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述在抱著她。
以一種極為依戀的姿勢擁抱著姚簡逐漸恢復(fù)體力的身體,他昨晚又住在她公寓。
姚簡還是沒法兒好好走路,動一動就感覺渾身的骨頭架子都像沒包好的餛飩,下了鍋后全散花了,所以她皺著眉頭負(fù)氣把姚述的手臂擲向一旁,早起時多少有些起床氣。
窗外陰雨綿綿,早六點的天空烏云密布恍若深夜,姚簡在衛(wèi)生間拿起牙刷邊刷牙邊看手機(jī),看昨晚有沒有錯過任何重要訊息。
打開手機(jī)映入眼簾的是彈框里的新書推廣信息,某榜單登頂?shù)奶摌?gòu)小說,講述一個精神分裂患者遇上了幾樁錯綜復(fù)雜的謀殺案。精神分裂在靈感窮盡的二十一世紀(jì)已是老生常談,無甚新意。
但姚簡沒關(guān)掉推廣通知,窗外細(xì)碎的雷聲滾動,氛圍尤為懸疑,鬼使神差地詳細(xì)讀完簡介,再抬起頭望向鏡子,鬢發(fā)紊亂的腦袋上蓬起幾縷炸毛,姚簡莫名其妙地神游,她想也許世上有兩個自己,也有兩個姚述。
在他們各自的世界里,有正面反面兩張面貌,迥乎不同地在過往生塵積灰。
有她眼中的姚述,姚述眼中的她,進(jìn)而那面貌同現(xiàn)實中的他們混淆了,以至于他們在某些方面那么喜怒不定,反復(fù)無常。
她對姚述的記憶散漫不成型,只在幾個關(guān)鍵位置尤為清晰,許多都有關(guān)于他們的以前,未能及時更新?lián)Q代。
連陳遇凱于她都已面目模糊,她不想厘清姚述為什么要記那么久。
姚簡往往快意恩仇多些,在她的記憶里,姚述絕不是默默無聞。他在她的過去里意氣風(fēng)發(fā),是寵兒,是嬌子,看不起她。
既然如此后來她做再多都算扯平。
他們也有過好時候,就是太少了,少的屈指可數(shù)。
姚簡是他不成氣候的姐姐,是他的對頭,是他紅娘,她有意無意地當(dāng)了許多次紅娘。
有次低年級的小學(xué)妹在課間抽抽嗒嗒地站在她教室門外,隔著玻璃指了指蒙著校服正睡的酣甜的姚簡,學(xué)妹旁邊站著她膀大腰圓的“老大”,嚼著口香糖臉色陰沉地問:“是她?”學(xué)妹點點頭。
男男女女扎堆的地方就有刺頭,有刺頭就有江湖。這位老大是高年級刺頭中的刺頭,能一呼百應(yīng),她單獨(dú)前來反倒顯得來勢隆重。
“你,出來!”那位校服掐腰,刻意將劉海剪至眉下露出三角眼的學(xué)校小霸王指著姚簡叫她出來。她有點兒害怕,前幾天扔垃圾為省力氣,把腐壞的楓葉一股腦兒全搗進(jìn)了校門邊緣的鐵柵欄旁邊,后來她才知道,那地界已被某些不良少年們占山為王。
“咱老師吃中午飯去了,”后桌又慫又同情地扯了扯姚簡的校服下擺:“我一會兒幫你找隔壁班老師來管管,你放心,我聽說她打人不疼——”
姚簡哭笑不得,吞了口唾液,邁開堅若磐石的雙腿往門外走。
“有事兒?”她佯裝鎮(zhèn)靜,可每走一步都像在水泥地里釘釘子般步履維艱,說到底姚簡還是怕疼。
“咱們找個地方,就上食堂二樓,”小霸王雙手叉著腰打量姚簡:“我有事得跟你解決!
“你有事兒說事兒,沒事兒我回去睡覺了!币喿煊驳囊溃桓腋ナ程枚䴓。
那地方到處都是剝落的墻皮和生瘡似的霉斑,黑黢黢的,連個白熾燈都舍不得安,不打飯的時候連食堂阿姨都少去。小霸王在食堂里拿捏她就跟玩兒似的。在教室門外,后桌已偷偷溜出去請外援了,她尚有一線生機(jī)。
“你弟姚述收了人家信也不說回話,”小霸王指著身旁梨花帶雨的學(xué)妹:“李明希等了他一周了,能不能行你讓他回個話!”
又是姚述做的孽。
但好在不是找她來打擊報復(fù)的,姚簡算是松了口氣,原本僵持著扭起的眉毛這才緩緩歸復(fù)原位。她心想他不回可不就是沒那意思嘛?那還問個什么勁兒。但她還是松口說:“那我今天回家問問他!
“還有,姚述平常都干什么你也問問,他喜不喜歡騎摩托?能不能打臺球,我爸在東街有個臺球廳,你讓他來,周三周五我都在,他走哪條路上學(xué)?你把地方告訴我,到時候我去蹲他!
“那我不成老鴇了!”老鴇就是舊社會拉皮條的,在皮肉生意中做中介商,她是老鴇,小霸王她們就是嫖客。這稱呼難聽到小霸王當(dāng)即臉紅到脖頸,被學(xué)妹攔腰抱住張牙舞抓地一邊在空氣中沖姚簡揮舞拳頭,一邊大叫:“你說什么?你再說一遍!”
姚簡那刻腦子轉(zhuǎn)不過彎,她沒能找出更貼切的稱呼來為被委以重任的自己冠名。她感覺自個兒要是答應(yīng)了小霸王,就是背著姚述把他賤價給賣了。她對姚述就算不是赤膽忠心,也干不出這樣落井下石的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