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箐感到不可置信。
都說事出反常必有妖, 美妙的巧合也可能是精心籌備的演出。但周箐打心眼里不太希望對方是壞人。
她穩(wěn)住心神,把仍在身側(cè)飛舞的簾子一把抱進(jìn)懷里, 解釋道:“嗯, 是名下的空房, 拿出來出租!
亂舞的風(fēng)吹亂了周箐的長發(fā), 幾根青絲正貼住她娟秀的面頰,被抿在淺紅的唇間。
以這樣狼狽的模樣接待客人實在讓慚愧。
周箐低低垂下脖頸,她彎起小指勾出發(fā)絲,將它們別至耳后, 確保儀容整潔, 方才抬頭重新露出微笑:“抱歉, 我沒關(guān)好窗戶, 風(fēng)太大,讓你看笑話了。你又幫了我一次。今天是一個人來看房么?”
周竹生歪歪腦袋:“房子通風(fēng)不是件好事么?有的房子為了出租重新裝修,味道太大了!,她學(xué)著周箐的樣子,給剩下的簾子系上緞帶,然后伸手指向窗外的建筑:“為了寶寶,我想整租省婦幼附近的房子,按區(qū)域搜索,你家剛好在最上面!
周箐順著她手指的方向遠(yuǎn)眺,看到偌大的紅十字靜靜佇立在銀灰色的樓頂。
省婦幼園區(qū)分院就在小區(qū)2公里以外的位置,坐車十幾分鐘就能到達(dá)。而周箐在注冊時特地買了軟件的曝光服務(wù),確保房子一掛出就能被推送到前列。
孕婦到來的原因合情合理,她溫和包容的態(tài)度不知不覺化解了周箐的尷尬。
“的確,懷孕的話離醫(yī)院近比較好。李教授每周四都會來分院會診,他口碑很好!
周箐凝望那座建筑,如是喃喃,感到五味雜陳。
她是喜歡小孩的,現(xiàn)在教得是一群活蹦亂跳的小蘿卜頭,早些年的時候,甚至想過自己生一個小孩,為了這個愿望,對全國婦科專家說得上如數(shù)家珍。
只可惜世事難料,未婚夫出軌進(jìn)了監(jiān)獄。至于那顆“流星”,祂或許試圖和她孕育生命,可她在祂取出卵子后就重傷了祂。
兩人本就有種族隔離,看祂在七夕告別時對“孩子”閉口不談的樣子,估計繁衍計劃已經(jīng)破產(chǎn)告終。
濕熱的水霧中,那團(tuán)黑紅的肉擁抱著她,蒼白的骨上纏著荊棘,飽滿的心臟如枝頭果實。而她的耳邊除了觸足蠕動的窸窣聲,還有怪物低沉的愛語:
“我想和你組建一個家!
不知為何,周箐心中再次浮現(xiàn)出祂那時的眼神——
她和林軒一樣,做了很糟糕的事。
因為這種復(fù)雜的心情,她短時間內(nèi)都無法對組建家庭提起興趣……或許等到后面,生活更加穩(wěn)定,年紀(jì)也達(dá)到法律標(biāo)準(zhǔn),她才會從孤兒院收養(yǎng)一個小孩吧。
不夠要是能把知識分享給幫助過自己的竹生,周箐覺得自己的功課也不算白做。
哪怕周竹生不租自己的房子,她也愿意分享這一切。
如是想著,周箐的傷感僅維持了短短一瞬。她主動靠近女人,伸出手臂,滔滔不絕地介紹周邊設(shè)施:
“看那里,只要坐一站公交,就能到農(nóng)貿(mào)市場,菜很新鮮,都是菜農(nóng)從家里挑過去的,市里都從這邊進(jìn)貨。”
周箐仔細(xì)辨別被夕陽鍍上橘邊建筑群。
“那邊是社區(qū)賣場,東西非常齊全?拷有家居城,你可以添幾件喜歡的家具,有師傅上門組裝!
為了保證兩人視角一致,周箐特地踮起了雙腳。她纖細(xì)的手指從東劃向西,身體也不自覺傾斜與靠近,最后圓潤的肩頭輕輕貼住女人的手臂。
周竹生的視線追逐她而去,祂專注地聽著,在心里描畫未來的生活的美好宏景。但更多時候,祂的視線流連在周箐的側(cè)臉。
四周環(huán)境根本無關(guān)緊要,祂只要周箐在就足夠。
雖然還想多貼近她,但眼下祂最好想辦法敲定租房協(xié)議。
于是女人垂下眼眸,提醒道:“真是方便,我越來越喜歡這里了,能再帶我看看室內(nèi)么?”
