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前,地底有一國名曰"渾沌不周天",帝名"滅世佛魔",國境深不可見,暗無天日,衣食困乏,族人苦不堪言,后"滅世佛魔"率領族人攻打上層鄰國地界"黃泉鬼族",兩族大戰(zhàn)多年,最終"滅世佛魔"將"黃泉鬼族"趕至地底最深處,佔領地界并封鎖與外界通道,被迫遷移地底的鬼族開通一條"彼岸花道",迂回綿延百里之長,向上連接難原,通道行經中層"渾沌不周天"結界外層,此國已千年封閉阻絕,無人能尋,后有幽冥王之父帶兵來到地面佔領難原西南邊界,將地底國度轉移至中原為止,鬼族人享受到富饒豐沃之地,甜美醴泉之水,四季枯榮之美,從此發(fā)誓永不回地底。
九黎殿,紫紅捲發(fā)的美男子翹著腿,歪斜聽著貴族長老商討事宜。
"喋喋不休,毫無邏輯的各自主張,像是離水金魚蠕動雙唇。"
一名長老抬眼問道:"陛下,您說什么?"
幽冥王打個哈欠毫無歉意道:"抱歉抱歉,不小心把心里話說出來了,反正你們也不能介意,唉,開會就是炫耀,自抬身價又浪費時間的愚蠢行為,這該類入中原人十大蠢笨舉止之一,土木,去吟北瀑布,在聽下去,是在消耗我的生命和耐心。"
在滿堂互相猜忌焦慮震驚的眼神中,穿過十幾張驚慌失措的面孔,土木板著臉跟在任性王身后,殆魅椅在王座旁道:"你們該習慣陛下的習性,他討厭廢話。"
長老們譁然憤怒道:"太失禮了,竟然說出這種話,老夫可是當年縱橫中原,連孤芳樓主都要禮讓三分的……"
充耳的煩躁喧囂,惱人的指責辯解,妖嬈的女人舉起光亮平整的艷紅指甲,想著是不是該和陛下巧遇一下。
紅楓點綴,陷落的山谷,飛騰吟北瀑布,山落之間,鋪上棧道,腳下就一層一層,被石塊分流的溪水,坐落在山林間的竹居,隱世之風,自成一派恬靜安逸,行走在木道,沐浴水氣蒸騰,耳聞溪水之音,錚錚當當,似是避俗古弦,冷冷而上,悠然自得與世獨立。
幽冥王手擱在濕滑的石塊上,石頭一半浸在水中佈滿青苔,游魚被水面的倒影吸引,搖頭擺尾打轉。
"這些惱人的舊時代產物,應當全部消除。"
土木不想碰到水,站在中央道:"若想殺,方才可殺,現(xiàn)在說,不過懶得殺。"
幽冥王道:"要是殆魅與我心有相連,就可以幫忙代勞。"
土木道:"回頭在殺不也不遲,反正這些長老活夠久了。"
幽冥王道:"我就是驚訝,他的身影一直在我腦中打轉。"
土木道:"步天歌?"
幽冥王假意悲傷道:"你就是這么定位我的?眼里除了步天歌沒有他人?"
土木想了一下道:"喔,顥蒼君?"
幽冥王道:"你還是這么賤。"
土木道:"陛下過譽了,配合演出罷了。"
抬頭觀望上頭山坡,竹居雅致,靜謐無人,是與花同眠地故地,"我以為她死得無影無蹤呢,沒想到呵,不期而遇總是讓人歡愉。"
幽冥王身后是巨大的瀑布,震耳欲聾的水流沖打而下,磨平本生來尖銳的石塊,他總是與生俱來帶著輕蔑萬物的笑意,眼中是,唇角是,喬謙之寄書給盡吾恩那一片空白的評判信,不正是君王最好的寫照?
一生空白,他一掌轟的擊在水流,爆開四射的水珠,空氣中瀰漫濃厚水氣,在山坡與突出的山壁形成相接的彩虹,虛幻黯然,是連接不到天邊的悲哀,幽冥王凝望著,眼神有些空洞的笑著。
他背對著土木,那微卷的紫紅發(fā)尾,散落在軟甲皮帶上,一小搓纏在背甲環(huán)扣上,土木想著會不會打結呢?
