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警匪斗爭的故事里,陳遇凱作為當仁不讓的主人公,忍辱負重地打入了敲頭作案的搶劫團伙。
作為新世紀的好公民好臥底,收集了團伙全部成員的個人信息,以及五名成員的根據(jù)點老巢——鐵路中學后身那間可以包夜的黑網(wǎng)吧。
姚簡是證人,她戴著厚眼鏡片的同桌被人敲了頭。
同桌全權(quán)委托她代理作證,周三晚上他在路邊走得好好的,從小樹林里居然鉆出幾個膀大腰圓的悍匪,搶走了他的書包還不成,隨手撿了根樹杈敲了他的頭,恰巧敲掉了他的眼鏡。
他一恍神,栽倒在左腳邊的石頭前,登時頭破血流。
她的倒霉同桌是這起敲頭案里頭一個因樹杈而非甩棍負傷的,也是傷的最重的。據(jù)說醫(yī)療費上萬,這幾個游手好閑的無業(yè)青年要勒緊褲腰帶賠。
“這是你弟?”
姚簡沉悶地嗯了一聲。
陳遇凱去年改邪歸正,盡管鐵路中學沒有他的一席之地,但隔壁縣城的中學還是愿意接納犯過錯的陳遇凱。
其實他也沒干過什么傷天害理的事兒,可惜形象使然,看著就不像個好人,連和他相似的男明星都是演反派出身。
只能說群眾的眼睛偶爾也不大雪亮,陳遇凱干過最出格的事兒就是大半夜騎著摩托車從東街騎到西街,被人舉報擾民。
其人正經(jīng)是一熱血青年,自來熟地同姚述打招呼:“你好你好,我是姚簡朋友,吃了沒?沒吃的話咱對面麻辣燙走起——”
進了店陳遇凱活躍地問東問西,你們倆是親姐弟?怎么長得一點兒不像啊?什么?你不在這兒上學,怪不得呢,我說姚簡有個弟弟我怎么能不知道……說著拿胳膊笑著懟了懟姚簡的手臂,兩人相視一眼,好似他們之間有什么不為外人所知的秘密,扯開屏障將姚述拒之門外。
黃蜂尾后針,他望著姚簡和陳遇凱的親昵,似咽喉有穿刺。
“這頓算我請你們倆的。”陳遇凱借口拿餐巾紙付過了錢,對姚簡使個眼色:“我走啦姚簡,你和你弟慢聊。”
“明天我把錢還你!币啗_著陳遇凱跳出門外的背影喊道,眼見他背對著自個兒擺手示意不用,見他沖對面替他看管摩托車的姑娘伸出雙手,二人熱烈地抱個滿懷。
那女孩兒是姚簡的后桌,和陳遇凱交往前還給姚簡遞過小紙條,問姚簡成不成?這是姑娘間的江湖道義,奪人前男友非君子所為。
青少年青澀的戀情像在路邊摘籬笆墻前結(jié)的野果,摘時小心翼翼好似做賊,得逞后將果實咬在嘴里,咬出滿口的酸甜清香,囫圇幾口咽進肚。再回過神來便發(fā)覺,終日的惶惶不安換來的只剩個啃得亂糟糟的果核。隨手一拋,所剩無幾的“愛”便無影無蹤了。
姚簡對陳遇凱的“愛”即是如此。
她提起他時神采飛揚,是由于啃咬禁果時的緊張刺激記憶猶新,咀嚼消化后仍舊饑腸轆轆的腹胃虛空感,則是姚簡的個人隱私。
當時手機支付還不普及,車票多用現(xiàn)金結(jié)算,特別是公交車,沒有鋼镚根本不讓上。姚簡的錢拿去買模擬考試卷了,她如今家徒四壁,從兜里艱難地翻出幾張揉皺后抻平的零錢,鋪在桌子上一張一張的數(shù),湊夠了姚述回家的路費。
姚述來一次就要叫她傾家蕩產(chǎn)。
“我才剛來你就這么著急趕我走?”姚述目光柔和,一股沉重的情緒襲來,他佯裝淡然:“我也不一定是來看你的。我想來看看這兒夏令營環(huán)境,說不準下學期我就在這兒找個宿舍住上幾個月。
不是我干的什么事兒都必須和你有關(guān),你別誤會,我對你沒別的心思了。真的!
