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生花
只因突然興起，青玨又躺了三日。這三日間梔瑤不僅為他做了許多桃花酥，更是下凡買了梨花醉當做熏香放置床頭。
酒蟲撓心，青玨終是頂不住美酒誘惑，翻然起身，只是這梨花香醇入喉，又令他想到了王沖，細細算著而今他正在經歷第二世，第三世能否將其點化，還得看他這世所作之事。
承禹看著青玨若有所思的模樣，小心問道：“帝君何事郁結？”
青玨淺淺瞟了承禹一眼，答：“琢磨著為你尋個接班人�！�
承禹大駭，俯身跪于青玨身前，道：“帝君可莫要打趣小臣，小臣自小便跟在您身邊，若是離開晹宸宮，小臣亦不知如何自處�！�
青玨淡然道：“瑾華已從值守小將一躍成為天族統領，只你還不思進取，終日只在意這些瑣碎小事�！�
承禹道：“小臣為帝君料理宮務，瑾華為帝君守護天宮，小臣與瑾華皆是樂在其中，若能有幸再陪上帝君幾十萬載便是知足�！�
青玨自是知曉承禹所言不假，方才也只是一時興起自以為是為他打算一番罷了，“不過戲言，不必放于心間。只是此前下凡遇上一有趣孩童，答應三世之后便來渡他，如今已是第二世，只望他此世萬萬莫行有損德行之事才好�！�
承禹啞然，道：“帝君這是怎么了？您可是從未看走眼過，今日竟這般多思多疑！”
奕殊的臉不知不覺地又浮現眼前，青玨長嘆道：“是��！本君從前從未看錯一人，如今，怕是老了吧�！�
“嗯，確然老了。”青樾推門而入，“此生竟有幸親眼見著您老人家光榮掛彩還睡了八日！簡直比見到上古妖王還令我驚嘆。”
青玨淡然看著青樾，那日形勢嚴峻故而還沒來得及追問她手臂上那施展禁術而留下的獨有紫痕，既然今日她主動送上門來，自是要追究一番的。
“你且退下�！鼻喃k對承禹道。
待承禹退到殿外關上大門，看著這明亮的寢殿隨著青玨一身寒意慢慢變冷，青樾心中一緊，先前的肆意蕩然無存，心虛站在一旁只等青玨問話。
緘默良久，青玨淺聲道：“你可是對那小子施展了返顏術？”他自是知曉，此種術法能使凡人返老還童，也可隨施法者控制，返還至青壯之軀。青樾若想與文笙重圍舊夢，彌補文笙這些年的缺失必定得施展此術。
然而此術用在凡人身上便是有違天道，故而為了防止此術濫用，除卻天族幾位上神外，其他仙者皆不可修行，也被列為天族禁術之一。
且青珩帝君在世之時便已將此條禁令載入天族律法中，并言明凡使用禁術者，手臂皆會出現一道紫痕，且永世不得消散。
青玨靜靜看著青樾，心中感慨萬千。父君唯一的女兒卻不惜為了一個凡人將他定下的條例一一打破，而這個凡人還是奕殊為了復仇計劃送到青樾身邊的。
一時也不知該如何跟她說起奕殊設計一事，只得淺聲警告道：“功過相抵，此次妖族攻天，你居功至偉，私用禁術一事本君便不再追究了�？扇羰窃儆邢麓危揪囟ㄊ栈亓粼谒砩夏墙z氣息，讓他隨時在你面前消散�！�
青樾自知此時不是得罪哥哥的時候，乖巧答道：“是，青樾記下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相伴九萬載，青玨怎不知妹妹心中那數之不盡的花花腸子，如此聽話必定有事相求，冷聲問道：“有話直說，說完快滾�！�
