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漸暗淡下來,院子里點滿燈籠。
徐鶴雪受損的魂體尚未完全恢復,一頓夜飯還沒有吃完,他便化為霧氣,依附在倪素的袖子邊。
孟云獻與趙益吃醉了酒,姜芍與李昔真忙令人來扶,倪素跟著他們走到醫(yī)館正堂里,問李昔真道:“娘娘,您近來小腹還疼嗎?”
“多虧了你的藥,我已經(jīng)不疼了!
李昔真溫聲說道。
倪素笑了一下,“娘娘近來一定很是勞累,臉色看著不太好,不過太醫(yī)局中醫(yī)正們一定會好好為您調(diào)養(yǎng),至于子嗣娘娘也不要憂心,我對我的方子極有信心,娘娘再用些日子一定會好轉(zhuǎn),至多再有一年,您的身子就能大好。”
“我要多謝你,”
李昔真握住倪素的手,“雖然咱們兩個年紀看著相差大了些,但我仍要喚你一聲嫂嫂。”
倪素正欲再說些什么,卻見趙益忽然掙脫內(nèi)侍的手,踉踉蹌蹌地幾步過來,李昔真忙將他扶住。
“嫂嫂!
趙益帶著酒意,朝她作揖。
“官家萬莫如此,我受不起。”倪素嚇了一跳。
趙益直起身,“我知道,往后子凌全要依靠嫂嫂一個人來養(yǎng),但他不是什么都沒有,他徐家的家產(chǎn),還有文端公主府的家產(chǎn),我已命人在魯國公府與國庫里清算,待賬目都清楚了,就將其全部交給嫂嫂您!
“還請嫂嫂萬莫推辭,那些,原本就是子凌的,我如今還給你,就是還給他。”
趙益不忘叮囑,“嫂嫂,子凌的花銷,你千萬別省著。”
“官家……”
李昔真無奈地笑,“您將嫂嫂想成什么人了?”
倪素也跟著笑,卻還好好地應,“官家您放心,他是我郎君,他的花銷我絕不舍得儉省!
夜?jié)u深,筵席散。
倪素與青穹兩個收揀了碗筷,一塊兒在灶房里洗。
“倪姑娘,我真的可以跟你們?nèi)??br />
青穹一邊將碗碟擺到柜子里,一邊問。
“為什么不能?”
倪素抬起臉,“你不是想學醫(yī)嗎?我們家的醫(yī)館有很多老醫(yī)工,我有些教不好你的,他們也可以將你教得很好!
“你家里的醫(yī)館,還是你二叔占著的吧?”
青穹又走回她身邊。
倪素點點頭,“我二叔就不是個經(jīng)營醫(yī)館的材料,我回去,定是要將醫(yī)館從他手里拿回來的!
“所以啊青穹,你得跟我去,我們?nèi)齻人在一塊兒,我才不怕他啊。”
“你說得是!
青穹應了一聲,“我和徐將軍兩個,怎么也不能讓他欺負你!”
“那我先多謝你,”
倪素朝他笑,“到時我都買給你吃!
青穹知道,她說這些話,都是想讓他不要一個人孤獨地走,他有點忍不住眼眶里的熱意,“倪姑娘,我會給你和徐將軍添麻煩的!
“你從來沒有給我們添麻煩,我們要謝謝你,一直在我們身邊幫我們!
倪素洗凈了手,認真道:“青穹,我答應過你阿爹,我和徐子凌,會一直照顧你,就像你這一路,對我們的照顧!
忙完灶房里的瑣事,倪素回到房中沐浴,熱水洗去她白日里的疲乏,一頭濕潤的長發(fā)披散在身后。
她眉眼舒展,卻忽然發(fā)覺,地上添了一道瑩白的影子。
那道一直跟隨她的淡霧不見了。
她回過頭,身穿淡青衣袍的年輕男人就站在屏風后面,動也不動,她不由輕喚:“徐子凌?”
“嗯?”
他有點慢吞吞的,隔了會兒才應。
“你幫我拿一條干的帕子!