周箐這才如夢初醒,想起對方的來意。她領(lǐng)著周竹生,前往房間深處,介紹說:
“請跟我過來,客廳和陽臺你已經(jīng)看到了。這邊是主臥,位置朝南,陽光好的時候可以在飄窗邊曬太陽。浴室是電熱水器,隨燒隨用,水壓也夠……”
女人一邊聽著一邊點(diǎn)頭,似乎對家居條件很是滿意。
知道孕婦不能久站,周箐帶她轉(zhuǎn)完一圈,便請周竹生坐在餐桌邊詳聊。
丁姐說的沒錯,想給租客留下好的第一印象最好注意細(xì)節(jié)。于是除了新型渦輪洗衣機(jī)、烘干機(jī)這種必備品,周箐還布置了些綠植作為裝飾。
描金水晶玻璃花瓶立于鋪著蕾絲桌布的餐桌,其中一束薔薇開得正盛,粉白的花瓣上露珠欲落未落,品種正是祂在七夕夜送給周箐的“粉色雪山”。
祂知道周箐喜歡粉色,見面前特地在花店挑選許久,才小心翼翼把它們收進(jìn)體內(nèi)。
當(dāng)周竹生路過餐桌時,差點(diǎn)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雖然分離林軒、保住孩子耗費(fèi)了祂許多體力,但也不至于令祂失去基本的判斷能力。
祂很確定七夕那夜周箐的身體陷入了沉睡,所以她不會知道自己到來,就醒了看到花,也只會把它們當(dāng)成酒店活動贈送的禮物。
但周箐注意到了祂的送的花!
她喜歡它,甚至一年后,愿意購作裝飾!
……
而周箐端著茶水從廚房走出的時候,一抬頭就看到女人望著花束怔怔出神的樣子。
一定是她動作太慢了。
方才由于要拖地的關(guān)系,不方便戴戒指,周箐一直將玫瑰戒指貼身放進(jìn)衣兜離。等到要談?wù),她才擦凈手掌,將戒指重新套了回去?br />
周箐將托盤放上桌面,臉上浮現(xiàn)出些許委婉的歉意,朝女人解釋道:
“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請問你對房子還有什么想問的地方么?”
明明剛才看房子的時候,兩人還像許久未見的朋友一樣攀談,分析家居布局是否方便孕婦使用。
可現(xiàn)在,原本溫婉動人的女人卻驀然表現(xiàn)出幾分緊張的樣子。祂從周箐手中接過茶杯,指尖似乎有些不安地扣住杯壁,垂眸掃過她指跟精致的戒指,猶豫了好一會兒,嚅囁著嘴唇道:
“沒有的事,你家布置得很漂亮……是我看花入迷了!
接著,仿佛為了偷得片刻喘息,周竹生埋首飲下了茶水。
清甜的花茶溫潤了祂的喉嚨,也暫且止住祂內(nèi)心沾染著熱度的躁動,祂一鼓作氣地問道:
“我很滿意,沒有其他要問的了。請問你方便什么時候擬定合同?或者,等下還有別人來看房么?”
