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潔的月光傾灑在那勝雪的肌膚上,沐浴在如此圣潔的月光下,蘇醒的卻只是那不堪回首的往事。最后一層薄紗悄然滑落進(jìn)水中,露出丑陋的背脊,褐色的長疤爬滿了本應(yīng)如玉般的后背,云賦亦卻只是斂下睫羽,倚靠著身后的石塊,浸泡在冰冷的池水中。
這是多少年前的事呢?恍然之間已是春去又秋來,夏荷老去冬梅殘,記憶中那一抹火紅色的身影早已褪去了色彩,可是背上一道又一道恐怖長痕永遠(yuǎn)留在背部,無時不刻地提醒著那人曾經(jīng)的暴行。
那是個冬日。
入眼皆是一片死寂的白,唯有那人一身紅衣,明艷了此間黯然的天地,烏黑的發(fā)絲在狂風(fēng)中肆意飛舞著,秀眉一挑,睫羽微顫,紅唇向上揚(yáng)起。
“母親說得對,嫡庶有別,像你這種不遵守規(guī)矩的賤種就應(yīng)該被這樣對待。”她冷笑著,瞇起的美目滿是不屑,從記事開始,她的眼就是那樣的輕蔑,視他為螻蟻,又要視他為眼中針,眼底總有化不開的厭惡,她的殘忍直白而不加掩飾,來勢洶洶又狂風(fēng)兼暴雨,齊齊向他奔來。
那時的自己蠢得很,云賦亦悠悠嘆了口氣,他只記得那時狠狠地瞥了一眼云傾亦,到底是不懂得收斂自己的神情,惹惱了那善變的人,頭被猛地踩在雪地里,整個頭埋進(jìn)厚厚的積雪中,冰冷的雪像針一樣刺著嬌嫩的皮膚,干裂開來的唇立刻磕破了,鮮血在雪地上迅速暈染開來,像是覺得堅強(qiáng)也變得敷衍的落梅,云傾亦不是不會待人,只是在云傾亦的心里,他是狗是泥還是別的云云,怎樣都好,反正不是個人。
輕薄的衣物連風(fēng)雪都不知如何抵御,更別提那來勢洶洶的鞭打了。皮肉隨著長鞭的拍打聲綻開來,長鞭所到之處皆是火辣辣的疼,每一鞭都像是用了十成的力氣,紅色的血肉翻開來,甚至有幾處隱約可見深深白骨,怎樣也不想被人看得更低,云賦亦忍著痛不吭聲,緊接是更加猛烈的鞭打,鞭打的肉體,模糊的是血肉,渙散的是意志,他感覺四肢好像快要被抽干力氣,連這輕薄的身軀也再也支撐不起來,身體深處涌上一陣惡心感,隨即,血腥味在喉嚨迅速蔓延開來,反應(yīng)過來后,只記得咳了很多血,雪地上開滿了血花,一朵,兩朵……
憑什么?年少懵懂無知,他只知道內(nèi)心一個勁的發(fā)問。但白眼挨得多了,傷口留得多了,才知道,她的殘忍有她的地位和實力撐腰,他不能拿她怎么樣。
他們不一樣。他想。她有話語權(quán),他是無處話凄涼。
“二小姐,這是大夫人送來的藥,快喝下吧!比绻皇歉∮谧置嬷,那可真是不錯的安慰,云賦亦窺見那人咧開的嘴,抹了胭脂的唇紅艷艷的,像涂了人血,譏諷的語氣,完全變了,她居然連臉上也懶得敷衍!其實也很正常,他是人盡可欺,人人都可以踩上他一腳。
藥?毒藥。他看著那碗黑乎乎的、散發(fā)臭味的不明液體暗想道。不知何時開始那個女人每天都差人送來這樣一碗藥,每每喝完這藥,身上疼的快要炸開來,血液不住的叫囂,頭腦漲漲的。
“我不想喝!钡诙嗡@么說,隨即一個重重的巴掌就打了上來,他被這不知輕重的一巴掌扇倒在地,不對,不知輕重的不是這巴掌,是他自己,緊接著被人惡狠狠的撬開嘴,滾燙的湯藥就這樣灌了進(jìn)去,湯藥灌得又急又快,他立刻被嗆住,溺水感瞬間涌上來,不知是漏出的還是咳出的湯藥順著他的下巴一路滑到薄弱的衣襟上,他痛苦捂著喉嚨,咳嗽不能,像一只死狗一樣癱倒在地上,入鼻間是地板上的霉味,嗆鼻,他又不住咳嗽起來。
“好。”他勉強(qiáng)站住,今日不碰巧,壞事全撞一塊了,他顫微著手,卻又緊緊捏住碗壁,將那碗湯藥一飲而盡,不管喝了多少遍,這藥依舊苦澀不堪,忍住胃里翻騰的惡心感,他將碗還給侍女,侍女立刻退下了,他知道侍女要趕緊把那個空碗給那個女人看,也好,討個安靜,藥效立刻就發(fā)作了,全身上下開始作痛,他忍住,捏緊胸前的衣料。
直到侍女的身影徹底消失在暮色中,他終于如釋重負(fù)地摔在地上,有氣無力的喘著氣,真像一條奄奄一息的狗,他想。
“咳、咳咳咳……”云賦亦攤開手,又嘔了那么多血,他捏緊了拳頭,腦袋已經(jīng)開始亂成一團(tuán)漿糊了,也許很快就會失去意識了……
這樣的日子,什么時候才是盡頭?亦或是,此生也就這樣,永無寧日?他不甘心,好不甘心。憑什么?憑什么?
我想……
活得輕松一點……
僅此而已。
這是那天腦海中最后所想。
在這個家,想要活得輕松,就得先將苦吃個遍先。云賦亦抬起手,揉了揉脹痛的額頭。
那時的他一無所有,有的只是一腔熱血。
又失敗了……
這已經(jīng)數(shù)不清是第幾次失敗了,云賦亦由不得開始垂頭喪氣,難道他就這樣愚鈍嗎,就注定無法邁過這道坎嗎?這個認(rèn)知令本就焦慮的內(nèi)心更加煩躁。
也無法比過云傾亦嗎?云傾亦極快的修煉速度令他羨慕不已,又令他焦躁不安,那些慘痛的經(jīng)歷總是暗戳戳地求著他要勝過云傾亦,他不得不時刻注視著云傾亦的舉動,可是越這樣只是越令自己泄氣而已。
真不愧是天才啊。自己何時能到達(dá)那種境地呢?
也許,她注定風(fēng)光無限,艷羨眾人,他注定只能糜爛在這個帶給他許多不堪回憶的家,作一攤爛泥。
云傾亦,我們果然不一樣啊。無可奈何,終留一聲嘆息聲。
要這樣就認(rèn)命嗎?他突然覺得好無助,好似汪汪大洋上的一根浮木,漫無目的地、不由己地。
他突地攥緊手中的“劍”,準(zhǔn)確的說,只是破銅爛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