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就是面對這樣堪稱威脅的話語,那位叫做豆蔻的婢女還是毫無特別的反應,連驚恐或是怒氣也不復存在,只是在短暫空白的沉默后,突兀地將話題轉向了剛才他們在抓周時所見的肖侯之女肖繡朝身上。
“小姐鬧脾氣不想去那里!
才滿一歲的孩子鬧脾氣居然是想單獨呆在這個瞧起來陰森詭異的祠堂里那才叫奇怪吧!
而且一般的祠堂一般用于供奉和祭祀先祖,但這間祠堂從入門開始就用了大量佛教元素進行裝飾,若不是正門看上去還有祠堂的規(guī)矩,應當直接改名叫佛堂才是。
就算她沒能看見背對著她,正和那位婢女交談的趙英杰正臉,也能從他接下來的話里感覺到那種皮笑肉不笑的質問。
“這豆蔻姑娘可就說笑了!
“若是連你這樣細心的人都哄不好那位小小姐,那我這種粗老爺們就更不可能讓她喜笑顏開,還請你快快想個辦法,殿下和夫人還在等著我們!”
在來之前林知默的周歲禮早就代交給侯府的其他下人收好,眼下不過是找個理由借口想把她們都先騙出來,不過身為侯府當家主母羅夫人身邊的貼身婢女,居然對這種重要的事情都未記在心上,實在是疏忽大意得有些古怪。
但頭戴紅玉簪的少女沒有絲毫想要退讓的意思,兩人在寒風凜冽的門邊僵持許久,在白鳥復雜審視的視線中還是趙英杰先松口道:“難不成豆蔻姑娘的意思是,想讓我?guī)兔M去'請'肖小姐?”
豆蔻微微側身,讓出看上去只能通過半個少女體型大小的進門空檔。
“小姐很是喜歡你!
她的語氣毫無起伏,連帶那句不明所以的話都帶上和這間祠堂一樣的違和感。
“您還真是客氣!壁w英杰笑笑,雙腳卻像在門前扎了根一樣動也不動一下,“但祠堂這樣的重地,哪里是我這樣一個外人可以入內的!
“而且我也不是非常善于逗弄孩子,豆蔻姑娘未免是太高看于我!
他掌心合攏那枚玉佩,抬手行了個禮就要離開。
“既然豆蔻姑娘堅持不肯帶肖小姐去正屋,那我便如實稟告殿下此事!
白鳥趁著這個短暫的功夫,從正門斜對面的樹后往門內看去。
她的目力與耳力都是遠超常人得靈敏,可站在這里認真分辨的時候還是不見屋內一絲動靜,若不是親眼見著豆蔻把小女孩抱進屋里,她甚至覺得那向外透露出一絲漆黑的祠堂里現(xiàn)在應該是一個人也沒有。
她皺起眉。
趙英杰或許和她想法一致,就在轉身回頭走了幾步的時候,令他腳步暫時停下的是背后豆蔻的另一聲呼喚。
“小姐說請您留步。”
趙英杰回頭。
但比他本能反應更快一步的,是纏住了他脖子的血紅臍帶!
那根臍帶從湖中祠堂黝黑的門縫中伸出,帶著淋漓的鮮血抓住窺視已久的獵物。
白鳥當機立斷倒拔垂楊柳,用自己這副身體帶來的怪力將整棵柳樹抗在肩頭往祠堂正門扔去。
只聽轟隆一聲,祠堂的木門就像鋼鐵一樣毫發(fā)無損地將這棵速度極快飛來的樹木攔在了門外,身形大半隱在屋內門后的豆蔻左右雙目以常人絕對無法做到的方式各自轉動,一個四處游動打探敵襲,一個死死盯住了趙英杰,試圖用那根臍帶將他拖進祠堂內。
趙英杰立馬握緊雙手,扯住那猶如繩索一樣的臍帶準備反擊,可越是反抗,那扼住他呼吸的怪物就越是強大,像是下手玩鬧卻不知輕重的惡童,聽到他人的慘叫和抗爭才會嬉笑得越發(fā)開心。
他的眼前因為缺氧逐漸泛起模糊的噪點,酸痛的肌肉很難繼續(xù)給那條血紅的臍帶造成有效的傷害,在這樣遠非常人能夠比擬的力量之下,先行喪失機會的人和手無縛之力的孩童別無二樣。
“咯——!咯——!”
他好像聽見自己的牙齒正在死亡陰影的壓迫中上下打顫的聲音,但只要他還沒有完全喪失意志,就絕對不會放棄為了他人、也是為了自己的反抗與攻擊。
哪怕這會把自己變?yōu)楸恍八顟蚺耐?/物,他也不會這么輕易放棄。
白鳥瞳孔緊縮,瞳仁在這樣極端場景的沖擊下已然縮小成針尖麥芒的大小。
她一刻不再猶豫,直接邁開腳步奔向趙英杰那里。
這一回她絕對不要在面對同伴陷入危險的時候,還站在遠處束手無策地悲哀。
既然那棵樹沒有辦法阻止那根詭異的臍帶勒緊趙英杰的動作,那就換成她自己!