事實上,經(jīng)過剛剛的交流,周箐心中早有了決定。
見周竹生看起來有些急切的樣子,她一邊安撫道:“放心吧,我不會臨時漲價的!币贿吶〕鰰窭锏奈募骸昂贤疫@邊已經(jīng)打印好了,帶身份證簽字就可以。不過按照要求,需要同住人跟你一起來簽字。”
周竹生小腹高高隆起,看起來再不久就會臨盆,于是周箐默認(rèn)關(guān)鍵時期她會有家人陪伴。
明明一切都在順利進(jìn)行。
但聽到“同住人”三字時,周竹生翻看文件的動作一滯。
仿佛是想到了什么令人不安的事情那樣,她抿住嘴唇,美艷的面龐爬上一絲愁云,但隨后又收斂起眉眼,細(xì)聲細(xì)氣地否認(rèn)了周箐的猜測。
“不,只有我一個人住。我想等孩子好好生下來,再告訴另一半。”
意料之外的答案讓周箐不由楞在原地。
……難怪女人看到自己的婚戒時,表情會那么不自然。
這種未婚生子的遭遇,讓周箐不可避免地想起了自己的母親。
從孩提時代有記憶開始,她就知道,母親是家族的恥辱,是鄰里取笑的對象,但那個時候,她身邊至少還有外婆,那個和藹的老人愿意拉扯周箐長大,
而周箐突兀的沉默,被女人視為了拒絕的信號。
祂抬起眼睛,先是帶著點(diǎn)怯弱神色地望著她,觀察了一會兒,才又小心翼翼地開口:“是,是不方便租給我這樣的人么……”
坐下來后,女人一米九的身高所帶來的壓迫感便輕了不少。她嘴角噙著一絲苦笑,楚楚可憐的樣子像是一支被雨水浸濕的白山茶。
聞言,周箐緩慢地轉(zhuǎn)動著指根的那枚戒指,內(nèi)心天人交戰(zhàn),她當(dāng)然知道讓孕婦一人租房絕不是明智之舉。
萬一發(fā)生什么不妙的意外,暴跌的房價、追責(zé)的家屬都會給作為房東的她帶來致命打擊。
……
但最后,說不清最后一下超越猶豫的那股情緒到底是什么,她還是鬼使神差地簽下了合同,允許孕婦成為自己的租客。
畢竟周箐實在想不明白,到底多沒有良心的男人才會讓懷孕的老婆一個人看房子!
第五十五章
在等待周箐回復(fù)的幾分鐘里, 周竹生心中忐忑不已。
如果想要平安租下周箐的房子,祂最好把自己偽裝成普通孕婦,帶著捏造出伴侶、家人一同入住, 等到生下孩子, 幻化成周箐偏好的男性長相再坦白一切。
但祂不想對周箐說謊,也不愿意假意迎合一個“丈夫玩偶”。
畢竟周箐就在眼前,祂怎么可能對別人訴說“愛”意呢?。
產(chǎn)期將近,生物本能催促母體尋找一個溫暖、安心的地點(diǎn),靜候重要的一刻。于是游蕩在外的祂也跟著心的指引找到了周箐。
雖然擁有祂血液的人類均是祂的分身, 祂可以通過那對緋紅色的眼眸觀察周箐的近況。那個夜晚, 祂便控制了唐心悅,在狩獵之余,打聽周箐喜愛的男性長相。
可惜這種窺視不過是“望梅止渴”,只有置身她身側(cè), 呼吸同一片空氣, 祂才能感到真正的平靜。
哪怕知道偽裝成欺詐師的酒保對周箐造不成傷害,祂還是急見她。導(dǎo)致見面時使用的女體還維持在“戰(zhàn)斗”形態(tài), 比常人高上一些, 祂只能趁夜色昏暗悄悄把身體再收斂一些。
她會察覺到我的身份么?然后像接受花一樣接受我?
但也可能覺得我是奇裝異服的變態(tài), 把我趕走……
周箐因為棘手的選擇苦惱時, 周竹生內(nèi)心同樣天人交戰(zhàn)。
不過就像過往記憶描述的那樣,周箐是位外冷內(nèi)熱的女性。面對祂悲慘的境遇,她垂眸思索了一會兒,選擇了接納。
“我們繼續(xù)討論協(xié)議的事吧。抱歉, 是我考慮不周了, 人生偶爾也會遇到困難的時候……你不用貶低自己!
“你之前幫過我了, 我也很想為你做點(diǎn)什么!
接受“流星”饋贈后, 她的身體素質(zhì)就得到了質(zhì)的提升,抱著一米八的孕婦上下樓并不是什么難事。而源自“欺詐師”的毒液也足以應(yīng)對難纏的家屬。她有能力支撐這次善舉。
周箐放下手下里的簽字筆。
她將手掌按上桌面,向前推了些許,遲疑地停在周竹生前側(cè),想安慰地拍拍她,又怕親密的接觸過于唐突。
在周箐猶豫的時候,周竹生的手掌已經(jīng)蓋了上來。
祂很高,所以手掌也比她大一些,柔軟地將她的手背包進(jìn)手心。祂的體溫因為驚喜升高,炙熱的,連冰冷的寶石玫瑰都開始顫抖。
女人向她傾身,道謝:“謝謝你!我不會給你添麻煩的,作為收留我的報答,月租金額再加兩千可以么?雙倍房租也可以!”
周箐搖頭:“不、這沒什么。我不需要那么多錢!
“我的朋友也大多在外地,空出去的房子租出去,我剛好多一個說話的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