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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羽小說 > 都市言情 > 胡桃夾子和綠寶石 > 三殿下 第97節(jié)
  三殿下筆桿敲了敲紙上的云星。

  “這是愛執(zhí)晴時,他的模樣……很配現(xiàn)在書寫的故事,不是嗎?”

  第82章 暮朝

  春日陽光明媚。

  花瓣飛到暮朝的指尖, 她彈飛了花瓣,落下一棋。

  棋為將棋,暮朝住進(jìn)武侯府后, 從沈豐年的老物件里翻出來的。

  暮朝的棋是沈豐年領(lǐng)進(jìn)門, 自己在京城轉(zhuǎn)悠著找人下棋, 加上玲瓏心竅, 自己磨出來的。

  這番回三王府,就是要跟沈元夕一決高下。

  眼見著沈元夕要輸,暮朝沒沉住氣, 嘴角勾了起來,哼哼兩聲, 連目光也黏在了那枚決定勝負(fù)的棋子上。

  不料這時, 躺在沈元夕膝上睡覺的三殿下懶懶睜開一支眼, 順手拿過沈元夕手中的棋子, 放了一處。

  暮朝直起身子湊近來,沉默盯著思考了許久, 噘嘴扔了手中棋子,不悅道:“我跟母親下棋,有你什么事!”

  三殿下也不斥她沒大沒小, 女兒從小就直呼他名字, 還不是臨朔, 而是蕭臨朔, 從不叫父親, 他也不說什么。

  他把書蓋在臉上, 摟著沈元夕的腰繼續(xù)睡了。

  暮朝一心想要跟母親炫耀的棋藝, 就這么被三殿下打擊了。不過姑娘年齡不大, 閱歷不多, 沒多久就不生氣了,去廚房順了瓜果,坐下來也倚在沈元夕肩頭,一邊吃一邊閑聊。

  “得空也去看看你崇姐姐!鄙蛟γ哪X袋說道。

  暮朝烏黑的頭發(fā)觸感似三殿下的銀緞,水潤柔滑,烏發(fā)上總環(huán)著一圈柔白的光暈,仿佛活水一般,僅起微風(fēng)就會泛起漣漪。

  薛崇過了今年,就七十歲了,兒孫滿堂,日子過得也不錯,從家的方面來說,無災(zāi)無病家和人旺兒女孝順,已是人人欽羨了,但她卻不大高興。

  說起來,京中的女學(xué),也只興盛了不到三十年,又換了皇帝后,那種正經(jīng)教書的女學(xué)也就名存實(shí)亡了。薛崇從工部回了家,回想起自己的父母,感慨著懷才不遇,這世道一代不如一代。

  現(xiàn)在在位的皇帝看起來不錯,人聰明又勤政,在位二十多年了,但三殿下對他的評價,只有“呵呵”二字。

  沈元夕怕薛崇悶出病來,總讓暮朝去看望。

  “崇姐姐這兩天到飛霞山去了!

  “做什么?”

  “呵,還能有什么,蕭吾鼎那家伙,想要在飛霞山建個國祀廟,活派給工部督辦,結(jié)果都搞不定,還得請崇姐姐去。崇姐姐一把年紀(jì),又得出力,又得擔(dān)責(zé),還不能把名字光明正大放出來讓天下人都知道……”

  “你若真要打抱不平,那便去為你崇姐姐做些實(shí)際的事。”沈元夕道,“問那個皇帝討要她該得的……”

  “你說得對。”暮朝說,“我呢,跋扈慣了,我就先把蕭吾鼎收拾了,再去看崇姐姐!

  三殿下掀開書,叮囑道:“暮朝,現(xiàn)在的皇帝心胸小,你做事且要……”

  “他敢報復(fù),殺了再換個就是,反正蕭家的子子孫孫夠多,真不行我也是其中一個,皇位也不是不能坐!蹦撼f,“天下人不都在傳,蕭氏王朝都是三王府的掌中之物,說三殿下你翻手為云覆手為雨,不坐實(shí)了,怎么對得起這等狂言?”