不管是用什么方式,總之要先攔住它的動作!救援不可能那么快就飛到眼前!她現(xiàn)在是唯一一個能直接幫到趙英杰的人!
用手直接去觸碰那根臍帶,觸感似乎和活物并沒有什么兩樣,黏膩的血腥味已經(jīng)填滿她的鼻腔,叫人感覺是被無形的手先狠狠在胃部揍了一拳,恨不得當場惡心到吐出來;但更令人惡心和反胃的是,那條濕滑的臍帶好像還連接著什么活著的生物,此時那玩意兒的心跳聲正“咚——咚——咚——”以極有韻律的節(jié)奏傳遞到每一個被這條臍帶捆綁住的人心底。
她明明已經(jīng)沒有了生理意義上的心臟,可當耳旁和手邊都感受到這樣的心跳時,她好像逐漸看見一只鮮紅的心臟正在她的眼前以一種蓬勃又富有生機的方式跳動著。
詭異、優(yōu)雅。
恐怖、美麗。
惡心、可愛。
死亡、新生。
那些形容與詞匯如同不可見底的海水從上往下倒灌進她的腦海中,讓她的呼吸與脈搏都逐漸往那好似歌曲一樣的心跳聲靠攏。
“——!”
直到一道炙熱的金光從他們眼前亮起,在同樣被拽進那座祠堂之前的最后一秒是如被雷鳴轟響的楚痛把求生的本能重新喚醒。
懸于白鳥腰間的那塊光澤暗淡的玉佩終于徹底碎裂,只剩下另一枚雕刻著魚戲蓮葉間的白玉佩還在這樣昏暗的光線下散發(fā)著朦朧的金光,抵擋住周圍濃郁到簡直是一片漆黑的霧氣。
祠堂的大門轟隆一聲重新關上,不管是肖家千金,還是那位婢女,乃至兩位從周歲宴上消失的賓客小廝都無聲無息地消失在那扇看似平平無奇的門后。
寒風打著旋卷走這間祠堂前若有若無的血腥味,仿佛要將這里粉飾為一片太平無憂的安寧恬靜。
第40章
白鳥被那根粗壯如繩的臍帶拖進祠堂內的時候,簡直是被摔得七顛八倒。
天地在極快的轉動間化作一團混沌的烏黑,只聽見不遠處啪嗒一聲,祠堂兩邊木門無風自動地將室外冬日并不明媚的陽光阻攔在外。
深處兩點燭火幽幽亮起,猶如一雙窺人而噬的眼睛貪婪注視著送到嘴邊的獵物。
白鳥感覺自己像是飛過大門,又或是被拽進密集鋒利的齒縫之中,門檐與門檻上下一合,她和趙英杰就被吞進一只龐然巨物的肚中。
黑霧如同被大火焚燒過的秸稈發(fā)出要令人咳嗽的嗆鼻氣味。
在猝不及防的襲擊下,白鳥被迫吸入幾口這樣不明成分的刺激性氣體,暈頭轉向撐著胳膊從地上爬起來的時候她隱隱聽見另一個人的咳嗽聲。
中年男性,應該就是趙英杰。
她稍稍松了口氣,推測他至少還活著,但如果不能從這樣的困境中脫身,迎接死亡估計也不過是時間問題。
剛才吸入的那些霧氣似乎對人的心性有所影響,如同很久以前她去進行腸鏡麻醉之后醉醺醺快要蘇醒的感覺,眼前和耳旁的一切光影都被不夠清晰的意識過濾成朦朧斑駁的光點,按理說應該是踩在堅實的石磚地面上,可四肢軟綿無力,仿佛她正在成堆的棉花上跳舞。
她像一只略顯硌牙的獵物,踩進陷阱之后,就被拔去利爪,即將變成獵人慶祝豐收的新鮮食糧。
不過對方明顯不清楚她就算被拔去了利爪,還藏著一嘴的尖牙。
林知默當初送給她的那枚玉佩已經(jīng)徹底破碎成細微如塵的粉末,在她翻滾著被抓進祠堂中時消散到不留半點痕跡。
但另外一枚玉佩不見任何損壞,在漆黑到用肉眼無法見到任何物體的祠堂內反而騰升起溫柔明亮的金光。
她抓住那枚玉佩,像是握住最后一道免死金牌,隨后舉過頭頂,借助這有限的光芒發(fā)現(xiàn)趙英杰正被那條血淋淋的臍帶拽住左小腿往祠堂深處拖去。
他的十指緊緊摳住地面板磚之間狹小且滿是血污的縫隙,喉間因為緊勒的紅痕只能勉強發(fā)出微弱的氣音。
十指的甲面已經(jīng)開始因為自身與外界相互交鋒的力道裂開,蜿蜒的鮮血落入暗藏污垢的地縫之中,變成經(jīng)年累月血污上新的一層。
但即便趙英杰如此用力將自己的身體緊貼著地面,也很難阻止來自身后的“繩索”不停地拽著他的腳踝向更深處墜落。
白鳥撲上去!
