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籠似的魔瘴森林陡見天光,碎枝齏粉紛紛揚揚鵝毛大雪般灑落,靜緩地在溫暖光輝中起舞。
偌大魔瘴森林,此時此刻變?yōu)榱艘粋碎尸墳場。
泥沼、深潭,全部被包裹在了靈力震碎的木屑下?諝庵懈癄的氣息已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草木清香。
秦瑟額心的圖騰逐漸褪色,恢復了原先的膚色。
清明雙眸四處找尋,她最終在近處堆砌的殘枝斷葉中發(fā)現(xiàn)了昏厥的應月。
她一掌拍開壓著應月的一根木頭,扛著楚戎矮身笨拙地撈她起來。
左肩掛一個,右肩掛一個,她走得歪歪扭扭的,不過并未跌倒,速度很快地又來到了應鐘所在的位置。
蘿女到底是有秦瑟骨頭的妖獸之身,排山倒海的靈力威壓只是將她牢牢釘在原地,迎接昔日舊友的駕臨。
她見秦瑟,雙眼飽含熱淚,深沉的情緒于其間交織,萬語千言皆訴不凈。
秦瑟不為所動,待她猶如生人,平靜道:“勞煩你松松尾巴。”
話音落下的一瞬,四面八方擠壓著蘿女的重量頓時清退,她心神全在眼前人,一時不察,失了重心,啪嗒一聲倒在秦瑟腳下。
“不必行此大禮!鼻厣f,她繞到蘿女尾巴處,毫不留情折斷纏繞著應鐘的東西,解救出被擠得有些變形的他。
她找了個平坦的地兒安頓好陷入昏厥的三人,一人喂了幾粒丹藥,又找了幾片大葉子蓋著他們的臉。
差不多處理完一切后,秦瑟才轉頭對影子一樣緊隨著她的蘿女說話。
“你有事嗎?”她說。
極其敷衍冷漠的詢問,蘿女手足無措地絞緊了尾巴,說:“我以為你是來接我出去的……我剛剛在那個人身上嗅到了你的氣味。”
秦瑟瞥她一眼,頗為驚訝地道:“我為什么要來接你?”
蘿女:“你走之前說過的。還有木珩哥哥,他也說過的!
秦瑟更驚訝了:“我說過嗎?木珩說過嗎?”
蘿女清清楚楚地記著,那時烏闕樓內亂,秦瑟攜木珩逃跑之前,曾鄭重告訴過她,待她覓得安全的落腳地,一定會想辦法也把她救出去的。
蘿女相信她,一直等,一直等,等到繼任樓主血洗烏闕樓,她作為殺雞儆猴的靶子被折斷四肢丟進魔瘴森林,等到林中巨蟒吞噬融合她的軀體,她變成不人不鬼的怪物。
到現(xiàn)在,她已經不記得在這暗無天日,痛苦絕望的森林里等了多少年。
可是,她盼啊盼,寄托著她所有憧憬愿望的人,如今甚至不記得對她的承諾了。
“不記得了也沒關系!碧}女勉強擠出一個笑,“你現(xiàn)在可以帶我一起走嗎?”
秦瑟說:“為什么要我?guī)阕?現(xiàn)在魔瘴森林已經被我填平了,你愛去哪兒就去哪兒。況且,你拿著我的骨頭,這區(qū)區(qū)魔瘴森林如何攔得住你?讓我猜猜,你躲在這里不出去,是怕我殺了你?”
先前消失的威壓再一次以千鈞之力壓了上來,蘿女聽見骨骼不堪重負的吱呀作響。
秦瑟是真的想殺了她。
蘿女不解,更多的卻是委屈。
“為什么?”蘿女問。
秦瑟氣笑了,她上前猛扯蘿女的頭發(fā),粗暴地將她向森林南面拖。
停下時,蘿女看見了一個比周遭略高的山包。
秦瑟指著那個山包,問:“你沒有日日來向木珩道歉嗎?”