  暮朝說完,蹦蹦跳跳走了。

  沈元夕嘆息一聲,沒忍住輕輕拍了三殿下的腦袋。

  “都是你養(yǎng)出來的!”

  “不……孩子本性,父母左右不了。”三殿下道,“她本就是個狂妄的姑娘,十分在乎輸贏,愛打抱不平,愛湊熱鬧……但她路走得正,這也不算壞事!

  沈元夕望著女兒遠(yuǎn)去的身影,惆悵道:“怎就不像我呢?”

  暮朝看書,但不愛看閑書,讀書很快,且坐不住,她更喜歡擺弄物件,唯一靜下來的時候,就是蹲在沈豐年留下的老侯府屋檐上,默不作聲地打量著過來過去的人。

  她將善惡分類,雖知天地混沌不是非黑即白,卻異常堅持“道”,喜歡評判審罪。

  上個笨蛋皇帝,請她去后宮評理。

  結(jié)果每個人身上都背上了數(shù)條罪名,有嬪妃梨花帶雨哭著叫委屈,暮朝平靜道:

  “不需表演,剝開人皮,本心如何,一目了然。你以為你騙過了這個笨蛋皇帝,實(shí)際上他不笨,他是因還貪戀你身子,雖知你就是蛇蝎心腸,但你無非也就是撓一撓其他女人,禍不到他的江山寶座,所以他樂于裝糊涂罷了。你是個樂子,他是個混蛋,你自作聰明,他玩你一時,你倆絕配!

  笨蛋皇帝當(dāng)場暴怒,臉色紅紫,卻又無可奈何。

  暮朝這番又替薛崇出頭,直奔皇宮,蹲在皇后的椅子上蹭了飯吃,斜眼看向一臉慍色的皇帝。

  皇帝瞇眼道:“暮朝,行事前你總要替三殿下想一想,如此猖狂,將來總有覆滅一天。”

  “笑話!蹦撼е曜诱f道,“你們蕭家王朝覆滅了,我都還在。蕭吾鼎,我是天道放在人間的審判眼,而你,你們——”

  她筷子頭順過旁邊垂頭不語的皇后。

  “你們都是大道之上的鋪路石,是時光碾過浩瀚史海,揚(yáng)起的塵煙!蹦撼f,“我知你為何不愿在功德簿里給薛崇一個名字。我來,不是只給她討要應(yīng)得的名字,只可惜,你懂了也要裝不懂!

  她歪頭,咬著筷子頭的牙,忽然吐了尖。

  象牙筷掉下一粒。

  她齜牙笑道:“本來你也活不了幾年了,我再稍微等一等,也不用來尋晦氣?上易蛉障肓擞窒耄傆X得不能讓你過舒坦了,我啊,就是要來尋你晦氣,不是不想讓女人史冊留名大道比肩嗎?我就偏要讓你同意。”

  “那朕就偏不同意,有本事你弒君!

  暮朝悠悠轉(zhuǎn)著手中削尖的象牙筷,轉(zhuǎn)頭對皇后一笑,說道:“恭喜,要做太后了!

  之后不到一個月,又去了一任皇帝。

  國喪那日,三殿下要暮朝給個交待。

  “烏耀肯定跟你說過了!蹦撼,“我可什么都沒做,他自己不爭氣,被嚇?biāo)赖摹!?br />
  “暮朝!”沈元夕擔(dān)憂道,“你講實(shí)話,我不信蕭吾鼎會被你幾句話就嚇?biāo)!?br />
  “……他自己小瞧了女人,小瞧了枕邊人。”暮朝露出個陰沉沉的笑容,“是他自己有病。又怕女人與男人比肩,恨不得愚弄天下所有女人,讓她們都乖覺聽話,可他卻又很喜歡有才學(xué)有想法的女人……喏,自己娶的,也不算冤死。”

  皇后是個有慧根的人,那天暮朝當(dāng)著她的面如此羞辱皇帝,又點(diǎn)明了要她做太后。那一刻起,她若不做點(diǎn)什么,自己以及自己的家族,就會被皇帝拔掉。

  更何況,她已經(jīng)把暮朝的意思,理解為三王府選擇了她和她的兒子。

  皇子在手,已經(jīng)上年紀(jì)的老皇帝,就可以不是皇帝了。

  與皇權(quán)和家族安危相比,夫君就是最可有可無的存在……而且,哪個進(jìn)了宮的蠢貨,還會把皇帝真當(dāng)“夫君”看待?