青樾嘿嘿一笑，道：“還是哥哥懂我！如今我返天宮已有九日，您知道的，作為歸魂谷谷主，離開這么久是件極其不負責的事�，F下您也醒了，竺淵兄長與翀蒼兄長亦是無恙�！�
察覺青玨神色有異，青樾猶豫片刻試探問道：“不知……我能否回谷靜修了？”
“呵�！鼻喃k冷笑一聲，悵然道：“竟這般放不下他么？這六界明媚也有不及你那幽暗山谷的一日�！�
青樾見自己心思已被看穿，亦不想再做隱瞞，淺聲道：“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青樾此生只許文笙一人，還望哥哥成全�！�
語落，青樾下跪叩首，未得青玨回應，亦沒有抬頭的意思。
“你倒是答得干脆�！�
青玨聲色淡漠中又透著絲絲不屑。殿中寒意漸濃，似有隨時凝結之意。青樾只覺靜得可怕，卻又不敢抬頭，生怕對上哥哥那清澈失落的雙眼，惹得自己心生愧疚。
靜默許久，青玨悄然捏訣，朝著青樾額間一點，熟悉的金色光束沿著青玨指尖延伸至青樾眼前。
直至金光消散，青玨有氣無力道：“去吧，開谷閉谷之術今日我便傳予你了。從明日起，朝至天宮，晚返歸魂。歸魂谷谷主你且當著，天族戰(zhàn)神之職你也暫代幾日。本君乏了，容我再休憩些時日吧。”
青樾看了哥哥許久，并未從他臉上看出一絲心緒，才黯然走出寢殿。
梔瑤本是要與青樾一同來看望青玨的，行至半路想到鍋里還有一碟桃花酥，便讓青樾先行一步，自己帶上桃花酥再來。
不承想剛至朝陽殿門前，就見承禹頷首守在門外，想來是青樾在為青玨渡入靈力療傷，便在殿外等候。看著神色黯淡，梔瑤一驚，忙問道：“帝君怎樣？可是傷勢反復？”
青樾搖頭。
梔瑤急了，又問：“到底怎么回事？帝君醒了沒？”
青樾又是猛地搖頭，一臉苦惱答道：“我哥哥可能真的老了，他說讓我暫代戰(zhàn)神之職，他想休憩些時日。”
梔瑤啞然，看著這個比自己年長卻少了好幾根筋的丫頭，只覺心疼青玨之意更盛，無奈道：“小樾樾，帝君可能是累了，但不代表他老了。他為天族和你勞心勞神十一萬載，還不容許他有累的一天嗎？”
青樾恍然大悟，喜道：“既是如此，我便放心了。那我先回歸魂谷瞧文笙去了，哥哥就交給你啦！”
話音剛落，那道青色身影就在梔瑤和承禹眼前消失了。
梔瑤甚是震驚，滿是同情地看著承禹，道：“這些年可真是苦了你和帝君了�！�
承禹長嘆一聲，默默點頭。
梔瑤哪里知道，方才她的話一字一句全部落入青玨耳中，令他很是感慨。徒活十一萬載，除卻父君母后，梔瑤是第一個關心他喜樂，關心他累不累的人。
待梔瑤捧著桃花酥進入殿中，青玨目光清澈與梔瑤四目相對，一身寒意早已消散，雖是面色蒼白卻也能看到一絲溫度。
梔瑤先是一驚，許久沒見能動的青玨心中甚是高興，放下琉璃盞立刻蹦到青玨面前，細細端詳良久，又用纖纖玉指戳了戳青玨肩頭，打趣道：“小伙子身子恢復得不錯嘛！”
青玨愣神片刻，啞然失笑。這一笑令梔瑤更是恍神，雖以前也見他笑過，可如今這笑竟帶著七分溫柔三分寵溺，讓她頓時招架不住了，癡癡地說：“帝君，您笑起來真好看。”
青玨立馬收起笑容，故作板正道：“莫要放肆�！�
梔瑤恍若未聞，湊到青玨跟前本想細細一觀青玨神顏，卻不想嗅到一股梨花醉的味道，調笑道：“帝君，您這是偷喝梨花醉了吧！”