一道驚雷落下,劈得蘿女頭昏腦漲,一時喉頭噎著塊巨石,怎么也發(fā)不出聲。
烏闕樓地底的密室有無數個這樣的小山包,里面埋葬著無數條域外人的性命。
這是墳墓啊。
“當日你信誓旦旦說絕不會向任何人告密,怎么轉頭就把我和木珩出賣了呢?”秦瑟扣住蘿女的腦袋,一下一下輕柔地往墳包上撞,“知道木珩怎么死的嗎?他被聶尚清施以千刀萬剮之刑啊。千刀萬剮……多疼啊!
秦瑟手上的力道加重,呢喃低語仿佛來自拔舌地獄:“幸好后來他的殘肢被丟到了魔瘴森林,跟你一樣,同這里的怪物融合,才能再多陪我一段時間吶!
蘿女的額頭撞到了細碎石塊,頓時頭破血流,狼狽得要命。
粘稠血液糊住了她的臉,濕漉漉掛在她的睫毛上,阻隔了一部分光線,使得眼皮里是一團黑紅。
其實她并沒有聽全秦瑟的話,千刀萬剮這個字眼一經傳述,她就已經感同身受地痛得蜷縮起來。
“想起來了嗎?嗯?我們差一點,差一點就能徹底擺脫烏闕樓了,我們差一點就自由了。你為什么不肯放過我們呢?”
“我親眼目睹千刀萬剮啊……我想閉眼,聶尚清就割走我的眼皮。我想捂耳,聶尚清就斬斷我的手掌。你知道嗎?那個時候,我疼得想死。∥易詈拮钕霘⒌娜,除了聶尚清,便是你!
刻骨的仇恨,燎原的怒火。
秦瑟真想就這樣摁著蘿女的腦袋干脆磕死在木珩的墓前,只是這太便宜蘿女,她更愿意殺人誅心。
她一把貫奄奄一息的于地,嫌惡地拍拍手,繼而輕飄飄道:“知道我為什么一直留你一命嗎?”
“因為木珩瀕死前跪下來求我,他求我不要記恨你,求我不要殺你。他多偏愛你啊!
“啊——”蘿女哽在喉嚨的那聲哀鳴終是沖破了重重阻礙,凄厲地叫了出來。
怪物的哭泣嘈雜怪異,回蕩在這廢墟之中,能有多悲傷呢?
秦瑟說:“我并非不殺你,只是不能殺你,如果你有過半點愧疚,那么請不要再出現(xiàn)在我眼前!
她說完轉身就走,背影無端地蕭瑟。
蘿女呆呆地看著,直至她的背影幾乎要化作一個小圓點,才恍然從惡夢中驚醒。
她不顧折斷的尾巴,忍著傷處的劇痛,爬著追了上去。
“秦瑟,你相信我,我沒有向聶尚清告密!碧}女嘶吼道,“我真的沒有!
烏闕樓內亂,樓底結界因而破損,秦瑟打算渾水摸魚趁機帶著木珩逃跑,這件事她只告訴了蘿女。
若不是她,那是鬼嗎?
烈日當空,少了樹蓋的遮擋,灼熱的日光便直晃晃地鋪撒在了漫山遍野。
秦瑟怕太陽給暈厥的三人烤焦了,隔一會兒就給他們翻一個面。
第八次翻到楚戎的時候,他的眼珠動了動,悠悠轉醒。
秦瑟一頭扎進他懷里,高興道:“太好了,你終于醒了,我以為我沒控制好靈力讓你傷得重了!
秦瑟毛絨絨的腦袋在楚戎的胸口亂拱,他一睜眼,眼前就又是藏于發(fā)間看起來又軟又彈的耳朵。
楚戎恍惚了一下,鬼使神差上手揉搓撫弄,冰涼柔軟的觸感由指尖傳遞至大腦,神奇地沖散了識海神魂針扎似的痛意。
秦瑟的身軀僵硬了片刻,隨后她飛快瞥了眼仍舊昏迷不醒的應鐘應月和舉著一片葉子給他們遮陽的蘿女。
像是確認了什么,她的眼神瞬間變得曖昧迷離。
她捧著楚戎的臉,親昵地唇對唇貼了一會兒,繼而附到楚戎耳畔說悄悄話。
“你才醒就這么急。咳桃蝗,等我們回去了我再補給你!
作者有話說:
木珩好像那種死去的白月光啊,還是死得特別慘的那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