  暮朝交待完,又搖頭感慨:“可惜那女人還是不夠膽大,她的皇子,還不如公主靈慧……罷了,說這些也沒用,先把女學(xué)恢復(fù)了吧。”

  薛崇離世前,恢復(fù)了工部職位,雖才五品,但她完了畢生心愿。

  薛子游和燕帆搭上一輩子完善起來的女學(xué),又得以恢復(fù),雖不及當(dāng)時認(rèn)真,大家都還在觀望,但也算個好兆頭了。

  薛崇是含笑去世的。

  那晚送走薛崇,沈元夕把自己關(guān)在書閣,看了一夜的書。

  她忽然明白了三殿下的心境。

  很早很早以前,她抱著小薛崇,三殿下曾用悲傷的目光望著她。

  現(xiàn)在,她懂了。

  薛崇去后,她心中,和親緣的紐帶,就全斷了。

  薛崇雖有兒女,也與她有來往,可已經(jīng)……無法親近了。

  父親,子游,薛崇……

  等三代血親煙消云散后,她的過往,也會越來越渺茫,最終封存在記憶深處,再無人能讓她開啟這段時光。

  薛崇之后,這世界上,就再沒有值得她掛牽的親人了。薛崇的子女孫輩是死是活,也無法觸動她。

  清早的陽光透過窗,沈元夕揉了揉疼澀的額頭,打開門,看到三殿下站在陽光下,靜靜看著她。

  他張開懷抱,他在等她,也知道她需要這樣的一個擁抱。

  沈元夕撲進(jìn)他懷里,放聲大哭起來。

  不是哭薛崇的離世,這只是很小的一部分。

  更多的,是在哭自己再也尋不回的那段時光,她終于……也不是凡人了。

  活久了,就是妖祟。

  沈元夕抱著三殿下,重復(fù)著一句話。

  “除了你,沒有人會再叫我的名字了……”

  曾經(jīng),叫她元宵的那些人,都不在了。

  而沈元夕這個名字,終于,除了三殿下外,無人敢叫。

  她也明白了,為什么三殿下會堅持叫她名字,會在最初成婚那年,不厭其煩地要她叫臨朔,而非三殿下。

  “元夕……抱歉,把你拖進(jìn)了這樣的時間瀚海中!比钕螺p輕撫著她的頭發(fā),“這也只是……剛剛開始。但不必害怕,如果哪天,你厭倦了,我會陪你一起迎來終結(jié)。”

  大昭由盛轉(zhuǎn)衰,也是歷史進(jìn)程的必然。

  沒有什么東西可以長盛不衰。

  這之后,皇帝只會一代不如一代,直到末帝。

  但也沒什么好怕的,因?yàn)榭傆行律鷱母癄的軀殼中萌芽,壯大,開啟新的輪回。

  大昭第二十七代皇帝,名蕭昂。

  他即位時,才十六。

  那時,大昭人已從華麗寬袖長襟之服,改為窄袖短款衣,女子做工也多穿寬闊的衣褲,露一截胳膊,也無人會寫文章大罵風(fēng)氣不正了。

  那年,蕭昂琢磨出了新式火銃,是左手持的,短管,巴掌那么大。

  然后,這位少年皇帝把槍送給了暮朝。

  交槍時,他握住暮朝的手,同那槍口一起,抵在了自己額心。

  “暮朝,殺了我,讓我的心停跳,它和為你而生的血,永遠(yuǎn)屬于你!

  暮朝驚奇道:“你小子……我活了百年,被小輩示愛也不算新鮮事了,你倒是不一樣。”

  她承認(rèn),她是被這樣獻(xiàn)祭般的示愛打動了一瞬。

  “我喜歡你!笔挵旱,“喜歡你……”

  暮朝回了趟三王府,告訴了母親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