若和步天歌約戰(zhàn),陛下舉起誅仙刀時因發(fā)尾纏繞到護肩扣環(huán),動作慢一拍被步天歌劈成兩半,感覺挺酷炫的死法。
想到此處唇角不自覺上揚,做人屬下,總是要耗盡心神周全主上,握著間庭信步弓的藏鋒有些焦慮,手心反常出點汗,靜室內,家姐顯學灌注內力協(xié)助孤芳樓主修補受損經脈。
"顯學,扶我起身。"
舒芳川臉色蒼白,顯學一抹額頭汗珠,扶助他手臂,這位退居幕后多年,操縱天下之局的男人,第一次嘗到敗果,被昔日君王從背后一掌暗算,都難以彌補他兩面三刀計算世人賭命的冷血殘酷,顯學聰慧,主人行事不容屬下置喙,孤芳樓主或許只是想追求一生與之并肩,能入眼的對手,才有勉強與之一戰(zhàn)的資格。
顯學使個眼色,弟弟藏鋒躊躇一下,持弓退開十步之外,跟在兩人身后,靜室外連接花廊,七彩琉璃瓦鋪成的彩繪頂,將陽光折射成獨特色彩,白漆涂成的雕花梁柱,纏繞著藤蔓,缸中有睡蓮,搖曳的沙沙聲是金風穿過支架空隙,碰撞出噹噹清脆提醒,一夜過后清晨雨露不沾,喚一回閣樓季節(jié)交替的傭擾繁忙。
"悲余生之無歡兮,愁倥傯于山陸。"
舒芳川感到心口痛一陣一陣,腳邊盆栽長的茁壯嫩芽,綠地過于生機盎然,橫長而出,她一時無語凝噎,想來生性殘酷絕情,又陡升憐愛悲涼,兜兜轉轉不過惋惜滄海桑田,人無情,劍鋒冷,收斂起人間牽絆,獨對萬苦惆悵。
舒芳川蹲下,抄起掛在旁的剪子,將長出的枝椏修剪而去,多馀的葉片落在大理石地面,她沒有動作,樓主應當不想她做多馀的事,舒芳川眼里既冷又熱,身軀承受十成皇倫業(yè)火之力,此恨綿綿無絕期,幽冥王與步天歌交手糾纏的宿敵之命,讓幽冥王能甘心敗死北落師門劍刃下,因為相知相惜,不得不死,惋惜是對手,欣喜是對立,君天謠則是讓幽冥王真正想碎尸萬段的存在。
過多的信任后,是決斷的殺伐,這是孤芳樓主追求的感情嗎?
當一個人被世間徒留恨,沒有一點動容留念情感,除了實現(xiàn)自身奇局詭妙,計算一切的與世獨立,寫滿太多的布局與冷酷,算天算地算自己,曾經跟后之人,是沉默儒雅的青年,雪松冷然的副樓主,顯學對于副樓主捨命相護的舉動,九死無悔的忠誠,實在無言。
孤芳樓主曾擁有一切,人間背叛太多,如奇兵三英可悲的兄弟情、君天謠和幽冥王虛偽的君臣義、孤芳樓主與北冥酆單方面的盡愚忠。
舒芳川放回剪子,提起下擺跨過剪下的枯枝葉,長長的通道,右轉連接到室外的魚池,云層遮掩住過于刺眼的陽光,他總是帶著一身好客有禮,又拒于千里的兩極氣場,溫潤的眉角,刻劃出滿臉俊雅氣質,"一個人要被打擊幾次,被算計幾次,就會徹底瓦解信念,所謂的牽絆都太飄渺無期,讓人感到悲哀。"
顯學唉嘆惜,道:"我明白,這個位置一直以來是副樓主,但這些話有些刻意。"
舒芳川像是被提醒一點七情六慾,眼底一陣刺痛閃過道:"是啊,平時太多言語可以形容稱讚自己,海清河晏時,都要提防人心變異,更何論是生死一隙,副樓主外冷內熱,在祖龍山莊時踏尸帶你和藏鋒逃出,若他中鬼脊背,不會介意你們踩著他的尸首逃生,幽冥王復活尋我報仇本是預料之中,天下蒼生之命我早已不在乎,以我對他的了解,陛下定會連帶覆滅云南,只要我活著,孤芳樓就能護住一方百姓平安。"
顯學道:"副樓主應當明白,除了這原因,我想他的初衷是義無反顧的盡責,對于樓主的生命,遠遠比任何事都重要,他一向是很執(zhí)著之人,平時對待公事如此,對待私情更是如此,他可以終身不娶堅守此地不離,因為這有樓主您,對他而言就是一切,即使您給的加班費太少他都不抱怨。"
舒芳川哈哈笑了幾聲,略帶玩具被拿走的遺憾感,本想中肯評論道:"實在很……"
很如何呢?
愚蠢?可笑?荒謬?可嘆?蠢笨?可悲?
還是因為無處可依,才以忠誠為藉口依附他呢?
如果是其他人,孤芳樓主應當又是一篇長篇大論明諷暗刺,一針見血評判對方,對于北冥酆,那從小看到大的孤獨青年,成長成英俊少語、夙夜匪懈、盲目追隨的男子,縱是善辯論,竟一時難以接續(xù),顯學震驚看著他,深怕樓主內傷太重思路不清,不,他是連死前都能廢話不絕的男人,難到終于良心發(fā)現(xiàn)了?
舒芳川摸摸臉頰傷口紗布,笑咪咪道:"暗中吐槽主人不是一個好屬下喔。"
顯學點頭用一種渴望加薪的期盼道:"樓主您才驚覺副樓主的好嗎?"
舒芳川厚臉皮無視她道:"是啊,我開始想念副樓主了。"
看不懂他的心思,究竟想念一個棋子,一個乏善可陳的孩子,亦是隨手可棄的爛牌?
看不懂,那顆心,唯有孤芳樓主自己能讀懂。
悶雷,雨水,大雨嘩啦啦,舒芳川執(zhí)起黑傘走入雨水懷抱,顯學往旁邊退開,湛藍的雙目閃爍,似心懷什么。
那是同一片天空,下著一樣的雨,執(zhí)傘的樓主和吟北瀑布旁享受水霧沾身的君王,異地同思。
過于無聊了,人間,太無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