相較于普通人而言,已經(jīng)算不上活人的她恢復更快,所以盡可能恢復一些神智后,她直奔趙英杰那里。
發(fā)現(xiàn)他幾乎是靠著本能緊緊將手指扣在磚縫里的時候,她就明白不能直接莽撞地將對方的手搬開,一個不小心可能她沒拽住,就會失手導致他們兩人都被里面的邪祟“咬”住。
在這種情況下她轉頭選擇先去拽那根粗壯的臍帶。
黏膩的觸感、跳動的脈搏,幾乎是碰到那玩意兒的一剎那,惡心與反胃的感覺就又一次從她空蕩蕩的身體內部涌出。
但它就像一條過于粗壯結實的麻繩,就算想要延緩它繼續(xù)往里的速度都很難。
不知從何而來的陰風從她身邊卷過,將繚繞的黑霧揚成千變萬化的云海。
四周暗得可怕,祠堂深處兩盞燭火幽幽在黑霧中窺視著他們兩人。
之前站在門邊的豆蔻已經(jīng)不知去了何處,漆黑的屋內也并未聽見孩子的聲音,一切都靜得令人心慌。
這回沒有像林知默那樣強有力的幫手為她抗住正面的對決或是傷害,即便如此,她也覺得自己比同伴更不怕死亡一些,所以她更要站在對方的身前,為他這個年輕的父親再爭取一線生機。
在一片死寂的拉鋸戰(zhàn)中,她感覺自己扛鼎的力量也逐漸在這根詭異的臍帶面前敗下陣來,就算她像拔河一樣拽住蠕動的“繩子”,也無法完全停下它虎視眈眈的饑餓。
送到嘴的食物哪有不吃的道理,據(jù)她所知,奇物邪祟不僅貪食血肉,亦喜愛魂魄,就算她的軀殼是塊鐵皮,但只有三魂六魄尚在這具身體之中,那藏身于黑暗中的奇物為何不對她下嘴?
直到她腰間有什么溫暖的金色一閃而過,她忽地想起不久前在門邊也是同樣的情況。
看樣子是黎叔之前送給她的那塊玉佩有著非同尋常的力量。
眼看趙英杰和她都要束手無策地被拖進去,白鳥不再猶豫,二話不說直接從腰間扯下唯一的那塊玉佩,將它狠狠印在手邊那條惡心蠕動的肉繩之上。
猶如滾燙的烙鐵觸碰到嬌嫩的皮肉,鮮紅在白霧中發(fā)出刺耳的尖叫,像是曾經(jīng)不知天高地厚的稚童第一次感受到火焰的力量,那根不知連接著何物的臍帶立馬就要縮回深深的黑暗之中。
白鳥半張臉都被血污染紅,要是被不知情的人看見鐵定以為她才是殺人兇手。
“想逃?”見趙英杰已經(jīng)無礙,她一把拽住那根臍帶的末端,另一只手抓著一直散發(fā)著朦朧金光的玉佩兇殘至極地往上按:“沒門!”
黑霧幾乎要凝成實質的血盆大口將他們吞沒,然而金光猶如明燈驅散周圍兇猛至極的野獸。
玉佩之上白鯉輕輕擺尾,每一次晃起的漣漪都將周圍的黑霧驅散一些,就算靠近那根鮮血淋漓的臍帶,它也沒有沾染上任何血跡污痕。
隨著皮肉燒焦的味道越發(fā)明顯,祠堂深處的黑暗中傳來好似嬰兒般尖銳的啼哭,震得人眼前發(fā)黑、身體發(fā)顫。
“身后!”趙英杰勉強握住她的腳踝提醒。
白鳥立馬低頭,視線的一角看見一道寒光擦著她的頭頂而過。
面無表情的豆蔻手持一把砍柴刀站在他們附近。
“豆蔻姑娘,你自己親眼所見這樣詭異的情況,還是決心要和關內侯府站在一處,未免也太忠心了!卑坐B一邊小心后退,先將暫時無法行動的趙英杰擋在自己身后,一邊右手握住玉佩警惕看向原本抱著小千金的婢女豆蔻,“還是說你本來就是和侯府綁在一起,所以現(xiàn)在分也分不開?”
豆蔻面上仍舊是毫無波瀾,但她那副神情并不像是林知默的天生冷淡、或是李鳴集的沉默寡言;而是猶如空洞人偶般的麻木不仁。
她動作僵硬地舉起砍柴刀,再度沖來。
“徹底被奇物控制了!
她聽見趙英杰的聲音。
“奇物寄生在她的體內?”
白鳥沒正兒八經(jīng)學過技術高超的防身手段,來到大梁的這段時間里滿打滿算也不過學了些花拳繡腿的三腳貓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