倪素說。
他沒說話,還站在那兒。
“你去啊。”
倪素覺得他有點怪。
他似乎忘了帕子放在哪兒,在房中走來走去,倪素提醒了他,他才知道將架子上的帕子拿來。
倪素看著他那一截冷白的腕骨,上面再也沒有什么傷口了。
她接了帕子,點了點他的手背。
卻不料他竟一下握住了她的手。
倪素著實一驚,素紗簾子外,他的身影模糊,冰涼的手指勾著她的手指,就那么站在那兒,又不動了。
他黏人竟也不動聲色。
倪素覺得新奇,她干脆一個用力,人就這么被她拽進了簾內(nèi),他似乎沒有防備,一下到了她的面前。
他整張臉還是蒼白的,可是倪素看著他那雙眼,剔透如露,又有些氤氳水意,她明白過來,“鬼魅也會喝醉?”
他今晚在席上,是多喝了些。
熱霧里有她用的刨花水的味道,徐鶴雪眼簾低垂,視線里,是她濕潤白皙的面容,無衣物遮掩的雙肩。
她忽然吻上來,他睫毛一顫,下意識地銜住她的唇瓣,抵入。
徐鶴雪也不知道為什么他身為鬼魅,喝多了陽世的酒也還是會醉,他用衣物將倪素裹起來,將她抱到床上,用帕子給她擦頭發(fā)。
“天一亮,你就要跟我回雀縣了,你高不高興?”
倪素抱著雙膝,仰頭望著他的下頜。
“嗯,高興!
他身上帶著一分酒意,是很清冽的味道。
“我今早醒來,發(fā)現(xiàn)我給土伯大人的供果少了好些個,可我近來也沒求他什么事,是不是你求了?”
倪素又問他。
即便她每日供奉,土伯一般也不肯輕易用她的供果。
“是,我求了他!
徐鶴雪說道,“我將這身星宿的能力借給他!
“那他給你什么?”
“給我幻術(shù),”徐鶴雪的手指穿過她濕潤烏黑的長發(fā),“讓我可以隨著你的變化而變化!
他輕柔的吻落在她的發(fā)上,“阿喜,如此,我也算陪你白首了,對嗎?”
倪素心中一顫,她回過頭,望向他,半晌,她伸手抱住他,腦袋抵在他懷中,“這樣也很好,反正星宿的能力你在陽世里用,就會受懲罰,我不想你再疼,如此,我也算能夠看到你老去的樣子了!
“徐子凌,你看,我們既然能夠一起變老,那么,我們之間,也沒有什么不一樣。”
徐鶴雪捧起她的臉,四目相視的剎那,他不自禁地俯身吻她。
然而情濃,他卻仍要自抑。
倪素有些茫然地看著自己身上裹著的被子,而他什么也不蓋,與她躺在一處,中間卻還有些距離。
“已經(jīng)要入夏了,徐子凌!
她皺起眉。
“你熱嗎?”
徐鶴雪才將掖好的被角松開,她一下子就鉆進他的懷里,他脊背一僵,有些推拒,“阿喜……”
“既然都入夏了,我為何不能抱著你睡?”
倪素抬起臉。
徐鶴雪沒答。
“你在怕什么?怕我與你生出一個小星星來,怕他也像青穹一樣,無法選擇自己的一生,對不對?”
倪素伸手,觸摸他冰涼的面頰。
“阿喜,我不能這樣待你,也不能……”
也不能讓他們的孩子,來到這個世上受苦。
倪素卻神情輕松,“你好像真的不知道一件事!
“什么?”
“你們天上的星宿,是不能孕育后代的。”
乍聽此話,徐鶴雪一怔,“你……”
“我與你成親那日,就已經(jīng)問過土伯大人了!
她說。
聽見這番話,徐鶴雪本來應該松一口氣,可他垂下眼簾,半晌才道,“對不起,阿喜!
“又對不起我什么?”
倪素抱住他的手臂,“徐子凌,你不要這樣,作為女子,我不一定要生下一個孩子人生才算完整,若你還是血肉之軀,我們之間能夠有一個親生骨肉,這固然好,但那是因為我們相愛,所以才好!
“但若只是為了一個孩子,我卻覺得全無意義!
“我如今有你,心中已然覺得很好,即便我們不能有孩子,我們也可以收養(yǎng)一些孤兒!
她笑著問他,“你會介意我多收養(yǎng)一些女孩兒嗎?我也想辦學,女醫(yī)的學堂,這樣一來,花銷會很多,那可能就要動用官家還給你家的錢了。”
“我不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