看著梔瑤近在咫尺的小臉，青玨心神蕩漾。失神片刻又是一副清冷傲世的模樣，道：“并未�！�
梔瑤不信，道：“咦，那這一身酒香是怎么回事？”
青玨悄然捏訣隱去身上醇厚酒香，反而使得梔瑤身上玫蕊馨香更濃，縈繞鼻間久久不得平息。無奈只得以食指輕柔地將梔瑤腦袋推向一旁，冷聲道：“許是你放在我枕間的梨花醉氣味過甚，惹得我也一身酒氣了。”
梔瑤聞言，淡然將桃花酥捧到青玨面前，并從袖袋中掏出兩壇梨花醉，分了青玨一壇，道：“原想著你若今日不醒，明日我再將這梨花醉拿出，現下看來，正是飲酒慶祝的好時候�！�
青玨問：“所慶何事？”他著實想不出現下有什么是值得二人把酒慶祝的。
梔瑤答：“自是慶祝您在營救奕殊帝君一事上多了得力幫手呀？”
青玨不解，眉尾不自覺向上挑了挑，莫不是暗指這得力幫手是她？
梔瑤自是知曉青玨心中疑惑，道：“天、妖一戰(zhàn)，雖天族重創(chuàng)，可若非此役，天族眾神又豈會知曉妖王寒儀的真實身份呢！我自是知曉您是想憑一己之力救回奕殊帝君的，甚至不惜為了保全奕殊帝君名譽隱瞞此事洗去宛音公主記憶�！�
梔瑤看著神色微變的青玨，又道：“可我倒是覺得你們既是自小一同長大的情分又同為天族尊神更是不該為其隱瞞。當想辦法將其救出，公正處之。且奕殊帝君乃九尾狐族，若是天族秘法不能將其解救，說不定九尾狐一族有相救之法？”
一語落在青玨心間，讓他覺得甚是有理，不自覺又對梔瑤高看了幾分。曾只覺得梔瑤與青樾脾性頗為相似，如今看來，脾性確然相似，心思卻是不同的。二人雖是同為率性坦蕩，梔瑤卻是心思縝密、敏而多思。
于奕殊一事上他確然存有私心，那私心僅僅是親如兄弟的情分，還有對芙月一事的愧疚�？僧斔獣赞仁鉃榱塑皆露O計青樾，且如今青樾還深陷其中時，那抹愧疚就消失殆盡了。
而今他一心只想將奕殊救回，不管是為了天族、六界，還是他們十一萬載的情分，都將再奕殊歸位之日全部抵消。
梔瑤自是不知青玨心中所想，看著他望著自己出神，還以為自己慷慨之言觸動了青玨心弦。本想著自己會嬌羞滿面，不承想心臟確是怦怦直跳了，可爪子卻不聽使喚地拍了青玨一掌，道：“墨跡什么！喝呀！”
青玨被這突如其來一掌拍得愣神，驟然覺得不能讓梔瑤與青樾在一起的時間長了，還是將青樾圈在谷中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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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思妄
清風泠月，自那日靈霄殿上青玨將實情相告后，天族眾神與九尾狐族長者皆是沉默不語，一眾仙者面色有異卻不敢言明，營救之法未商議出來，流言蜚語倒是傳遍天宮。
惋惜之聲少有，苛責之聲不斷。
九尾狐一族自是親自查驗了昔日璀璨奪目的燁寧宮，而今一片狼藉，惹得幾位長者潸然淚下。然，九尾狐族異心之徒也不少，營救之法想不出來，小心思倒是不少。稱既是奕殊帝君甘愿歸于妖族，就該在族中擇賢能之士代其位、謀其事。