舌尖抵著上牙膛,姚述把話說得干脆利落,好似他丁點兒不在乎了。
“那是好事!币喨犴樀拈L發(fā)扎成一絲不茍的馬尾,她古板、遲鈍地認同他。
“對,我也認為是好事兒,所以我能在這兒多待會兒么?就在這店里多呆上幾個鐘頭,我想蹭個風扇!彼持钢赶驋煸谔旎ò迩捌茢∷粏〉睦鲜斤L扇。
店里白熾燈刺眼,有蜘蛛盤旋于上結(jié)網(wǎng)吐絲,姚簡順著他手指抬頭望去,隨后目光傾斜,目睹老板娘站在板凳上拿著蒼蠅拍對準蜘蛛瘦弱的身軀啪地一拍,黑黢黢的蜘蛛便癟著肚子直挺挺地掉落在地,如同牛奶里混入一滴血,看得人觸目驚心。
姚簡扭過臉從沉默中回過頭。
“你信不信上輩子作孽這輩子還?我上輩子肯定欠了你,有冤報冤,有仇報仇,姚述,你這輩子是來找我討債尋仇的!
姚述面無表情,眼窩深陷,看模樣確實像個冷酷無情的殺手。
她說:“別再來了,再有三個月就是高考我不想分心,我想好好學習,我想考出去,我還有好多事兒想干的,都在腦子里攪成團漿糊了,但我干這些事兒的前提是你別再來打擾我。我沒求過你,這是我第一次誠懇的跟你說,我求求你,你就當我不存在你把我忘了吧。”
姚簡再次抬起頭,她口吻認真:“我給你磕頭行么?”
她幫陳遇凱行,他來看看她不行。
姚述眼底深埋的一絲迷狂在發(fā)作,他張開被嫉妒黏合住的雙唇:“行啊,你磕!
姚簡看了看他,緊接著從座位起身,不顧店里所剩無幾的客人看熱鬧,往他們方向眼神怪異得瞟。雙膝如折尺,脆生生地跪了下去。
眼神霎時間由呆滯轉(zhuǎn)為黯淡的姚述把她從地上生硬地扶起來,手掌捏著姚簡瘦弱卻堅硬無比的胳膊,頓時心如死灰:“姐,不至于!
他不再連名帶姓地叫她姚簡。他敲她房門叫她吃飯,他在她房間做習題,他去綠蔭操場等她結(jié)束跑步……那些時候他都叫她姚簡,很多次,多的他難以計數(shù)形成了肌肉記憶,仿佛她的名字鮮血淋漓地刻在他腦海里。
姚簡無處不在,而后無影無蹤。
“那我就當你答應(yīng)了!彼ドw磨出青紫淤痕,站起身來脊梁骨聳人地挺直。
姚簡說我送你上公交車。
公交車站前水漬斑駁,姚簡和他并排站在骯臟的便民座椅旁無話可說。
迎面駛來的73路公交車如同健碩的老黃牛,顛簸緩慢地鼓動著四個鐵蹄般得滑輪。
“就這輛,可以直通車站!币啌P揚下巴示意他上車,姚述沉默不語,順從地做了個進門的姿勢。
白藕似的手掌卻在電光石火間轉(zhuǎn)頭捧起了姚簡的臉,她有張多令他難忘的臉。姚述的吻像落在唇上的絨毛,姚簡躲他的功力還不成氣候,被他強吻,連呼吸都被攫取。
從吻到放手不過兩三秒,兩三秒后姚簡再看清眼前姚述所在,已同他隔著一層厚厚的車門玻璃,玻璃內(nèi)側(cè)姚述影影綽綽,孩子氣地和她揮手。彌留之際的玻璃倒影里則是姚簡雙唇瀲滟、呆若木雞的身影。
姚述找了個靠窗的座位,公交車發(fā)動,坐了一車老弱病殘,他們還以為姚述是依依不舍和自己的女友告別,感嘆這年頭早戀蔚然成風。
落座后那股孩子氣便逐漸煙消云散了。他如入無人之境,無聲地嘬起隱含她體溫的嘴唇吹口哨,將姚簡說過的話吹成一首小調(diào)。
許久以后他仍然會想到姚簡柔軟而寒冷的唇,繼而想起那首小調(diào),姚述閉著眼睛靠著公交車顛簸的窗戶等待公車駛向火車站。
這一別漫長如永別,再見面便是她站在籃球場外。
姚簡把事情想的太簡單,以為人人都能像哪吒一樣,割肉剔骨就能拂去前塵往事。但姚簡忽略了結(jié)局,最具反抗意識的哪吒,到他位列仙班也沒能與托塔天王李靖永別。就算剃骨還肉,孽緣還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