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的午后,千里江陵,烏篷船頭,青衫八極冠的道長,仙風(fēng)道骨,眉宇渠一瓢孤寡恬靜,臂挽拂塵,兩岸猿啼,云朵飄絮,江水滔滔。
道長御風(fēng)而立船頭,姿態(tài)翩然。
眼神透出大夢三千、花開荼靡之徒勞枉然,像是終于坦然面對天降之禍的釋然。
"老莫,這幾日你看起來很心神不寧,如果你不想面對穀梁昭,我獨自前往亦可。"
云檀掀開簾幕,從船艙出來,呼吸一口一片冷略清香水氣。
莫問期沒有回首,還是注視遠(yuǎn)方外延水道,幾隻鷗鷺飛過峭壁,隱匿層云疊障。
道長道:"阿云,我只是在想,穀梁昭殺害光明派掌門一家十三口,侵犯女眷、殘忍分尸,但自始自終.......我都沒有明白為什么....."
云檀歪頭盯著莫問期清瘦的側(cè)臉,"什么為什么?以前我們一起抓拿這么多江湖敗類,你都沒有如次拖沓,心不在焉,我很怕你臨陣到頭突然甩手不干,我一個人對付穀梁昭可能有點吃力。"
莫問期掃他一眼,云檀舉手狀做投降姿態(tài):"好啦,是很吃力行了吧,我就不能沒有你,讓你得意。"
幾條游魚跟在船身兩旁快速游動,好奇躍出水面,似乎不怕生。
莫問期左手拇指指腹摩擦烏木佛陳柄,下唇微啟,再度抿唇沉默,半晌,輕聲道:"阿云,咱們相交多年,我十三歲離開天水老家進(jìn)入青羊觀,認(rèn)識你后,常常一同云游九州,斬奸邪、除惡徒,這次結(jié)束,你愿意和我回天水一趟,我請你吃飯可好?"
當(dāng)時,云檀太年輕,太年輕就揚名天下,成為江湖傳頌的云檀大俠,云檀知道好友莫問期在捉拿殺害光明派掌門的惡徒時,始終猶疑不定,欲言又止。
那晚的場景被光明掌門口述記錄畫下,避免疏漏任何細(xì)節(jié),光明派位于中原,以修丹煉藥為主,掌門個性好大喜功,貪圖小利,常常欺壓周遭百姓,哄抬藥品,收斂財寶,這樣的作風(fēng)人品,從來不是孤標(biāo)出塵莫問期所看的起。
或許他覺得到處炫富、獲取暴利、自以為是的掌門,不是一個好人,但這不代表他的家人要承擔(dān)這份小惡造成的莫大罪孽。
云檀想,光明派掌門人品不佳,遭逢滅門搶劫,其他鄰近門派婉拒幫忙尋找兇手,還有那些平時和光明掌門稱兄道弟的門派,不是說掌門無期限外出、某某兄最近身體欠佳無法協(xié)助、宗內(nèi)事務(wù)繁忙等等藉口退卻。
受光明掌門所託,云檀義氣風(fēng)發(fā)拿著調(diào)查卷宗,夜奔青陽觀,將那張穀梁昭的畫像拍在他平時抄經(jīng)的桌案。云檀當(dāng)時只想貫徹自己的正義,這種人渣必須剷除,還給武林一個公道。
黑曜石的眼睛發(fā)光,那是黑暗人間火光,照亮莫問期千愁萬緒,于是答應(yīng)同行追捕逃離中原的穀梁昭。
舟駛于江陵,船上一人笑顏如陽,一人神色寡淡。
那船行駛的穩(wěn)健,莫問期長長睫毛在刺眼的午后艷陽,投下一片漂亮蝶影,云檀想著好友生性厚德載物、仁慈守律,以往面對窮兇惡極的兇犯,都愿意挺身嚴(yán)明須查明真相再做處刑,比起云檀嫉惡如仇的衝動個性,或許這位青羊觀的道長,是真正的世外高人。
不論是心態(tài)還是外表。
荊州最大的青樓,聲色犬馬,脂粉和高懸閣樓的紫紅過于絢麗燈籠、交合人體造型的古銅燭臺、淫聲浪語在雕花門板之后,赤條條的兩條女體,中間四仰八叉是作惡多端的男人穀梁昭。
青樓的女人是最擅長察言觀色的,比官場任何人都看的明白,哪怕只有一瞬的眼神、指尖摩擦在豐滿胸脯的力道、云雨時低沉喘息。
寬大柔軟的床榻,兩個赤裸的女人沒有出聲,儘管她們驚醒且震驚兩名陌生英俊的青年唐突潛入。
云檀隨手將偽裝的假發(fā)和外衫丟在旁邊,抽出破天劍鋒左右晃晃,女人立刻會意悄悄離開,還分外貼心的替他帶上房門。