竺淵只淺淺瞥了言語之人，面色鐵青看著一園廢墟，久久不語。他自是知曉此役天族傷亡損失有多重，一切雖因奕殊而起，如今局面也是非他本意。
翀蒼倒是直言，“賢能者代之？而今不該是合眾仙之力將奕殊的元神、肉身取回，諸位莫不是要為燁寧宮新擇主人？”
人群中一高亢的聲音響起：“如此罪大惡極之人，如何當得我九尾狐族之首�。俊�
此言一出，九尾狐一族半是沉悶，半是附和，令青玨不禁想起父君離世那日，白羽鳳族一干人等也是這般。寒意瞬滿心間，冷聲道：“人未救出，事未明了，如此便下定論，是否太早了？”
那人冷哼道：“事未明了？在靈霄殿上道出妖王寒儀復生與奕殊帝君有關的，可是你青玨帝君！此時怎的又出爾反爾了？”
青玨目視前方，漠然道：“本君自是將所知實情告知天君，若要究其始末知其本意，必然要將奕殊帝君救回方能大白。莫不是爾等不愿救人，只想謀位？”
翀蒼不屑一笑，召出映洲劍在手，冷聲道：“謀位？若是三君之中連本君都打不過，卻想承下這燁寧宮的帝位，諸位恐怕是來搞笑的吧？”
九尾狐族眾人見三君齊心，意思明確，必然是要救出奕殊帝君，爾后該如何處置再做定論。雖是不服，但也不再多言了。
此時一白發(fā)老翁拭去眼角淚水道：“九尾狐族有一秘法，若是遭大難致使元神沉睡，便可用其血脈相連之人的心頭血喚之�？扇缃褶仁獾劬幻}只他一人，此法也是枉然。”
聞言，眾人又是陣陣沉默……
青玨斜臥扶桑樹下，如往日一般對花飲酒，那日老翁的話一直縈繞心頭，若是芙月還在，讓她取上一碗心頭血凝結成丹誆騙寒儀服下便可喚醒奕殊元神。
可轉念一想，滿心惘然，青玨自嘲笑道：“若是芙月還在，又怎會有今日之禍�！�
承禹聞言，正在手中剝皮的橘子險些滑落，梔瑤不知何時過來的，自然接過橘子問道：“芙月是誰呀？”
承禹淺淺瞟見青玨面色有異，不敢回答。靜默片刻，青玨冷聲答道：“奕殊的妹妹。”
梔瑤恍然大悟，在九重天混跡了這么久，自是聽得不少天族八卦的，當然也是知曉曾燁寧宮的公主因逼婚不成跳下誅仙臺灰飛煙滅的故事。
只是她的名諱似乎是這天宮禁忌，無人敢提。如今聽青玨說起，才知道那尋死的公主名喚芙月。
“芙月、青樾，聽著倒是與小樾樾的名字相似�！�
“四宮帝后素來交好，一早約定若是生的女兒取名便是同音不同字。”
梔瑤暗暗點頭，又問：“若是這般交好，為何你當日拒婚于她？”
承禹瞠目結舌，驟覺梔瑤有些哪壺不開提哪壺的意味。
青玨淺淺睥了梔瑤一眼，“為何要娶一個拿自己性命安危不當回事的女子？”
“你們男子不都喜歡女子為自己舍生忘死嗎？”
“舍生忘死可是與為情尋死覓活大相徑庭，且我想男子應該更為心悅懂得自持自愛的女子。”
梔瑤想了想父君后宮那群姨娘，似乎確然是那群動輒尋死覓活的不得寵愛。
“如今可是有解救奕殊帝君之法了？”能讓青玨此時突然提及之人必定與解救奕殊一事有關，梔瑤淺聲問道。
青玨抬眸定定看了梔瑤片刻，道：“以血脈相關之人心頭血喚之，可如今燁寧宮一脈除了奕殊再無他人�！�
梔瑤想到天族四君似乎年歲相當，便問道：“怎的奕殊帝君也與你一樣孑然一身？”須臾，又嘆息道，“好歹學學天君，為自己留下血脈，以備不時之需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