(xiàn)在這種場面就是一句話。
打架,我不行。
吵架,你不行!
江舟施施然道:“以仁為本,以禮為綱,本來無錯!
“仁者愛人,人恒愛之,朝廷修禮用以節(jié)制引導百姓之性、百姓之行,若真能天下人人懷仁守禮,那自然是天下太平!
李、戴、朱三人點點頭,深以為然。
一個書生不服道:“這本就是我等所持之論,如此還需你來說?”
“呵呵!
江舟笑道:“道理是這么個道理,可若真依此而為,將仁義、禮義奉為圭臬,治國治民,那恐怕是……”
他掃過眾學子,緩緩吐出幾個字:“國之將亡。”
“大膽!”
“住口!”
“荒謬絕倫!”
他這話果然引得眾學子破口大罵,連幾位老教習先生也坐不住了。
江舟不急也不懼,只是安靜地看著他們罵。
“好了!”
最終在李、戴二人不滿的目光下,朱元皓厲聲喝止。
眾人憤憤住口,卻仍對江舟怒目而視。
朱元皓用嚴厲的目光掃過眾人,才道:“小兄臺請繼續(xù)!
江舟笑道:“諸位所求,不外乎天下人人為善,若是為善之人不計其數(shù),為惡之人屈指可數(shù),”
“如此一來,上位者根本不需勞心勞力,只需一條明令,那少數(shù)為惡之人,自然會被天下為善的滔滔大勢所淹沒、清除,那國家自然太平。”
“在下才疏學淺,不知說得可對?”
那貴氣公子道:“不錯,你這差吏,言語雖然粗糙淺白,倒也領會了幾分道理!
“仁、禮二字,即我儒門之大道,天下若都能遵我儒門之道,懷仁守禮,豈還會有禍亂?”
江舟嘆了一口氣,只說了三個字:“可能嗎?”
貴氣書生站起來,義正辭嚴道:“如何不可能?只要我等讀詩書,通經(jīng)義,稟持初心,他日到了朝堂之上,自然會令此大道風行天下,屆時人人皆沐君王仁德,知圣王之禮,自然可成!”
一直撫須安坐靜聽的李東陽,忽然抬頭道:“聽閣下之意,似是對仁義禮制治國,頗不以為然,”
“閣下言語之中雖未提及,但老朽不才,出聽得幾分其意,閣下所推崇的,可是一個‘法’字?”
江舟這時才正視這位一直很安靜的長髯老者。
他說了許多,可是半個與“法”相關的字眼都沒說過。
有些話,可不是能說出口的。
猶豫了一下,江舟咬了咬牙,左右說了這么多大話,也不怕再多說了。
當下開口道:“內(nèi)圣外王,圣道仁德,王道遵禮,自是一條大道,可這條大道,不通!
眾學子怒而欲斥,卻被那李東陽伸手攔住,神色嚴肅地看著江舟。
江舟也不怵:“這天下很大,絕非一家之言可以治得了,”
“在下也并非推崇‘法’制,但治國一道,卻少不得‘一法’。”
“若無律法,殺了人可以一笑而過,人人不知是非對錯,只比誰的拳頭大便是了!
李東陽手撫長髯,饒有興趣道:“閣下所言,確有道理,但我大稷也并非無法,恰恰相反,”
“當今陛下御極以來,立法之嚴苛,乃古往今來之最,可為何天下仍舊動亂頻頻?”
“多少人不顧律法之森嚴,鋌而走險,以身觸法,由此看來,這法字,也行不通啊,難道這不是壞法之人,不知仁,不懂禮的緣故?”
江舟不緊不慢地笑道:“老先生,小子說的是‘一法’,不是法!
李東陽雙眼一亮:“哦?有何不同?”
“哼,故弄玄虛……”
一眾學子中有人低聲嘀咕,被朱元皓嚴厲一瞪。
“法莫如一而固,以勢立威,以術馭臣,以法制民,法不阿貴,繩不撓曲,刑過不避大臣,賞善不遺匹夫,最忌故新相反,前后相悖,朝令而夕改!
江舟抑揚頓挫,快速地說出這番話。
也不管別人聽不聽得懂,他也不打算解釋,沒必要,也不敢。
他在肅靖司時間不算長,但足以讓他看到許多東西。
大稷確實律法嚴苛,卻也少不了許多弊病。
刑不上大夫,禮不下庶人的毛病,這個世界也一樣有,而且更嚴重。
刑法,是對庶民而定。
禮儀,是對貴人而存。
庶民犯法,其罪當誅,若是有功有善,那是理所應當,你應該做的,不值一提。
反之,貴人有罪不罰,什么都不做,卻能歌功頌德,大有人在。
一眾學子大多是目透茫然,只有少數(shù)幾人露出思索之色,其中便有那位徐文卿。
李東陽、戴幼公幾人更是聽得目中異彩漣漣。
第37章 名聲
縱然修養(yǎng)過人,也忍不住有些激動,張口欲追問更多。
朱元皓替他們問了出來:“若是能依此‘一法’,天下便可定否?”
“當然不可!
“哦?”
李東陽等人都面露詫異。
原以為江舟說了這么,應該趁勝追擊才對。
現(xiàn)在竟然要自己推翻自己所言不成?
江舟笑道:“在下適才說那位仁兄所言,只要天下百姓懷仁守禮,便可天下太平之論乃是謬論,皆在于此路不通,”
“豈不知,倉廩實而知禮儀,衣食足而知榮辱,若食不裹腹,誰在乎禮?衣不蔽體,誰顧得上什么榮辱?”
“不讓百姓吃飽穿暖,難道還要百姓餓著肚子,光著身子講禮儀,講仁義?”
“那位兄臺說天下人不知學而報國,又豈知天下有多少百姓為生計奔波,甚至食尚不能裹腹,衣且不能蔽體,你讓他們上何處去學?如何去報?”
“好!”
一陣喝彩聲嘩然而起。
原來江舟與眾學子在高談闊論之時,已經(jīng)將煙波樓中的其他客人都吸引了過來。
有人認出在座的是李東陽、戴幼公這些南州大儒,更是驚喜。
呼朋喚友,吸引來了更多人。
上上下下,圍了個嚴實。
不過慢慢都被江舟的言論所吸引。
這時更是忍不住叫起好來。
只因圍觀的,大多數(shù)都是他口中的平民百姓。
“儒可育民,法可律民,商可富民,兵可強國,農(nóng)可足食,工可利其器,百家百業(yè),缺一而不可!
“若想僅僅依靠一家之言,仁禮二字,便想治國平天下,恕在下直言,”
江舟斬釘截鐵地道:“那是癡人說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