懂男人心思的女人總是讓人喜愛。
可惜云檀沒有時間疼惜她們。
莫問期渾身僵直,潛入前,云檀本不想他一清修道人跟著沾染紅塵,他卻搖頭表示,既然答應(yīng)同行,怎會讓好友獨自涉險。
持身正大,不履邪徑。
內(nèi)心的中正比口上念著福生無量天尊更有意義。
云檀佩服好友的心態(tài)坦蕩,莫問期只笑說如此才能與你成為莫逆。
惡徒穀梁昭好像一點都在乎被抓住,這個男人清醒后,就用一種無恥下作,似乎要撥光莫問期天青道袍的猥褻眼神,上下打量那個孤高的青年道長。
云檀看的噁心,錯身擋住好友,用健壯的身體擋住莫問期,劍尖指著惡徒道:"起來穿衣服,三天后等著光明掌門剁了你,趁現(xiàn)在還有嘴吃飯,給我小心點,少;ㄕ小#
等待光明派期間,穀梁昭有機會就不斷盯著莫問期,露出詭異的笑容,后者則是與他拉開無比遠(yuǎn)的距離,默念道德經(jīng),好像隔絕外世,不理不踩,一個時辰后,云檀受不了穀梁昭盯莫問期那種變態(tài)眼神,將他五花大綁,下了迷藥矇住雙眼。
三天后,未時,江水邊。
穀梁昭雙手反剪跪在一塊白色地毯上,上衫除去,光明掌門帶著一狗票門生和好事的人群圍在江邊,準(zhǔn)備就地處決穀梁昭,莫問期臉色不好,始終不語,云檀聽完罪狀,執(zhí)法門生高舉審判結(jié)果的記錄捲軸,給人們觀看,旁邊矮桌堆滿十幾卷調(diào)查審理過程的資料,密密麻麻。
人群騷動,伸長脖子看著惡徒處決。
云檀左手扶著腰際銀劍柄,光明掌門道:"穀梁昭,罪證確鑿,你還有什么要說?"
此時,穀梁昭突然哈哈大笑,一陣靜默,阻擋人群前進(jìn)的門生紛紛轉(zhuǎn)頭看他,"賊人休要擾亂秩序!住口,不許笑。"
光明掌門氣的指著他叱喝,穀梁昭怪笑環(huán)視四周人群,最后目光停在面無表情,站在云檀旁邊的清高道長。
"你的親哥要被處死分尸,請問我的好弟弟有沒有什么話想和哥哥我說阿?"
頓時人群炸鍋似的喧嘩,門生們震驚憤怒的一拳一腳打在他身上。
"閉嘴,死到臨頭,還想污衊莫道長,無恥下作!"
光明掌門一巴掌打在穀梁昭臉頰,他根本不在乎,這幾天云檀還有趕來的眾人各種拳打腳踢,穀梁昭看著莫問期,其他人紛紛將目光射向他。
"你當(dāng)上青羊觀主的繼任典禮,哥哥我還有親自到場,吃你的宴席,那桌好酒好菜我現(xiàn)在還在回味,可惜哥哥命沒有你好,變成今天這人人喊打的模樣,哎呀,難道弟弟沒有和你各位說,說殺人如麻的惡徒穀梁昭是清雅孤高的莫道長,我們是兄弟,你忘記說啦?"
穀梁昭一口一個哥哥弟弟,叫的讓人噁心,人群中的百姓多是沒有學(xué)識見長之輩,三言兩語就被帶風(fēng)向,很快開始質(zhì)疑莫問期。
云檀擋在好友面前道:"這個男人滿口噴糞,至死不改,別聽他狗屁不通的鬼扯,現(xiàn)在立刻執(zhí)行車裂之刑。"
光明掌門臉色有變化,舉起手示意,行刑門生們沒有動作,那一刻,幾乎是確認(rèn)了莫問期的身份。
莫問期臉色更加慘白,云檀手握緊劍柄,希望好友辯解,只要他說"不是",僅僅兩個字,或是沉默搖頭,在場沒有人不信。
說啊,或是搖頭,"老莫。"云檀焦急的看著他。
可惜莫問期一生孤標(biāo)磊落,他的青衫道袍隨風(fēng)飄動,馬尾木簪系著雪白發(fā)帶垂在前胸,緊捏五指,隨著長噓一口氣緩緩松動。
那一刻,決定了今生分離,還有云檀馀生至死,對世間是非清濁的質(zhì)疑。
百馀人緊盯著青羊觀那代表人間正道的青年道長。
莫問期緩緩點頭,很慢,福度很小,卻是無比確定。
無比堅定,眼神穿過重重人群,遙遙對上哥哥穀梁昭目光,面無血色,垂在身側(cè)的指尖顫抖。
窒息,氣氛靜默,云檀幾乎無法呼吸。
心如破風(fēng),發(fā)出嗤吭嗤吭的呼吸聲,云檀眼前一陣暈眩,莫問期琉璃色的灰色淡眸望著云檀,薄唇輕啟-
"對不起,讓你失望了,好友。"